耶和华神在东方的伊甸立了一个园子,把所造的男人安置在那里。有河从伊甸流出来,滋润那园子,分为四道:比逊河,基训河,希底结河,伯拉河。
耶和华神将那男人安置在伊甸园,使他修理看守。耶和华神说,那男人独居不好,我要为他造一个配偶帮助他。于是,耶和华神把用土所造成的野地各样走兽和空中各样飞鸟都带到那男人面前,看他叫什么。那男人怎样叫各样的活物,那就是它的名字。于是,他便给一切牲畜和空中飞鸟,野地走兽都起了名,只是没有遇见配偶帮助他。耶和华神使男人沉睡,他就睡了。取下他的一条肋骨,又把肉合起来,耶和华神就用那人身上所取的肋骨,造成了另一个人,领她到那男人跟前。
男人说,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以称她为“女人”,因为她是从男人身上取出来的。
——《圣经·创世纪》第二章
河流,一天之终,一天之始。
《圣经·创世纪》讲了一个有关河流的故事:耶和华叫四道河流滋养伊甸世界,由此河流成为人的起源。在河流的环绕下,伊甸诞生世间万物,而它们一开始就皆归于一个“男人”管理。伊甸里,这个男人享有天然的“命名权”,他凭借自己的主观意愿将自己和这些野蛮、心智不开化的动物划分开来,所以有了“人性”和“兽性”之区别。
男人是“人”,是“尺度”,是“本我”;而与之相反,女人“不是人”,是“被尺度衡量的动物”,是“他者”。女人和男人之间生来不同,但是她又偏偏和男人有些相似。又区别,又相似,所以女人是“第二种性别”。男人教化女人,女人成为母亲,母亲告诉女儿,女儿再告诉女儿的女儿……循环往复,驯化与塑造就是这么来的。
“作为男人,你是生来广阔的,所以去征战吧,去厮杀吧,去追逐河流吧,去更远的远方吧;作为女人,我骨子里狭隘,奴性,忠心,污秽,心甘情愿做你的思妇,怨妇,烈妇,毒妇”。
一天之终,一天之始。一天的世界已经足够广阔,更何况千百年?然而古老的河流不关心女人的好坏,也不关心罪孽与否。它只是流淌,公允,客观且冷漠。他平等地窥探一个男人的一天,也窥探一个女人的一天。
琼先生曾经站在河流边上,现在春燕也站在河流边上。
南京的郊野没有人造光,黑暗里,雨零零碎碎打在长江水里,一圈一圈波澜好像省略号。几串看不清的省略号把长江变成一本书,斑斓,翻页,仿佛刻意叫春燕读了一个很烂的故事。这烂故事是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但又不是特例,它比裹脚布还长臭,却又在千百年来轮回上演。
这是一个“窑姐子故事”。
春燕是个窑姐子,是个烂透,卑透,贱透的窑姐子,但她不是唯一的窑姐子,毕竟“窑姐子”不是一种身份,而是一种处境。中国做“窑姐子”的女人实在是太多,她们不一定在青楼,不一定是性从业者,不一定靠着□□换钱,但她们也是窑姐子。这些窑姐子在闺阁,在街道,在田野,在宴会,在工厂,在下水沟,在战场,在一切人们忽视的地方。
不要一昧崇尚男人的故事,不要鄙夷,不要高高在上。这是一个关于中国女人的故事,这是一个关于窑姐子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在这偌大的中国,也不知哪朝哪代,一个受尽苦难的窑姐子想要借着一个高位男子攀爬。不管这攀爬的最终目的如何,反正这窑姐子通过一些卑鄙手段为这男子生了一个孩子。
人向来都不能靠单性生殖,但无论如何,这孩子绝对纯是窑姐子靠一己之力生出来的产物,有“娘”,绝对没“爹”。为什么?因为“爹”是男子,他们在道义上占绝对上风。在这类莺柳故事里,他们要么“不知情”,要么有“士大夫一夜风流的高雅”作庇护。
窑姐子能不懂这个道理吗?她遇到的男人太多了,她太懂了,所以抱着孩子,她自知理亏,但为了自己和这个孩子的出路,窑姐子又不得不跪下哀求这男子。
“凝视我,我是一个需要被你拯救的女人。当下我别无所求,只要能为你这个优越的男人供奉爱情,诞下子嗣,为此我死了也心甘。”
爱情不爱情,真假无关紧要。总之这窑姐子肯定会对男子跪着,发誓她已经从良,再求男子发善心好收她做小妾。按照故事剧本,男子往往是不屑于理会这窑姐子和私生子的,因为她们会玷污他的名誉,所以一定会义正言辞拒绝她。袖子一甩,干净的男子走了,他们总是主角,所以故事总要赞扬这些男子刚正不阿,意志坚定,不为女色所祸。作为配角,窑姐子继续污秽,也把女人自古以来的四样特性都集全了。
哪四样?母,娼,卑,贱,但凡是个女人总归要沾点边。当然,这个窑姐子的故事也是有反转的,其浸满了中国士大夫的意淫,即“卖艺不卖身”。“卖艺不卖身”,能做到这点的窑姐子是“高级窑姐子”,她们没有一般家庭女子的那种无聊生厌,但自身又是“干净”的,简直十全十美。
“她确实得卖,不卖就没意思了,但要卖得风雅矜持。”
士大夫满足于这种意淫,为这类窑姐子大力作流传千古的传,把她们供奉成区别一般女人的“圣女”。他们能这么意淫,主要原因在于他们不需要卖自己的屁股。但凡把他们送进去卖卖,他们理应能认清些现实:“性”方面被剥削的女人往往无力抵抗精神与□□的暴力,被迫接受暴力是她们的生存手段,而不是天性使然。
“你莫说了!依我看,这窑姐子就是天性□□,否则她一开始进青楼的时候就应该洁身自好。事到如今,错的都是她。”
“她说不卖身,可是她被老鸨拿棍棒殴打,旁人拿炭火在她身上烫。”
“那又怎样,她就不能再坚持些?”
“她都被老鸨吊在房梁上了,不得不同意啊!”
“那又怎样?为了贞洁道义她就不能再坚持些?”
“再坚持人就死啦!”
“死要紧,还是贞洁道义要紧?她就不能再坚持些?”
夜风,天边阴沉,新的一天没有黎明。夜雨,现在离天亮还早,但晴朗早就消散,南京又开始夜半下雨了。雨下大了,春燕被淋得湿透,雨水在她脸上一道道淌下来。春燕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身上湿冷打颤。潮湿的寒冷里,雨水浸入她的骨头,而朱翠秋的声音若有若无。她回头张望,模糊见一个漆黑的人影。那人影狼狈地踏着浅滩的泥泞,深一脚浅一脚,一跌一拐朝她走过来。
“哎,燕子,燕子——谈妥了?”
黑暗里朱翠秋一把抓住春燕的手,她们约定从精神病院出来后在这里会面。她们谨慎,躲闪,低声,就像两只脏臭的耗子,生怕被人看到后用枪子毙命。
“伊万诺夫说他要娶我。”
听闻这答案,朱翠秋终于得到了暂时的解脱。
“他没说你不干净?”
“没有。”
“他没问你的过往,没问你之前都在哪里卖过?”
“没有。”
“可还说别的条件,我们现在没儿子献给他——”
“没有,什么都没说,他唯一提及的是小豆子。”
“怎么说?”
“他说小豆子是他的女儿,归他,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如果我要反抗,他将不竭余力争夺唯一的抚养权。他今天就要来接小豆子,要把她送到苏联去,他会找人照顾她,他不想让小豆子在军队生活,在中国生活。”
“今天就来接?好事呀,他愿意要那个孩子!你同意了吧?”
“同意了。”
“你带着小豆子是个累赘。这是个女孩,送去苏联,享福呢。”
“她那么小,一个人被送到苏联。她会去福利院吗,还是找个人家,谁知道那人家对她好不好……”春燕喉头有些哽咽,她顿了顿,又恢复了平静,“小豆子是伊万诺夫的女儿,肯定过得比我以前好,至少不用做窑姐子。一个女孩,享福,享福……”
一个女孩,享福啊。“享福”的呢喃似鬼魅,哀伤,惶急,变成祝福,最后变成《祝福》。祝福飘散在江里,把长江变成一本《祝福》,字里行间宣告父权与夫权的胜利。
“燕子,苏联已经和南京政府断交,他们和**站在一条线上。孩子送苏联哪里去都无所谓,婚后你做个好妻子,对伊万诺夫服从些,哄他,照顾他。你说服他,叫他尽可能援助我们。他打你,骂你,唾弃你,你也忍着,这是为了大局,为了革命。”
“好。”
“回去吧。”
天不见亮,雨越来越大,越来越冷,春燕要离开,而朱翠秋也要离开。临走的时候,她对春燕道:
“我联系上了其他同志,当下时局很危机。我也要走了,以后兴许很难与你再见。”
“你要去哪呢?”
“革命,生死未卜,有缘再重逢。多保重,燕子,你和小豆子的牺牲与奉献不会作废。”
朱翠秋又要投身于男人的革命了,也许阴阳两隔就是下次再见的结局。她在革命,她说了“牺牲”,说了“奉献”,但是她投身于男人的革命。反抗吗?算,又不算。江水边,两个女人在反抗。她们当然在反抗,否则她们也不会革命,然而这波涛终究嘲弄了她们,说这革命是仅属于男人的革命。
“这是我们上战场的方式,男人们可以像野兽,像风雷似的,但我们不行。”
“我们为什么不能成为野兽,成为风雷?”
“因为我们是女人。”
“为什么女人就不行?”
“这是现实。”
驯化,塑造,无法成为野兽和风雷的女人。朱翠秋走了,春燕也走了。江水边,两个女人分别了,而雨越来越磅礴,越来越凄厉。狂风吹过,暴雨说来就来了,雨帘从江边漫过来,顺势就把南京吞没进白茫茫的水里。那势头大的骇人,虽是秋冬,却有夏日雷暴之势。雨倾斜而下,像天公卷着鞭棘在天地间抽甩,简直要把窗门拍碎。
“噼里啪啦——”白昼,天都下黑了,云层被墨染得严严实实,没有一点光亮,窗户被风雨吹得直作响,木锁扣也扣不住,雨马上就要灌进来了。院子里的树被吹断了好几节,连老树根都硬从土里掀起了。
“桄榔桄榔——”大水缸被强风吹倒了,在地上的水里翻滚。水把院子淹了,院子里低洼地方已经漂浮着东西。嘉龙和画匠赤脚在院子里拿着簸箕和桶子舀水,梳理排水的沟渠,修补破损的墙角。他们没有挡雨的遮掩,身上都湿透了,但做完这些事后,他们还要冒雨拿白胶和纸条把窗户贴好。
风声雨声里,画匠的眼镜全是水。他摸瞎和嘉龙说话,两人沟通似乎格外费劲。晓梅在干燥的屋子里惴惴不安,她抱着小豆子,不由得胡思乱想。天边打雷了,激得街坊左右的婴孩齐齐哭闹,撕裂的哭嚎声隔着院墙都能听见。一道一道雷光把晓梅看得生怕,但小豆子却显得格外兴奋。见雷光,她使劲把脑袋往襁褓外面探,用双手捕捉着天边,好像要把雷光握在手心里似的。
“小豆子,你这丫头胆子怎么这么大?别家孩子都怕雷,你倒好,简直要到天边去追!别好动啦,姐姐要抱不住你了!”
小豆子好像听懂了晓梅的嗔怪,咿咿呀呀几句后稍微安分了一会。然而过后见又一道雷光闪过,她还是忍不住往外巴望,两只腿蹬过来蹬过去,简直要叫晓梅当即撒开了手。晓梅换了个姿势把小豆子托抱起来看雷电,一阵的功夫就噼里啪啦看了好几道。雷声似炮火纷飞,似万马齐喑,站在窗边,晓梅与小豆子似乎置身于战场。有小豆子陪着,晓梅渐渐也不再惧怕雷光了。她望着天边霹雳出神,也不知在自言自语些什么。看了一会,小豆子不指那雷光了,她又开始闹腾。晓梅朝窗外看,发现院子里多了一个人——
是春燕,春燕回来了!
画匠和嘉龙把春燕迎进来,晓梅欣喜地抱着小豆子过去。小豆子闹着要妈妈抱,但春燕却笑着推脱,说自己身上淋了雨,会叫孩子冷着。
“多叫旁人抱抱也是好的,这样小豆子就不怕生了。我最担心她没妈妈会哭。”
“小豆子可乖了,而且她不怕生的。”
“那真是太好了,但我还是少抱她吧。她今天就要去别的地方。”
“去哪?”
春燕若无其事笑,她不回答晓梅,而后又狠心把头撇过去。她想出去帮忙,但被嘉龙和画匠死拦着。
“这么大雨跑出去,我们都颇为担心你,还好你今日及时回来了。”
画匠个子不高,但关键时刻真不掉链子,而嘉龙干活更是一人抵俩。很快,院子里的水便叫他们舀干净了,沟渠也疏通开了。随后,画匠又找了白胶和纸条贴窗户,但正贴着,屋外有人拿着高音喇叭大声叫喊,把门拍得震天响。
“长江泛洪了!南京政府军令,所有整顿的散军集合至长江堤坝抗洪!王嘉龙,就差你,速来集合去堤坝抗洪!”
“长江泛洪到这程度?”画匠惊奇,“都要调兵防洪了?”
“唉,谁知道!我一休息就没好事,来了,来了!”
嘉龙愁苦地呲了一下牙,但也没抱怨。他没收拾多余东西,也没换军服,就将身上那湿透的粗布马褂穿走了。只是嘉龙前脚没走多久,后脚又有人敲门了。门拍得直响动,画匠冒雨漫水出去,开门见湿透了的王司令。他的油纸伞被风吹断了,估计是一路淋雨跑回来的。
“长江泛洪了!南京政府把赈灾赖在我头上,所以我这几天都要去外出治水,估计又要好几天不回来。我现在收拾收拾东西就走——哎,嘉龙呢?”
“刚被喊走,啥都没收拾,说去堤坝防洪。”
“我就知道,我的兵也被调过去防洪了。之后我也要去长江堤坝,我给他收拾东西吧。你当下咋样?”
“贴窗户,莫担心。”
“这几天又要拜托你照顾其他人,跟着我就是尽遭罪,还不如去找王先生。”
“你还有脸说?快进屋拿毛巾干了收拾东西去吧!东西暂时都被我腾到厢房了,那里地基高,不漫水。”
趁着周围没人,画匠拽了一下王司令耳朵。王司令捂着耳朵笑,进门拿了一条干毛巾擦脑袋上的雨水后去了厢房。王司令进屋自顾自拿起包收拾东西,春燕站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耀哥,谢谢你,你是好心人,这算我欠你的。”
听到那句“耀哥”,王司令怔了一下,而后又苦笑摇头。他把行军壶和雨披一股脑塞进包里,转头又去拿其他杂碎东西。
“别谢,我不是啥好人,主要是看孩子份上——说起来,昨日去找哪个亲戚了?”
“小豆子的爸爸。”
春燕的回答又在王司令意料之外,又在他意料之中。
“能直接找到伊万诺夫,挺有本事啊。他咋说?”
“他说要娶我,他很愿意要这个孩子,他今天要接小豆子走。”
“他要娶你?他很愿意要小豆子吗?那也行。”
王司令松了一口气,他踱了几步,复对春燕说。
“我之前想多了,想来伊万诺夫也算个信得过的人。他一直单身,估计可能也真想讨个老婆孩子,老男人,估计暗地里也着急。总之有个权势滔天的老子是好事,你放心把小豆子给他吧。”
春燕脸上显露出悲伤的神色,那是一个母亲纯粹的悲伤。
“没小豆子对你好。你恢复自由身,继续去做你的事,就当没生过这个孩子。伊万诺夫这人确实有点怪,但好歹是亲老子,不可能把自己女儿怎么样的。”
王司令东西收拾好了,对话也到此为止。他出厢房,见雨势稍小些,但听门外又有声音。
“砰砰砰砰——!”
“怎么又有人来敲门?”
画匠正在贴窗户,他被扰的烦恼。他满身狼狈,又冒雨去开门,这次却见一个穿苏军军装的女人。女人身材高挑,比划匠要高半个头,生着金发灰眼。她站在画匠面前,宽厚的军服都掩不住其姣好的面容与风姿绰约。画匠朝门外看去,见外头停着一辆军车,旁边还有几个持枪的苏联兵。
“您好,我是远东司令的秘书,全名叫柳德米拉·彼伏波洛娃。”
柳德米拉汉语很好,不等画匠回应,她先一步踏进院门,见王司令,遂堆起那种外交人员特有的客套笑着握手。王司令朝晓梅在的屋子指了一下,画匠莫名其妙,而晓梅更是把屋门紧锁了,说什么也不让柳小姐进屋。
“老王,这哪来的人,怎么来接孩子?”
“伊万诺夫那边的。你莫管,反正这事现在一切都处理好了,叫他们安生把小孩接走就行。”
“哪有这个理?你说清楚,这哪来的人,怎么说接走就接走了?”
“伊万诺夫现在愿意要这个孩子,就让他接走吧!长江泛洪,我现在是真没空理会家里长短的事。行了,晓梅,别闹了,开门!”
王司令硬把门打开,他叫春燕和柳德米拉进屋,而那柳德米拉进门的时候狠狠撞了一下春燕,叫她跌了个趔趄,随后又露出惊讶神色。
“哎呀,您是那位交际花吗?对不起,我还以为多光彩照人呢,没想到您个头生得这么矮小。我没看到您,您不会介意吧?”
柳德米拉阴阳怪气,春燕低着头进屋,见此景晓梅一下子触了毛。
“你谁啊?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故意的,而且她说她不介意。至于我是谁,我刚才已经介绍过了,不再说第二遍。”
柳德米拉耸了耸肩,随后拿出一页全是俄文的文书要叫春燕签字。画匠皱眉,他先拿过文书看了一眼,什么都看不懂。他给王司令,王司令也什么都看不懂。问柳德米拉,柳德米拉说这是给小豆子入苏联国籍用的,时间匆忙,没有翻译附件。
“这个女人要放弃一些东西。”
“放弃什么?”
“当然是孩子的抚养权,还能是什么?”
柳德米拉鄙夷地剜了春燕一眼,复对晓梅翻了个白眼。
“为什么要叫燕子姐放弃小豆子的抚养权?”
“为什么?这不是摆明的事,你觉得一个窑姐子配抚养我们司令的女儿?我们司令女儿是要入苏联籍,被送去苏联的,可不会留在这战乱地方。”
“为什么?燕子姐是小豆子的妈妈,她当然有抚养小豆子的权力,你们不讲理!况且哪有这么糟糕的爹,生孩子的时候人不见,现在接孩子,嘴一张就叫生人抱走了。他一个老爷们,当这母女都是什么?牲口吗?牲口都没这么抢的!”
“你个黄毛小丫头可闭嘴吧,你懂什么?还有你,一个窑姐子,你算什么?”
对晓梅,柳德米拉怀着一种成年女子看青少年的高高在上;但对春燕,她那种看窑姐子的唾弃已经要化为记恨——这么多年,柳德米拉一直隐瞒着自己那个“一见钟情”的秘密,她给伊万诺夫当了多少年秘书,她的结婚梦就做了多少年——她都照顾伊万诺夫这么多年了,她才是最了解伊万诺夫的人!如果不是突然多了春燕和那个莫名其妙的孩子,柳德米拉的父亲可能早就托后门安排她和伊万诺夫结婚了。
远东建设先锋,根正苗红的红二代,还有什么比这更加门当户对的?以红星的名义,柳德米拉的新娘梦快要成真,婚纱都做好了,如今却被一个低贱的窑姐子撕得粉碎。那襁褓里的婴儿啊,瞧瞧,多么令人厌恶!瞧她生着一头黄种人的黑发,真真是窑姐子的垃圾种!可是她和她的爸爸长得又是那么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好端端的,伊万诺夫的孩子凭什么长一头黄种人的黑发?
说实在的,要不是被伊万诺夫委托,柳德米拉恨不得当即就一把将小豆子掐死,然后再朝着春燕的脑门开几枪。这不是玩笑,当下柳德米拉真会为了伊万诺夫而开枪,毕竟多年煎熬的暗恋早就叫她把伊万诺夫这个男人奉作她个体生命的唯一意义。为了伊万诺夫,她愿意用生命捍卫他名誉的“干净清白”,她坚信春燕引诱他,她愿意竭尽所有与这个“窑姐子”竞争。于是,在这个小屋子里,柳德米拉创造了女人再熟悉不过的战场——雌竞。
柳德米拉是雌竞的得利者,也是雌竞的受害者。
“王小姐,你没本事抚养我们司令的孩子。你要是知道我父亲是谁,就明白我本质和你不一样。你是个自甘堕落的女人,你不干净,你连给我们司令提鞋都不配。”
柳德米拉如此言语,春燕却怯懦地沉默。她当年是不可能如此沉默的,但如今因为小豆子,她现在早就没了当年拿刀剑拼命的勇气。大人们混乱,娃娃车里的小豆子开始哭嚎了,她生平第一次这般伤心地哭嚎。见春燕沉默,见小豆子哭嚎,晓梅彻底爆发,她直接扑上去动手了,她和柳德米拉撕扯着头发在地上打起来了!
“配配配,配个屁!就你们那毛子大爹,我们还不稀罕要呢!小豆子是我们家的,我们就不给你孩子!”
两个女子尖叫辱骂,画匠又不得不上去拉架。柳德米拉脸上被晓梅拿指甲挖了一道,晓梅头花也被柳德米拉扯散了。听到动静,持枪的兵来了,他们朝着晓梅和春燕对枪眼。
“哎,我刚才左思右想——哎呀,伊万诺夫这老小子,真不把我这岳父放在眼里啊。”
王司令走向前去与枪眼对峙,把晓梅和春燕护到后面。
“春燕,这我亲闺女,能叫她受委屈?这文件我们不签,拿回去,叫我女婿自己来!我就把话撂这了,伊万诺夫,他得风风光光娶我闺女,要公开承认这是他老婆。提亲,订婚,娶亲,每个都得大办,少一样,孩子都别想接走!”
王司令话刚说完,外边又有敲门声了。
“王行长,长江淹死人了!王行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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