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背上的抵抗剂箱子沉甸甸地坠着,每向上挪动一步,肩带便像两道烧红的铁圈,深深嵌进皮肉里。箱角硌着脊椎,他不得不时时停下,用颤抖的手指调整背带的位置,掌心早已被汗水浸得发滑。
“能不能慢点?”他喘着气,额头上的汗水滴在铁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这箱子快赶上我半个人重了。”
走在前面的奈杰尔回头,嫌弃地皱了皱眉:“你体力也太差了,比我这怕弄脏衣服的人还累赘。”
他虽然嘴上抱怨,却还是停下脚步,等琥珀跟上来。
琥珀刚想反驳,脚下突然一滑。铁梯的某一级踏板早已被锈蚀得只剩薄薄一层,经他一踩,“咔嚓”一声断裂开来。
他整个人向后倒去,背上的抵抗剂箱子失去平衡,眼看就要砸向身后的桑教。
桑教的反应快得惊人。一只手稳稳托住摇摇欲坠的箱子,另一只手抓住琥珀的胳膊,将他拽了回来。箱子里的玻璃瓶发出一阵刺耳的碰撞声,好在没有碎裂。
这些抵抗剂是给边界据点第三巡逻队的,要是出了事,他还真承担不起。琥珀惊魂未定地靠在栏杆上,心脏狂跳不止。他低头看向那断裂的踏板,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桑教的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呼吸喷在他的耳畔,灼热而急促。琥珀能感觉到对方心跳透过制服传来,快得不像话。
桑教没说话,只是帮他把箱子重新背好,手指不经意间触到他被勒红的肩膀,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抓紧栏杆。”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继续向上走。
琥珀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他托箱子的那只手上,绷带渗出的血迹又浓了几分。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奈杰尔抢了先。
“你的箱子比我的沉三倍。”奈杰尔咂咂嘴,“要不换着背?我可不想等会儿拖着个晕过去的累赘。”
琥珀瞥他一眼,“你那箱够贫民窟的孩子活半个月,我这箱还不够议员的狗洗澡。当然比你的重。”
“这抵抗剂分配太不合理了。”奈杰尔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声音压得很低。
琥珀道:“A类人的配额是C类的三倍,B类和C类的配额加起来还没有A类的多。”
“可不是嘛。”奈杰尔撇了撇嘴,“我在分发部整理记录时就发现了,A类人每次能领到过量的抵抗剂,还能额外获得一些提纯后的增强剂。而C类人,每次的剂量只够勉强维持不被感染,要是遇上供应短缺,第一个被削减配额的就是他们。”
邓普西在前面听见了,回头插了一句:“这有什么办法?资源就这么多,总得优先保障那些‘重要人物’。”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重要?”琥珀皱紧眉头,“凭什么他们就重要?难道C类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别天真了。”邓普西嗤笑一声,“这岛上的规矩就是这样。议会成员、红骑兵、还有那些所谓的‘精英’,自然是A类。普通公民算B类,像花农,还有那些所谓的‘罪人’,就是C类。”
桑教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冷得像冰:“分配制度是议会定的。”
“议会定的就一定对吗?罪人一定有罪吗?”琥珀反问。
奈杰尔:“上层人的配额够他们洗澡,普通人却要为半支药剂抢破头。上周我整理记录时发现,某个议员的狗都有专属配额,比贫民窟里的孩子还多。”
“狗?”邓普西夸张地瞪大眼,“地位这么高。那它要是咬伤了我,算我违法法律?还是狗袭警?毕竟那狗沾着那些人的光呢。”
“够了。”桑教突然停下,声音冷得像冰,“分配制度是议会定的。”
“道理就是有人能用抵抗剂擦皮鞋,有人却要抱着空瓶子等死。”琥珀歪头笑,手指在栏杆上敲出轻快的节奏。
“我不明白。”琥珀低声说,“我们都是为了活下去,为什么要分三六九等?”
桑教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至少现在,我们还能活着。”
“活着不代表活得有尊严。”琥珀反驳道。
琥珀赶紧抱紧箱子,却忍不住又开口:“说真的,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同样出生在花岛,凭什么有人能当议员,有人就得烂在花田里?”
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桑教,像分享什么秘密,笑得揶揄道:“我敢打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里,肯定有不少人偷偷藏着违规的爱情电影。”
桑教意味深长的看来他一眼,随后快速转过头去。
铁门外的撞击声突然变得更加猛烈,整座水塔都在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别聊了。”邓普西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纳罗克好像快把门撞开了。”
几人不再说话,加快了向上攀爬的速度。琥珀背着抵抗剂箱子,肩膀虽然疼痛,但心里的疑惑和愤怒却像一团火,越烧越旺。
他看着前面桑教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水塔就像这座花岛的缩影,他们都在向上爬,却始终逃不过那无形的等级枷锁。
奈杰尔突然插话:“与其在这里斗嘴,不如省点力气爬楼。据我观察,这水塔的结构有些古怪,之前我和镜堂的巡逻队来过这里,不是这样的。”
琥珀皱眉:“你发现什么了?”
奈杰尔指了指周围的铁架:“普通水塔的支撑结构不会这么复杂,但是这里被改过。你们看这些焊接点,像是后来加固过的,而且加固的方式很特殊,很专业。”
他的话没能说完。一阵刺耳的金属扭曲声突然从下方传来,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崩塌声。整座水塔剧烈摇晃,铁梯像波浪般起伏,所有人都本能地抓住最近的支撑点。
“纳罗克在撞塔基。”邓普西吼道,声波枪已经握在手中,“那家伙想把我们震下去。”
“哐当!”
水塔下的门被纳罗克撞开,无数感染者沿着楼梯追了上来。
“跑!”邓普西的吼声劈开水声般的嘶吼,他拽起离得最近的巡逻队员,声波枪在身后连连轰鸣,将那些攀着铁梯向上蠕动的黑影炸成血雾。
奈杰尔和琥珀因为不受感染者攻击,选择了殿后。桑教则跟着他们,为他们抵挡纳罗克的攻击。
跑到一半,奈杰尔忽然气喘吁吁地大喊道:“到了!出口在三层平台。”
桑教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上方的转角。他没回头,只是用靴跟猛踹一根锈迹斑斑的横栏,那铁条一声脱落,精准地砸在最前面的感染者头上。
当他们跌跌撞撞冲进中部平台时,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还是奈杰尔反应过来,将沉重的铁门关上,阻隔了外面的感染者靠近。这个被铁网封死的空间里,蜷缩着七八个人。看见琥珀他们冲进来,吓得像受惊的鸟雀般挤成一团。
最前面的男人举着根磨尖的铁管,手却抖得厉害,看见他们扔下铁管激动道:“巡……巡逻队的人,他们回来了!”
“是平民。”邓普西放下声波枪,眉头紧锁,“怎么会在这里?”
奈杰尔:“这个地方只有我和镜堂知道,只可能是他带来的。”
桑教的声波枪缓缓放下,枪管的蓝光映亮他紧绷的下颌:“第三巡逻队的人在哪?”
男人的喉结滚动着:“林队长把我们藏在这里,为了救我们带着队员引着怪物离开了。”
琥珀的目光扫过那群人,一个女人抱着个脸色青灰的男孩跌跌撞撞跪爬过来:“他快撑不住了,求求你们,给我们一支抵抗剂,求你们了。”
女人的声音嘶哑得像纳罗克嘶吼,她怀里的男孩已经一动不动,正在被空气中的契约拉病毒慢慢侵蚀,离变成感染者不远了。
琥珀皱眉看着跪地祈求都女人,下意识地摸向背后的箱子,指腹触到冰凉的玻璃瓶,那是分配给第三巡逻队的基础剂量,刚好够。
“不行。”桑教的声音突然响起,冷得像平台上凝结的霜,“抵抗剂有严格配额,我们无权挪用。”
女人猛地抬起头,眼睛红得像要滴血:“配额?你们要眼睁睁看着他变成外面那些怪物吗?”
她突然扑向琥珀,被邓普西一把拦住,“我知道你们是花农和巡查兵。求求你,发发慈悲。”
“慈悲不能当药使。”桑教向前一步,挡在琥珀身前,黑色制服在摇晃的光影里像块冰冷的墓碑,“律法规定,抵抗剂必须按配额分发。擅自挪用,属重罪。”
琥珀将女人扶了起来,哈哈笑了两声,卸下背后的箱子,咔嗒一声打开锁扣,从里面拿出一支贴着“C-146”标签的药剂。
“你说的对,规定就是规定。”他晃了晃那支药剂,绿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就像你说的,当抵抗剂不够时,应该优先分配给更需要它的人。”
桑教的瞳孔骤然收缩:“琥珀!”
“别急啊,执行官大人。”琥珀笑嘻嘻地拨开他伸来的手,“你看这孩子,他是平民。按照规定,平民的优先级可比我们花农高多了。我这不是挪用,是合理调配。”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药剂递到女人颤抖的手里。男孩的母亲几乎是抢过那支玻璃管,哆嗦着手拿针管抽取,将冰凉的液体注射进孩子身体里。
“你说的对。”桑教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几乎是蹦出来。
琥珀耸耸肩,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他忽然凑近桑教,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看,我可比你更记得规定。有时候,打破规则的人才是真正的守规矩者。”
奈杰尔在前头带路,沾满血污的制服紧贴着脊背,曾经精心打理的金发此刻黏成一绺一绺,沾着不知名的黏液。
他熟稔地在纵横交错的管道间穿梭,脚步踩在积水里发出吱呀声响,却半句抱怨都没有。这让琥珀格外诧异,要知道这家伙平时连分发部的灰尘都要用袖子挡着走,洁癖严重到令人发指。
“你对这儿熟得像逛自家的后花园。”琥珀跟上他的脚步,“岔路口比明莱城的小巷还多,你居然连犹豫都不带犹豫的。”
奈杰尔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他回头时脸上还挂着惯有的轻佻笑意,只是眼底蒙着层灰:“常来这儿约会,闭着眼都能摸到出口,信吗?”
话音未落,“咔哒”一声轻响,冰冷的枪管已抵住奈杰尔的后颈。桑教不知何时绕到了他身后,黑眸里翻涌着寒意,声波枪的蓝光映得他下颌线愈发锋利。
“喂,干什么?”琥珀赶紧挤到两人中间,一手按在桑教的枪身上,“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亮家伙。”
他回头瞪向奈杰尔,“你也是,这时候开什么玩笑。”
奈杰尔却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管道间撞出回声,带着股破罐子破摔的疯劲:“我说的是真话。要么让我带你们出去再动手,要么你们陪我死在这里,选吧。”
桑教的手指在扳机上悬了三秒,最终缓缓收了枪。
“真是块捂不热的石头。”琥珀松了口气,忍不住嘀咕,“你父亲母亲怎么教你的?教出这么个一点弯都转不过来的家伙。”
他对桑教可谓是又恨又爱,当然爱多一点。
桑教太过刚毅,对于自己的身份和职责刻进骨髓一样坚守和拥护,无论是谁都无法撼动半分。这样的情感和执着,琥珀不明白,也无法想象他是在哪一种情况下长大,居然变得迷人又冷漠。
桑教转头瞪他。
那眼神太吓人了,像刀子直直射过来,里面翻涌着琥珀从未见过的怒意,甚至带着点……受伤?
琥珀愣在原地,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鼻子,哪句话让他不高兴了?
他贱嗖嗖地追上去,几步跟桑教并排:“怎么就生气了?我说错什么了?”
桑教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军靴踩在积水里发出沉闷的声响,愣是一个字没回。
“哎,你倒是说句话啊。”琥珀伸手想去碰他的胳膊,被他侧身躲开,“不就是提了句你父亲母亲吗?有什么不能说的。”
“够了。”邓普西从后面踹了琥珀一脚,压低声音,“没看他脸都黑了?收敛点。”
琥珀被踹得一个趔趄,看着桑教紧绷的背影,邓普西凑到他耳边:“死刑官都是训导师约书亚教养长的,哪来的父母亲?他们跟你们花农一样,生下来路就定死了。”
琥珀心里那点调侃的心思突然就淡了,只剩下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涩味。
他跑到桑教身边,一句话数不出来,桑教看着他认真道:“老师对我很好,就像你妈妈和姐姐一样。我不需要怜悯。”
“你的老师就是对你执行鞭刑的人吧?”
桑教脚步停了下来:“犯错就该受到惩罚。身为死刑官,责任和使命永远是第一位。”
“人类的延续不能断。”
管道深处纳罗克模糊的嘶吼打断两人。
奈杰尔突然加快了脚步,声音里没了刚才的戏谑:“快到了,出口在前面第三个岔路左转。”
琥珀望着他沾满血污的背影,又看了看身旁沉默如冰的桑教,突然觉得这两个人,好像都藏着比管道里的黑暗更深的事。
奈杰尔在第三个岔路口猛地停住脚步。管道尽头是一个分岔口。他转过身,沾着血污的脸上突然绽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到了。”
他指了指前方右边管道,“管道通往海边,沿着海岸线一直向左走,大概半个小时就能看到第三巡逻队的临时哨站。这个点出去,或许还能看到落日,明莱城的海边日落很好看。”
琥珀已经抬脚跟着桑教后面出去,回头却见奈杰尔还站在原地看着他们。
“愣着干什么?走啊。”他冲奈杰尔招手,“纳罗克的吼声都快追进管道了。”
奈杰尔摇摇头,金发垂下来遮住眼睛:“你们走吧,我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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