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盘踞在高坡之上,夜色像浸了墨的布,将稀稀落落的屋影晕成模糊的轮廓,唯有一面旗子在夜风里轻轻舒展,簌簌声揉碎寂静,倒成了黑夜里最清晰的动静。
唐伯领着几人踏过沙石路,碎石子在脚下硌出细碎的声响。
随着脚步向上,村屋渐渐褪去朦胧——墙是黄泥土坯夯的,带着粗粝的烟火气,屋顶却齐齐覆着层水泥瓦,衬得倒有几分规整。
屋舍挨得极近,有的干脆共用一堵土墙,连缀成一个个方方正正的院落,像被精心码在坡上的豆腐块。
村子外围立着几堵高墙,比屋顶还高出半截,墙后斜斜支着几根枯木,歪歪扭扭的,倒像替土墙撑着口气的筋骨。
一行人跟着唐伯进了处大院,刚到门口,旁边亮着灯的屋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个扛锄头的汉子。
他攥着锄头把,指节泛白,目光像扫麦子似的过了圈众人,直到瞥见躲在后面的唐伯,紧绷的肩才松下来,把锄头往地上一戳,闷声道:“副族长,您回来了!”
“副族长”三个字一落,几人下意识对视,眼里全是疑惑。
唐伯从后面挪出来,手在衣襟上蹭了蹭,干笑着摆手:“早不是副族长咯……唐杰呢?这几位找他有正经事。”
汉子上下打量了几人,目光在他们陌生的衣着上停了停,才开口:“族长在学校呢,听说他亲自去城里拉了好些花草,往后咱沙岩村,也能看见绿芽芽了!”
唐伯闻言脚步顿了顿,眼皮垂了垂,没多问,跟汉子随口寒暄了两句“夜里凉,早点歇着”,就领着人往学校走。
离学校越近,那面旗子便越清晰——赤红布料正正插在校园中央,被风掀得舒展张扬,连边角的纹路都看得分明。
“到了,你们进去吧。”唐伯忽然顿住脚步,沙石路的碎石子在他脚边硌出浅浅印痕。
阮茗雨下意识追问:“前辈您不一起进去吗?”唐伯头也不摇,语气里裹着点没散的气:“我可不想见他那张脸,你们去就成。”
说罢,他从斜挎的布兜里摸出枚铜扣,掌心托着递过来——铜扣上刻着细密花纹,在夜色里泛着温润的光。
几人没再多问,轻轻推开学校的木栅栏门。
刚迈进去,就见远处立着个拄拐杖的老人,银白头发被风拂得微颤,时不时抬手往卡车方向指,偶尔还伸手扶住递过来的花盆,帮着稳住重心。
一群村民围着辆蓝色卡车,你递我接搬着车上的绿植,谈笑声混着花盆碰撞的轻响,在空旷的校园里撞出热闹的回声。
听见开门的动静,老人缓缓转过身,浑浊的眼里浮起几分疑惑,身边跟着个扎羊角辫的小男孩,正攥着他的衣角探头张望。
李冉率先走上前,语气放缓:“老人家您好,您就是沙岩村的村长吧?”
老人缓缓点头,声音带着岁月磨出的沙哑:“我就是唐杰,几位远道而来,是有啥要紧事?”
李冉从随身的包里掏出警官证,翻开亮在他面前:“我是龙安市公安局刑侦组的李冉,现在有起刑事案件,嫌疑人据说跟贵村有关。据说,这两人是本村村民,您近期见过他们吗?”说着,她从证夹里抽出两张照片,轻轻递过去。
唐杰接过照片,指尖在纸面摩挲着,眉头慢慢皱起,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似在斟酌。
阮茗雨见状,从兜里取出那枚铜扣,递到他眼前:“您认识这个吗?”
唐杰的目光一落在铜扣上,身子便顿了顿,眼里的疑惑渐渐散了,低声道:“小封……他回来了?”
阮茗雨点头:“是唐伯带我们来的,他说还有点事,没跟进来。”
唐杰垂了垂眼,视线落在地面的沙石上,声音又低了几分:“他这是……还在跟我赌气啊。”
沉默片刻,他才抬眼看向几人:“照片上的人,确实是我们村的,不过他们住在山下的皖泷坡,早几年就搬离村子了,我们也有好些年没见着了。”
“族长爷爷!阿彪叔前几天才回过村呀!”身侧的小男孩突然仰着小脸插话,声音清亮得打破了僵局。
唐杰眉头一皱,连忙低喝制止:“大人谈正事,小孩子别乱插嘴!”一旁的李冉还想追问细节,却被阮茗雨不动声色地拽了拽衣袖,将话头压了回去。
“不知我们可否在村里随意看看?”阮茗雨顺着话茬问道,目光平静地落在唐杰身上。
唐杰指尖摩挲着袖口,沉吟片刻刚要应声,又被一道稚嫩的嗓音截了去:“族长爷爷!您快看!姌姐姐送我的书!里面画了好多好多好看的花!”
阮茗雨循着声音转头望去——远处的晒谷场上,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正举着本彩色绘本朝这边挥,身后围了一圈叽叽喳喳的孩子,目光都黏在两个姑娘身上。
待看清那两人的模样,阮茗雨的脚步骤然顿住,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几分:顾希柠怀里捧着些色彩鲜亮的小玩具,而她身侧,姌诗琪正安坐在轮椅上,唇角噙着一抹浅淡如絮的笑意,目光温柔得像浸了水,静静落在围在她身边的孩子们身上。
“是姌小姐?”秦祎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唐杰立刻笑开了,眼角的皱纹都深了几分:“几位认识姌小姐和顾小姐?”秦祎飞快瞥了眼垂着头、指尖攥紧衣角的阮茗雨,才缓缓应道:“之前在外头有过一面之缘。”
“这两位可是咱沙岩村的贵人呐!”
唐杰的笑意更热络了,声音也拔高了些,“咱这村子,缺土少水的,连野草都长得稀稀拉拉,常年刮着沙尘,孩子们长这么大,哪儿见过真花?她们俩大老远从城里送这些绿植来,村民们想凑点钱感谢,人家说啥也不肯收!”
“我们也来搭把手吧。”秦祎说着,已经迈步朝晒谷场走去,弯腰抱起脚边一盆开着小蓝花的幼苗,“不管村长答不答应我们的请求,先帮孩子们把花种好。”
阮茗雨还愣在原地,眼神有些发飘,直到李冉轻轻敲了敲她的胳膊,才如梦初醒般低下头,跟着朝那片热闹的人群走去。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黛青色的暮霭漫过村头的树梢。
分到小礼物的孩子们揣着满心欢喜,三三两两地往家走,喧闹的脚步声随着夕阳最后一缕光一同淡去。
卡车上的盆栽也已全数搬下,错落有致地摆在学校的窗台与墙角,嫩绿色的叶片在暮色里透着生机。
周遭的喧闹散去,空气突然静得能听见晚风拂过枯草的声响。
姌诗琪转动轮椅,与顾希柠一同朝着唐杰的方向走去,远远便瞥见了站在那儿的几人身影。
走近些,姌诗琪先认出了秦祎与李冉,清丽的眉眼弯起,笑着开口打招呼:“秦法医?李警官?你们怎么会来沙岩村?”
秦祎颔首浅笑,语气平和:“来村里查个案子,正好遇上你们送绿植,便顺手搭了把手。”
而另一侧的阮茗雨,此刻却像只受惊的小猫,身子死死缩在卡车车厢后面,双手攥着衣角,恨不得把自己融进阴影里。
“阮小姐?你也在这儿呀!怎么躲在车后?”顾希柠眼尖,率先瞧见了那抹躲闪的身影,扬声喊了一句。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聚向卡车后方。
姌诗琪也望了过去,澄澈的眼底莫名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似疑惑,又似隐约的了然。
阮茗雨躲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从车后挪出来,脸上强装出镇定的笑意,声音却有些发虚:“咳咳……顾小姐,好久……不见……我就是看这卡车好像……有点不对劲,就过来瞧瞧……”
“卡车出问题了?”唐杰身旁的汉子一听,当即皱起眉,抬脚就往车后走,一副要帮忙检查的模样。
阮茗雨心头一慌,连忙上前拦住,语气急促地改口:“没……没有!是我……我看错了!”
唐杰连忙笑着打圆场,脸上堆着真切的笑意,语气热络又恳切:“今天可真是多亏了各位!顾小姐、姌小姐是咱沙岩村的贵客,眼下天已经黑透,山路又陡又滑,说什么都得留下住一晚。还有你们三位,既帮着搬了绿植,又是为老百姓办事的,也千万别急着走,明天我亲自带你们去皖泷坡瞧瞧!”
秦祎先是客气地推辞了两句,见唐杰握着他的手不肯松,眼神里满是真诚,便点头应了下来;顾希柠和姌诗琪也架不住唐杰的盛情,你一言我一语地推脱了几番,最后还是拗不过这份热情,只好答应留下。
一行人便跟在唐杰身后,踩着渐浓的暮色,朝着之前那处大院的方向慢慢走去。
路上的气氛有些微妙——顾希柠与李冉、秦祎本就不熟,三人间没什么话聊,空气里难免飘着几分尴尬;而阮茗雨和姌诗琪之间,更像是隔了层看不见的薄纱,透着股说不出的手足无措。
阮茗雨一路都低着头,眼神盯着脚尖,压根没看路,脚下突然被一块隆起的沙石堆绊了个趔趄,险些直直摔在地上。
她慌得指尖都发颤,死死抠住土墙粗糙的纹路才勉强撑住身子,滚烫的脸颊被手掌捂得密不透风,连耳根都烧得发疼,心里头又羞又急,几乎要哭出来:“嘶……还不如直接摔在地上呢!就算从这儿跳下去……也比当着这么多人出糗强啊!我的脸啊……第一次来村里就这副笨样子,村长肯定觉得我是个傻子……
这狼狈又窘迫的模样,恰好被身旁的姌诗琪看在眼里。她垂在膝上的手轻轻蜷了蜷,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露出一丝极淡、却藏着暖意的笑。
唐杰把几人领进大院,径直带到几间收拾妥帖的厢房前。
厢房是横排的三间,每间屋里摆着两张铺好被褥的床,房间之间用土墙隔开,中间还留了道能互通的木门,站在屋里,连隔壁的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阮茗雨没多想,等唐杰一离开,就赶紧抢着占了一间房,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活像个圆滚滚的粽子,连脑袋都不想露出来。
顾希柠和姌诗琪正好住她隔壁,李冉与秦祎则在最边上的另一间。
阮茗雨在被子里缩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掀开被角钻出来,刚坐起身想缓口气,隔壁就传来顾希柠和姌诗琪的嬉闹声——清脆的笑声隔着土墙飘过来,听得格外真切。
她眉头瞬间皱起,心里顿时窜起一阵莫名的烦躁,嘴上不情不愿地嘟囔出声:“真吵……”话音刚落,便起身抓过外套,径直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衬得她的身影愈发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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