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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送归

兰秋七月,是淮南采莲的时节。

这个时候莲蓬里籽粒儿刚刚长满,青莲子又脆又甜,过了仲秋后,就只能采到老莲子,然后掘塘挖藕吃莲菜了。

“江陵这边的青莲子最甜最脆,别处都买不到唻。”

少年懒得没骨头似的,枕着手臂躺在棠木小舟上,任它在莲塘里随水漂着,嘴里嚼着颗莲子竟也半点儿不碍他口齿清晰:“哪怕六百里加急的快马送到长安,那也得三四天,早就老得剥皮儿才能入口了。”

自开诚布公后,刘迁仿佛更没了顾忌,整日里同她黏在一块儿,片刻不离。

夕阳西下,柔艳的暖绯色霞光笼着茫茫水面上一望无际的藕花塘,田田莲叶迎风而举,高过了人头。碧郁如玉的圆叶间尚开着的几点稀疏的白莲,莹白的莲瓣被红霞一熏,仿佛明肌胜雪的美人赧了脸,晕上几分羞涩的酡红。

白蔹坐在舟头,顶着片碧圆的荷叶作斗笠,看着与当地的采莲女别无二致——刘迁怕她晒着,非挑了片硕大的荷叶给她扣在头上,还不许摘。

眼前的情形,竟教她神思一恍,不自禁地忆起了自己曾在夜里做过的一个梦。

梦里是夕阳余照下的莲塘,清水脉脉,碧叶田田,一个莲花童子似的少年从扶疏花叶间探出了脸,笑眼弯弯。

然后,那少年凝目看向她,轻唤了声“蔓蔓”。

“蔓蔓,你发呆作甚?”

刘迁正伸手拔开了脸边一片低垂的荷叶,偏头朝她看过来,似笑非笑地弯了弯眼。

眼前景是梦中景,眼前人是心上人……刹那间,白蔹心里某根弦重重一颤。

她,觉得自己像个从小望着夜空发呆,痴望着天河里一颗璀璨星星的孩子。在它出现的每个夜晚,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贪婪得一丝一毫都舍不得错过。

然后,某一天,那颗星星突兀地消失了。

那个孩子遍寻不到,于是,几乎每晚都做着摘星星的梦入眠。

就这么做过了一千多个同样的梦之后,某一天,她竟当真得了通天彻地的本领,于是乘云而上直冲九霄,寻到了它,却发现——那颗遥望时璀璨的星星,其实是个冒着炙烈炽焰的火球,略微靠近,便要灼伤了手。

可,她仍旧不管不顾地,火中取粟一般,毫不犹豫把它掬进了掌心。

此时,仿佛被它温柔的焰心烫了下,四肢百骸都涌上一股热意。

“嗳,怎么这般不禁逗,脸热成这样儿?”枕臂卧在舟头的淮南王太子,自然不晓得她的心思,只是笑嘻嘻地撑肘坐了起来,顺手揪下了近旁的一株胖莲蓬。

她匆匆撇开了眼,不再看他,转而专心听起了水面上采莲的娃娃们嬉嬉闹闹唱俚曲。

“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米,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

悠扬的调子在水面上荡开,侬软的歌声和着暖风送入耳中,略略缓解了白蔹的局促。但她听懂后,却不由一怔——

这边的俚曲,多是些缱绻的艳歌,还是头回听到这样道家常的。究竟是哪家兄弟,不友不悌,闹到编排给人进了坊间谣谚里?

“唔,这曲子唱得不大好,蔓蔓喜欢?”刘迁坐在她近旁,片刻工夫已经灵巧地自那胖莲蓬里剥出了一把嫩生生的青莲子,挑出了颗最圆腴的递到她嘴边。

她偏头咬了那颗莲子,却压在舌底没有嚼,只看着他:“你唱得便好?”

淮南王太子噗哧笑出了声,扔了颗莲子进嘴里,咬得嘎嘣一响:“自然!——不过么,要蔓蔓你扣舷和歌,我才肯干。”

他带着些戏谑,话里有话,白蔹的乐律从小一塌糊涂,唱曲走调,弹琴错音,简直没得救。

可这会儿,她闻言只是顿了顿,便利落地垂手,屈指扣了扣身侧的木兰船舷来试音——“咚”地一声震响,铿然清锐,半点儿不钝。她自小习武,力气比寻常女子要大得多,这会儿正合是个用武之地。

她这不怕露丑的利落态度,令得刘迁大为稀奇——要知道,他家蔓蔓,一向可是个要脸的。

不知想到什么,他又“噗哧”笑了声,好像围观一只逞强又执拗的小兽似的,含着几分兴味看她:“那我便唱了,蔓蔓你可要和准,莫带偏了我。”

白蔹把舌底的莲子顶了上来,慢慢嚼着,难得腮邦子鼓鼓的,竟有几分孩子气的可爱。

刘迁垂睫一笑,不再作弄她,清咳了几声净了嗓,然后提气开腔,绵长的歌声极宛转地在水面上缓缓荡开——

“南山一桂树,上有双鸳鸯……”

这支《南山》,是极缠绵的艳歌,少年温柔到极处的嗓音歌着缱绻的调子,仿佛疯长的藤蔓枝枝丫丫缠上来,撩得人心头一颤。

白蔹扣舷声倏然乱了,电光石火间,心里迸出一个极其固执,冥顽得崖缝里的野草般的念头——

那怕被这颗星星烧成了灰,我也要死死攥住,决不松手。

“……千年长交颈,欢爱不相忘。”

那厢,唱着曲子的刘迁却半点儿没给带偏,一双点漆眸子胶着她,一眨不眨,专注得近乎露出点儿贪婪来。

……

安然静好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白蔹沉溺其中,但,愈是沉溺,愈是惶恐。

——就像小孩子趁隙偷摘着邻家树上的李子,每摘一颗便窃喜着揣进口袋,但同时,又惴惴不安地悬着心,惟恐几步远外那扇门,会突兀地“吱呀”一声被人掀开。

转眼到了七月末,这天,刘迁收到一封寿春寄来的家书。

白蔹早起练刀,回来后便听仆僮讲,太子展信后便进了书房……再没出来。

西厢室书房的那扇门,一直都没有打开,从平明时分,一直到了更深人静。

白蔹向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她习惯明火执仗、习惯开诚布公,不习惯“等”。

所以,她决定去书房寻他。

夜色已深,苑中各处都燃起了庭燎,一把把冒着松烟的焰光,照得大半个园子彻亮,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微腻的松油香。正寝距外院西厢的书房,不过百步远,她步子很快,只是十几息的工夫,就到了书房门前。

里头亮着灯,但很静,没有一点儿声响。

“吱呀——”她推开了门,不由怔了怔……黑地朱绘的扶桑纹书案上,刘迁已经趴在案头睡着了。

从她的角度,只看见昏黄的灯火里,他露出的侧脸颜色如纸,唇角更是干焦得起了皮,不知多久没沾食水了。

白蔹心下的疑惑更重,于是几步走到了案前,目光落在了案头那卷半展的帛书上,几行墨黑字迹就这么剑戟森森地刺入了眼中——

“……因沐圣恩,结为姻亲……性行暴戾,不堪为妇……恳乞垂怜,送归长安……”

——这是一封淮南王上表天子的亲笔奏疏,奏请为太子刘迁“去妻”。

许久以来,悬在心尖上的那柄重剑,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斩落,劈山分海,掀起巨浪狂澜。

白蔹在原地站了半晌,一动不动,烛火中,只有她拖在地上的那道欣长影子,偶尔随着焰光晃上一晃。

她在案边的流黄簟上坐了下来,抬手去取案头的帛书,那帛书末端原本压在刘迁右臂下,被她轻轻拽出来时,伏案而眠的人也随之被惊醒了过来。

刘迁缓缓睁开眼,那双点漆般的眸子,此时不知是因绝望、忿然抑或困倦,竟已布满了血丝。

白蔹看着他,思绪却一分分清晰起来,她目光落回到了帛书上“性情暴戾”几个字上,有种透察的冷静:“父王,查了我往日的事迹?”

她从十三岁上,独自离家后,便开始游荡四方。

自长安起程,一路北行,经扶风、过陇西、直至凉州,登临祁连,饮马洮河,恣肆而快意。途中,自然也遇过数不清的盗匪与流寇……执刀动仗,许多回九死一生,自然,也有不少匪寇被她袖中短刀结果了性命。

依本朝律法,路人缉杀匪首,非但不会坐罪,若送缴郡府,还能领得不匪的赏格——几年间,她甚至藉此赚得了不菲的盘费。

身为长安贵女,这般作派的确骇人。但她向来坦荡,这些事从未掩过消息,不只宫里清楚,连许多公卿人家亦有耳闻。

所以,查起来毫不费事。

只在,在这个“削番”的节骨眼儿上,因她以往的“劣迹”,上书断婚……

“……嗯。”沉默许久的刘迁,终于撑着手臂,勉力坐了起来,声音极干涩,嘴唇微微颤了颤,抖出一句话来,轻得只有他们两个听得清“我,会陈情于父王,求他念在……”

“不要说谎。”

她语气平静,一刹间,屋子里静得落针可辨。

刘迁蓦地睁眼,太阳穴不安地一跳,既而恍然大悟。他神情有一瞬的惶乱,眉头蓦地紧压下来,目光急切地看向她,仿佛想截住什么——

可,已经晚了。

“我初到淮南的那场病,非是水土不服,而是饮食被人动了手脚……我自小采药为生,熟稔百草性味,这般伎俩欺不了我。”

她把帛书平放在了案头,目光平静得没有多少波澜:“早先,父王的筹谋,应当便是这样日日喂药,然后借着水土不服的名头,在二三年内,让长安嫁来的太子妃日渐孱弱,衰病而死罢?”

到了此时此地,她仍尊称“父王”,仿佛极不舍自己眼下这个身份似的。

“可,你不曾料到,天子择定的太子妃,是我。”

刘迁坐在流黄簟上,压下了最初的惊惶之后,却是浑身都颤了起来,最终回天无力似的,颓然闭上了眼。

“所以,父王他依计划动了手,你却临阵变卦——决定寻个由头,休妻送归。”白蔹双眉舒开,目光不自制地柔和下来,“费尽心机,想替我谋条活路。”

又在今日,自顾自地演了这么了一出。

室中又静了下来。

与她对坐的刘迁,好半晌都是垂着眼不言不动,仿佛一尊木雕泥塑,不知过了多久方才睁开眼,哑着声极轻地自嘲了句:“我的蔓蔓,果然剔透。”

你既猜到,为何不肯将计就计,顺势离去?!非要开诚布公,非要咄咄相逼,难道你不知道——

“我知道,只有‘不知情’的太子妃,才有一条活路。”

她一双长而不细的丹凤眼,黑白分明,在焰光里亮得惊人:“可,我早在未嫁来淮南之前,便已经知情了啊。”

天家遍嫁贵女予诸侯王,陪嫁数百仆僮,无异于楔了千万颗钉子到各诸侯国,充作耳目。而淮南王杀人的动机,自然是——他有经不起耳目探查之事。

诸侯之王,除了篡逆,又有何大事?

她自认不算敏锐,只是在与他相关的事情上,分外留心。

“你可记得,当年长安城外初遇时,你在车里曾说,太常街的煅铁坊工匠技艺不赖,你家父亲寻他做过重矢么?”

重矢,乃是军中专供弩机配使之用。淮南国中清晏,承平多年,要弩机重矢何用?

原本,“重矢”大约只是他儿时一句无心之语罢了。可那时候,她孤僻又倔犟,一向不讨喜,极少能得旁人善待。在一场意外中邂逅的那个小阿兄,和那般慷慨又温暖的善意,足以教她受宠若惊。

于是,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里,将那日的情景反复咀嚼了许多许多遍,直至许多年后的今日,一字一句,历久弥新。

“三年前,那家煅铁坊忽然歇业,我原先疑惑了许久,前些日子在来淮南的路上,却忽然想通了。”白蔹看着那朵明亮的灯焰,神色很静,“因为,那时恰逢匈奴扣边,皇上誓平北疆、遣军出征——正是长安最空虚的时候。”

所以,淮南王急着秣马砺兵,充实军资。

可惜,种种因由之下,未能成事。

她垂了眼,轻声道:“此外,我曾听说过你的妹妹……淮南王翁主刘陵。”

她每每归家,萧媪总要在闲时絮叨上一会儿京中近来的新鲜事,好见缝插针地提点她一些人情往来。

而淮南王翁主刘陵,是自家傅母极口揄扬的一个存在——这位翁主年纪尚小,却长袖善舞,手段玲珑,是京中王公们的座上宾。萧媪曾揣测,淮南王留她在京,是因为年近笄龄,想在长安的才俊里为爱女择一良婿。

而她,在半年前纳征那日,知晓刘迁的身份时便恍然大悟——刘陵,大约只是自家父王安插在京中,探查动静的耳目。

这三茬凑在一起,此中关窍,已是了然。

白蔹目光仍落在他身上,左手却探进了袖中,摸出了自己从不离身的那把短刀……正是八年前,他送的那把。

“呛”一声,她抽刀出鞘,雪亮的冷冽寒光里,映出少女一双冷静又明亮的丹凤眼——

“我什么都知道,只是什么都不想欺瞒于你。”

所以,束手系颈,性命相付。

说话间,她将那把出鞘的刀递到了他面前近在咫尺的案头,只要他一抬,便能握住。

“滋啦……”正此时,一只灰斑的衣蛾,扇着两翅扑到了灯焰上,霎时间,整只飞蛾便烧起来了起来,室中火光一时炽盛。

白蔹眼角余光瞥见了那蛾子,神色滞了片刻。

飞蛾扑火,未必是那蛾子太蠢太笨,或许只是那朵光焰,是它在茫茫人世间仅有的牵挂,所以,想不管不顾地纵容自己犯这么一回傻。

【《南山》】南山一桂树,上有双鸳鸯,千年长交颈,欢爱不相忘。(汉·佚名《古绝句四首·其四》)

【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出自《史记·淮南衡山列传》,是汉文帝时期的民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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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送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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