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丹被臻歆带着火气的声音惊醒,慌忙站起来。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却听到臻歆挫败地低语:“好不容易才开了这一朵……定是臻意那小子又手欠偷摘了玩。明天非得教训他不可。”
“……是我摘的。” 帝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破了臻歆的猜测。
臻歆捡花的动作停住,抬眼看向帝丹,仿佛没听清。
“是我摘的。” 帝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几分小心。
这下臻歆听真了。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帝丹已快步走到他面前,带着一种急于弥补的姿态:“你别生气!我…我可以让这些花全都开给你看!”
话音未落,帝丹已转过身,对着那片牡丹花丛轻轻抬起了手。一道柔和的、带着草木生机的微光自他掌心流淌而出,如同月华织就的轻纱,温柔地拂过那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刹那间,寂静的庭院里响起一片细密而奇异的“窸窸窣窣”声,如同无数丝绸在暗夜中轻轻摩擦舒展。在臻歆的注视下,那些紧裹的花苞如同被无形的手指温柔拨开,层层叠叠的花瓣次第绽放,舒展成饱满雍容的姿态。月光下,满园牡丹竞相怒放,姹紫嫣红,馥郁的香气瞬间浓郁起来。
帝丹收回手,回眸看向臻歆,月光映亮了他眼中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看,这样……你欢喜吗?”
他是花妖,掌控花开不过是举手之劳。其实他本可轻易让那朵残花瞬间复原如初,但他此刻“修为低微”,不能施展这等近乎起死回生的手段。臻歆的目光扫过身边这触手可及的、瞬间盛放的满园春色,一朵朵牡丹在月华下更显娇艳端庄,仪态万方。而立于花前施法的帝丹,衣袂在夜风中微动,其风流潇洒之姿,竟真如执掌群芳的花神临世。
熟悉的馥郁清香萦绕鼻端,眼前是千姿百态的繁花盛景。臻歆却抿紧了唇,拒绝承认心底那一丝被撼动的涟漪。他站起身,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打击:“你此番强行催花,无异于拔苗助长。它们今年只怕会过早凋零,元气大伤。” 他的声音四平八稳,听不出欣喜,也辨不出多少怒意。
帝丹只觉得心头一窒。这人……怎么如此难伺候?一股莫名的倔强涌上心头,他对着那个已经转身欲离去的清瘦背影脱口而出:“它们会常开不败!绝不会凋零!”
臻歆离去的脚步倏然顿住。他缓缓转过身,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庞,那双深邃的眸子锁定了帝丹,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哦?你——敢保证?”
臻歆的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轻视。在他眼中,帝丹不过是一只修为浅薄、翻手可覆的小小花妖,他又怎能不轻视?
这轻飘飘的质疑却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帝丹心口,令他呼吸骤然一窒。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他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身体甚至不由自主地朝臻歆的方向倾了倾。然而,理智在最后一刻勒住了缰绳。他硬生生顿在原地,压下那份冲动,只郑重地、一字一句地回应:“我保证。”
臻歆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扬了扬,勾勒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随即,他不再多言,衣袖微拂,转身翩然离去,白色的身影很快融入朦胧的夜色。
就在那一刻,他背对着帝丹。因此,他未能看见身后那双看见他展颜后骤然亮起、盛满欣喜的眸子,是如何在下一秒被惊慌失措所取代;他也未能看见,帝丹那只下意识伸向他背影、想要挽留的手,是如何在即将触及那抹白衣时,又仓惶地、带着某种深重的克制,猛地收了回去。
夜,更深了。
帝丹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长椅上,周身弥漫着一股无声的颓丧。他沉默着,像一尊凝固的石像。脑海中,两个身影、三个名字在反复拉扯、对比:那个会对他嘘寒问暖、带着兄长般关怀的,是臻意;那个眼神疏离、言语间总带着刺、让他无所适从的,是臻歆。他们截然不同……臻歆与臻歆,并非同一个人。那个会对他笑、会照顾他的,是臻意……这个念头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帝丹感到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闷痛难当。他悲哀地发现,一旦靠近这个冷硬的臻歆,他就开始混乱,分不清那纠缠了五百年的影子与眼前真实的轮廓。在他面前,他引以为傲的清明智慧仿佛都化为了混沌,他……真的变得很笨。
身影微晃,帝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臻意的房内。他轻轻落座在床沿,目光落在少年恬静的睡颜上。月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臻意脸上。然而,看着这张与臻歆有几分相似却更为柔和的面容,帝丹的脑海里浮现的,却偏偏是另一个臻歆——那个刚刚转身离去、带着疏离笑意的身影。一种巨大的迷失感攫住了他,仿佛独自一人行走在无边无际的浓雾之中,既辨不清方向,也找不到出路。无边的忧郁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将他凝固在窗边这片寂静的月华里。
狗狼一见臻歆出来,霎时两眼放光,仿佛得了骨头的小狗,果真听话地抱着瓦罐朝厨房去了。临去前还不忘对着臻歆湿漉漉的脑袋哈哈大笑,引得臻歆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臻意看着狗狼的背影,转头问帝丹:“帝丹,你要跟他们去山顶玩吗?”
帝丹收回目光。只一眼,他便看穿了狗狼眼中毫不掩饰的恋慕。反观臻歆,神情却平淡如水,甚至对那灼热的目光视若无睹。帝丹不答反问:“他们只是去吹风?”
“狗狼肯定还会缠着我哥切磋法术,”臻意耸耸肩,语气笃定,“他要是赢了,就嚷嚷着要搬下来同住。不过我哥至今没输过,所以他只能想想。”
狗狼放好东西,风风火火地跑出来,二话不说就挤到臻歆身边,俨然一副哥俩好的架势。两人并肩朝院外走去,并未招呼臻意——若他想去,自会跟上。
帝丹的目光追随着那两道身影。还没出院门,狗狼那只毛茸茸的手臂就熟稔地搭上了臻歆的肩膀。臻歆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狗狼却像块甩不脱的膏药,嬉皮笑脸地又贴了上去。几番纠缠下来,臻歆似乎也懒得再费力气,由着他勾肩搭背了。看着他们挨挨挤挤远去的背影,帝丹心头莫名升起一股强烈的不满,一个词在舌尖滚动:狼狈为奸!
“帝丹?”臻意见他盯着门口出神,好奇地问,“你看什么呢?你也想去山顶啊?”
帝丹收回视线,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没什么。只是觉得……他们感情似乎格外好。”
臻意恍然,解释道:“妖类大多排外。当年我们初来乍到,狗狼算是这山头的地头蛇,是他力排众议收留了我们。这份情谊,我哥一直记着,所以待他自然不同。”
帝丹沉默片刻,目光转向山下葱郁的林木,忽然提议:“我们也出去走走?”
“去哪儿?”
“山下。”
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让臻意眼睛一亮。他思索片刻,冒险的念头压过了谨慎——主要是想证明帝丹说的“能走出去”是真的,而且最好能不惊动臻歆。
两人说走就走。
顺着帝丹的指引一路向下,竟出乎意料地顺畅。那些盘根错节的老树、茂密丛生的灌木,仿佛都在悄然分开一条小径。当山脚下那片波光粼粼、宛如碎银铺洒的湖泊跃入眼帘时,臻意已经笑得眉眼弯弯,却嘴硬道:“不算不算!我们一路都是直直下来的,肯定是我哥今天忘记启动迷阵了!”
帝丹嘴角微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直行而下?这漫山的花草树木,哪一棵不是在无声地为他让路?他挑眉看向臻意:“哦?想赖账?”
下山前他们约定:若能成功走出去,就得在山下玩到黄昏才能回去。
臻意看了看天色,小脸垮了下来。他哥去山顶通常半天就回,找不找他全看心情。他现在只能祈祷哥哥心情大好,心情好时,对他的管束也会松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是他自己忘了布阵,回去了顶多挨几句说教……”他顿了顿,狡黠地看向帝丹,话锋一转,“只是……你到时候可别怕挨训哦?”
这下轮到帝丹心头微紧了。说一点不怕臻歆把他连根拔起丢出去是假的。虽说那株君子兰与他毫无干系,但在臻歆和臻意心里,那盆花,就是他帝丹的“命根子”。
不过帝丹心中自有傲气。既然说好玩到黄昏,岂能半途而废?凭什么只许臻歆和别人勾肩搭背,就不许他和臻意自在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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