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析宫统揽捉拿、定罪、处置三大权柄,帝丹身为执法天神,依旧案牍劳形,忙碌不休。
时日一长,林竖愈发觉得大殿内处理公务的气氛竟格外融洽。他心知肚明,这多半是因为臻歆文官在场参与议事的缘故。偶尔遇上棘手难断的悬案,还能听见帝丹主动征询意见。而每当三人商讨,臻歆文官总喜欢在细微处与执法天神唱点反调,这时帝丹便会淡淡地横过去一眼,臻歆文官便会立刻改口,情形一如当下。
“近日我需离宫一段时日,”帝丹放下手中最后一份文书,“这些已决的判书,为示公允,你们二人斟酌着分头处置妥当。”
能让帝丹离开离析宫的,唯有那些旁人束手无策的凶悍妖魔。
林竖自是恭敬领命。
然而一旁的臻歆,想起多年前帝丹独自发疯般去收拾那条恶蛟的旧事,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久久未能言语。
只听到林竖一人回应,帝丹目光转向左侧,见臻歆的视线仍胶着在他方才放下的文书上,便温声问道:“臻歆文官,可是有何想法?”
臻歆抬眸望向他,语气平静无波:“自然是有。”
帝丹可不会天真地以为他是在担忧自己——在政见上,臻歆常与他相左,说是他的“反派”也不为过。怪只怪自己当初……他心底掠过一丝自嘲。
又开始了。林竖默默拿起一本书卷挡在脸前,只露出一双杏眼滴溜溜地转。
帝丹目光掠过殿门,神色是洞悉一切的从容。反派又如何?里里外外,不早就是他的人了?他屈指敲了敲案上那叠厚厚的文书,言简意赅:“讲。”
“这文书上盖了您的印,”臻歆慢悠悠地说,“留给我的话……我怕我会忍不住糊涂,胡乱改动几笔。”
帝丹面色倏然一沉。他岂会忘记?臻歆能将他的字迹模仿得足以乱真。当年,他座下那个叫磊仪的弟子,不知从何处救回一只怀了孕的受伤母狐,那狐妖非但不知感恩,反倒暗中汲取修为尚浅的仙的法力以保腹中胎儿。虽情有可悯,私自收藏妖物,终究是触犯了天条。臻歆当时不知内情,只觉应按包藏罪处罚磊仪和那妖狐。彼时“无改印”尚在臻歆手中,他竟偷偷调换了自己认为帝丹判罚过重的判决书。若非帝丹察觉及时,险些酿成大祸。自那之后,帝丹便收回了无改印。
此刻,帝丹冷冽的目光如冰锥般钉在臻歆脸上。
臻歆兀自侧目撇了撇嘴,旋即又换上那副惯有的、乖巧又讨喜的笑脸,对着帝丹道:“执法天神不必忧心,臻歆……哪有那么大的胆子?”
这话听着像是一句保证。林竖信以为真地点了点头。
帝丹对臻歆的保证连“将信将疑”都算不上,他压根就不信。他真想狠狠掰正这人骨子里的反骨,奈何自己根本舍不得。只能另想他法——总不能全推给林竖跑腿吧?他这颗心本就偏得厉害,也不能明目张胆偏得太离谱。或许……请其他人代劳?或者抽空自己回来一趟?
相处日久,林竖早已明白外间关于执法天神与臻歆神君“不合”的传言,既非全真,也非全假。他们只是热衷“理论”:执法天神心如铁铸,臻歆神君性若棉絮,意见相左才是常态。
为了维持殿内这份“其乐融融”,林竖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决心,放下挡脸的书卷,恭敬道:“执法天神,林竖有言禀告。”
帝丹:“讲。”
“外出处置之事,林竖可全权代劳。臻歆文官……不如就留在宫内,批阅纠察府送来的文书?”
话音落下,林竖便见那两位的眉头神同步地微微一挑,随即臻歆便会笑的乐不可支,帝丹目光便胶着在他身上,无声凝视。
每逢此刻,林竖总觉得,若没有自己杵在这儿,他们或许会做些什么。具体做什么,他想不出。但他猜得没错——确实会做些什么,不过是在他被支开之后。
帝丹张口便道:“林竖,去将这段时间处理好的判决书,全部送入书阁归档,以便日后查阅。”
待那脚步声消失在殿外,帝丹眼底的笑意浓得化不开,直直望向臻歆。臻歆习以为常地端坐原位,装聋作哑。帝丹几步上前,一把将他捞进怀中,问得毫不客气:“你干嘛总欺负林竖?”
臻歆在他怀里佯装无辜:“他年纪小,多历练历练,对他那懵懂性子大有裨益。我可什么都没说,这决定……不是您亲自下的么?”
“来离析宫的,哪个不是在外与妖魔搏杀,以血火锤炼修为与战技?便是我案前文官,也需走判决台以历心志。瞧瞧你,”帝丹的指尖带着宠溺的力道,轻轻捏了捏臻歆的后颈,“怎么跟你那族类半点不像?聪明、狡黠、机变……这些你身上是半点影子也无,简直……‘一无是处’。”
“一无是处?”臻歆被捏得轻哼一声,侧头报复性地在那手腕上轻咬一口,随即扬起一抹嘲讽的笑,“那你当初何必让我再进离析宫?”
臻歆近来愈发觉得,这从头到尾只怕真的都是帝丹给他挖好的坑。那枚至关重要的补魂丹,看情形帝丹怕是早早备下了。自己傻乎乎跳进来才回过味,后悔得差点咬断舌头。
“看家。”帝丹低笑,顺势吻上他微红的眼角,“不知道我要走了么?”
臻歆嘀咕:“好在不是看门!”
温热的唇覆下,辗转厮磨,直到臻歆腰身软下来,像初雪消融般陷在帝丹怀里,帝丹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两人额头相抵,臻歆面颊酡红如醉,喘息未定地搂住帝丹的脖子,轻声道:“早些回来。”
臻歆只说了这四个字。
这简短的叮咛里,如今究竟有几分真心,帝丹无从揣测。他像蜻蜓点水般,一下又一下轻触着怀中人的鼻尖,低语带着探究:“早些回来……是想与我多亲近亲近吗?”
臻歆喉间溢出一声不屑的轻哼,语调却平静无波:“那你还是晚些回来吧。”
帝丹才不管他是否口是心非,手臂收拢,将他拥得更紧,唇瓣几乎贴着他的耳廓,气息温热:“不可出尔反尔。你既说了‘早些回来’,我便定会……尽早归来。”
臻歆没有追问去向,只是轻轻回抱住他。在帝丹看不见的角度,一丝深藏的忧虑才悄然爬上臻歆的眼眸。这与他们最初相守时何其相似,只是如今,臻歆的心始终悬在患得患失之间,再不似从前那般不动如山。对帝丹的话,他只能沉默以对。
“若想我,”帝丹的嗓音低沉温柔,有种致命的蛊惑,“就亲亲你腰间那块玉。”
“若很想我,”他顿了顿,气息拂过臻歆的鬓角,“便去那间房里……睡上一觉。”
并非情话本身有多致命,而是他此刻的温柔,足以溺毙人心。臻歆罕见地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听着,将这字字句句纳入耳中。
帝丹本未期待得到默许,此刻见他如此专注聆听,心头竟蓦地生出万般不舍,几乎不愿踏出这殿门半步。这难道便是凡尘所谓的“小别胜新婚”?可他们之间,横亘着整整五百年互相敌视的时光。这岂是小别?在凡间,已足够经历生死轮回。
帝丹缓缓松开了怀抱,两人退回到一个若有似无的距离。他深深凝望着臻歆,语气带着一种迟来的、笃定般的懊悔:“我们……分开了五百年。”
那目光里的不舍如此真切,臻歆确信自己不会看错。这迟来的珍视,在他眼中显得弥足珍贵。他想,若帝丹五百年前肯对他流露半分这样的神色,他们何至于走到今天?或许,他还能试着去理解那些冰冷的决断。
说到底,他爱他。爱到除他之外,万物皆成虚无。
为了这一瞬的眼神,臻歆愿意……再交付一点真心。
“平安回来。”
没有早晚,唯愿你平安。世间万事,皆不及此重要。
帝丹看着那双终于卸下些许防备的眼睛,心中暗想:待归来,定要寻个时机,将当年无法给予的缘由、那些被天命捉弄的误会……一一剖白。纵使丢脸,纵使显得没出息,他也再不愿……失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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