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玉旸子,见过娘子。”
声音清越,如玉磬轻击,在山林特有的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却也……毫无波澜,那锦衣金眸的少年身姿挺拔,目光深邃,仿佛亘古以来便在此处。
“崔清婉”干咽了一口唾沫,喉间干涩感让她的声音带着颤抖,虽然眼前人的身份她确实不知,可她心中有一股强烈直觉,不断涌上头颅告诉她这是谁。
谨慎是这两个月刻进骨子里的本能,她不敢妄言,只能压下心中狂跳,小心翼翼试探:“玉旸子……是谁?”
闻言,少年眸光微闪,转而带着一丝近于执着的探究,稳稳开口:
“星夜沉沉、风烟渺渺,玉蝉入体,灵识取转。”
瞳孔骤然紧缩,她的心脏像是被无形大手狠狠捏攥,随即又猛地松开,只剩下胸腔内鼓点擂动!
“你、是你将玉蝉赠予他的?你就是他说的那个真人?!”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陡然扬起,先前的诡异惊恐全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充盈将溢的欣喜与激动!
那个能解答她所有困惑、能带她回到原本世界的“钥匙”,此刻就站在她面前!
什么桓王郡王、什么公主太子、什么崔家裴家,所有庞杂且隐秘的勾当于她而言都无足轻重,当洞悉一切的真人出现在她眼前时,所有的压抑烦闷都在这一刻被求归的本能彻底冲垮。
果然玄之又玄的事情不能强求,所谓机缘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还不等崔皓羿派去的仆从将这位真人请回来,对方就先行一步来见她!
“崔清婉”目光烁烁,巨大的情感冲击让她感到窒息一般的晕眩,她竭力克制自己隐于衣衫下的颤抖,让自己不至于失态。
她用自以为是端庄的步伐扑也似地凑到玉旸子近前,言语克制,却又透着不容忽视的急切:
“请恕小女子冒昧,真人!您知道我该怎么回去,是不是?”
“我,我知道我需要为清婉娘子养魂,我也愿意帮她,现在她的魂如何了?活过来了吗?如果还未养好,大概……完成了多少?我什么时候能完成养魂?我的身体……我是说我原本的身体,我的身体还好吗?我昏过去之后有人发现了吗?我家里人有没有为此担忧……”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出,每一个都承载着她与日俱增的恐惧与思念。
“嗯……对!最重要的!”
她猛地想起核心痛点,呼吸更加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钉在少年轻抿的粉唇之上,仿佛即将开合吐出的每一个字眼,都将是她的救命稻草,
“您知道我的名字吗?我记不起来我的名字!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借魂带来的后遗症,但我只有名字记不起来!您知道吗?您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父母、朋友、现代她所熟悉的一切,还有因困于这具身体带来的不适与不同观念下愁苦烦闷的压抑,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最强烈的驱动力:
她要知道自己是谁,她要知道回家的路,她一定要回去!
玉旸子用那双熔金般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她,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幽泉,映照着她此刻的激动、惶惑与急迫,但却如他方才嗓音般丝毫不起波澜。
本以为这少年会言简意赅地——至少挑几个——回答她的问题,却不想,他只是微微偏了偏头,纯净无垢的脸上,竟露出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孩童般纯粹的困惑:
“娘子……你为何不先问问旁的事?”
“譬如,”他清澈的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穿透力,直接敲打在她的心房,“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何众人只深究那件事的起因,却不细思这身体转危为安的关窍?”
轻飘飘的一句问话,如同一盆冰水,猝不及防地浇熄了“崔清婉”心头那熊熊燃烧的急切之火,她满腔的“何时归、如何归”的疑问被硬生生堵了回去,高涨的情绪瞬间凝固。
是啊……
她一心只想着“回去”,却下意识忽略了这个问题会存在的根本原因。
一股迟来的、更深层的寒意悄然爬上她的脊背,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穿越,一个只会在文学作品里存在的字眼,怎么就会真的显现在眼前?她一直在回避,回避面对这个问题的出现,因为她怕任何一句无端的猜想,都能让她的整个世界观崩塌。
“我……”
她张了张嘴,但话到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目光无措地飘向四周林木,仿佛在寻找一个不存在的答案锚点。
她该怎么问,又能怎么问?
是问“世界是物质的还是意识的”?还是问“谁在操纵这一切”?又或者是问“您是归道祖管、佛祖管还是上帝管”?
拜托!她又不是哲学系的!就算是哲学系的,面对这种超自然存在,那些课本理论有个锤子用?
而且她根本不想搞懂这些,她只是个被卷进来的倒霉蛋,两个月的勾心斗角已经让她心力交瘁,她现在只想做个庸人——一个能回家刷着手机傻乐呵、一边为前途发愁一边又喊着“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平凡大学生,什么“朝闻道,夕死可矣”,她敬谢不敏!
问问问!哪有那么问题!她又不是屈原转世,还能憋出个《天问》?
不知怎地,明明是该卑微慎小,可当无数纠结疑问浮现脑海时,她竟生出了一股子委屈怒意。
又不是她主动想穿来的,她可是被“绑架”、被强行拉过来帮别人养魂的,凭什么不好好帮她解答问题,还来问她?
想告诉就告诉,不想告诉就别说啊,以这种“引导思考”的方式让她去了解她根本不在意的“世界真相”干什么嘛!
刚刚确实是被唬得心神一颤,但是仔细想想,什么世界观不世界观的,她根本不在乎!她没那么有深度,她宁愿肤浅,她就迷信了怎么着,就相信这是玄幻世界还不成吗?
内心自暴自弃地咆哮一通,面上却习惯性地维持着被贵族礼仪打磨过的“稳重”。
回想起年少时蒙着被子熬夜看过的小说,她装模作样地颔首低眉,以一种所谓主角会礼遇高人的恭敬作揖道:
“仙人所赐玉蝉,奥妙无穷,玄机深藏。晚辈见识浅薄,岂敢妄自揣度其中究竟?”
她的声音刻意放得低柔舒缓,带着点“我很懂事”的意味,
“如今晚辈心中所念,唯有早日归返本位,尽我之责。若能得仙人慈悲,指点迷津一二,实乃晚辈三生有幸,福缘深厚。”
“你……”
玉旸子似乎没料到她突然切换成这种“标准话术”模式,一时竟怔住了,那熔金色的眼眸里,困惑更加明显,仿佛在解析一个突然变异的程序。
不过,这种合乎规矩的言语显然还是符合了他对人类礼仪的某种认知,小少年略显无奈地摇摇头,缓声解释道:
“这话可是谬赞,实不敢当。于此世间,余不过小小山鬼,岂敢称仙?至于玉蝉,乃是天地灵物,秉自然造化而生,非在下所能造作。确切而言,玉蝉所象征的,乃是‘未定’。”
“‘未定’?”她下意识地重复,眉头微蹙。
“正是,此身变化之未定、命运轨迹之未定,皆由于此,”玉旸子肯定道,目光仿佛穿透她,看向某个无形的存在,“亦因此‘未定’,他人于无意识中,会避开深究这身体‘死而复生’之因,避开探究天地法则运转之理。”
“我不懂。”她回答得干脆利落,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坦诚。
玉旸子并未因她的“不懂”而显不耐,他平静地注视着她,仿佛在观察一个有趣的课题。片刻后,他抛出了一个看似简单、实则更玄的问题:
“娘子认为,生命是什么?”
生命?这问题来得突兀,却又似乎在她知识范围内?她愣了一下,大脑下意识开始搜索学生时代的模糊记忆。
“生命?生命不就是活着的人或者动物,呃,还有其他生物,”
她边说边觉得这回答太过粗浅,焦躁地挠了挠耳后,像极了课堂上被老师临时点名抽查的学渣,紧张地思索着更“标准”的答案,
“嗯……就是……有意识地驱动身体?能对外界刺激作出反应?嗯……会有生存、生长、繁衍的本能?大概……就是这样?”
她的语气极不确定,越说越透露着心虚,毕竟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该怎么界定生命,幼时的课本似乎提及过,可实在久远,她怎么能记忆得那么清晰?
何况若是往日里有身边人突兀问她“什么是生命”,她必然会挑挑眉,然后不屑地调侃一句“生命?生命就是牛马被压榨的载体,榨干了就没啦”这样的话。
可现在是能决定她是否有机会重返自己世界的山鬼大人在问,她就算心中不满,嘴上也得好好作答,她必须要在对方面前留个好印象,她没得选择,万一对方一个不高兴就拒绝送她回去,她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娘子所言,确也是真,”玉旸子的声音将她从自怨自艾中拉回,“是贯通各面的理,是‘映镜人’都会通晓的规则。”
“映镜人……”她皱紧眉头咀嚼着这三个字,敏锐地抓住了关键,“你的意思是,世界是面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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