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淮序的提议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栖羽阁漾开圈圈涟漪。白怀瑾的身体在裴昭临的悉心照料下日渐好转,但“烟花大会”这个词,依旧在他心底激起复杂的回响。
这日清晨,白怀瑾醒来时,发现裴昭临正站在窗边,手中拿着他昨日翻阅的那本旧棋谱。听见动静,裴昭临回头,神色如常地将棋谱放回原处:“这谱子有些年头了,边角都起毛了。”
白怀瑾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旧物用着顺手。”
裴昭临走近几步,目光落在他覆眼的薄纱上:“你的眼睛……可是旧疾?”他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疏离。
白怀瑾下意识偏过头,指尖无意识地蜷缩:“陈年旧伤,不劳挂心。”
“我认识几位京城名医,若需要……”
“不必。”白怀瑾打断他,声音有些生硬。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听得见窗外竹叶沙沙作响。
裴昭临并未坚持,转而道:“叶公子说的烟花大会,你若不愿去,我寻个理由推了便是。”
白怀瑾垂眸,良久才低声道:“……随你安排。”这话说得含糊,却让裴昭临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两日后,叶淮序果然带着绣娘来了。量尺寸时,白怀瑾始终紧绷着身体,像一只警惕的幼兽。绣娘要为他量颈围时,他下意识后退半步,撞进了站在身后的裴昭临怀中。
“小心。”裴昭临扶住他的肩膀,掌心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白怀瑾像被烫到般迅速站直,耳尖泛红:“……无妨。”
叶淮序在一旁看得有趣,故意对绣娘说:“给白公子做宽松些,他喜静,不爱束缚。”又凑近裴昭临低语:“裴兄觉得月白色如何?衬他。”
裴昭临看着白怀瑾纤瘦的背影,淡淡道:“甚好。”
选衣料时,白怀瑾始终沉默,任由叶淮序和绣娘决定。直到绣娘拿出一匹月白素锦,上面用银线绣着极淡的羽状暗纹,他的目光才微微一动。
裴昭临将这一瞬的失神尽收眼底。
新衣送来的前一日,舟时宴耷拉着脑袋走进栖羽阁,连日常的问候都显得有气无力。
裴昭临正在擦拭一枚玉佩,头也不抬:“又被叶淮序捉弄了?”
“不是……”舟时宴欲言又止,偷偷瞄了一眼在窗边看书的林卿倾诗集的白怀瑾,压低声音,“裴兄,你说……林姑娘她,会不会嫌弃我只是个侍卫?”
裴昭临动作一顿,抬眼看他:“为何这般想?”
“她……她看起来那么不一样,懂诗词,通音律,而我……”舟时宴苦恼地抓了抓头发,“连句像样的情话都不会说。”
一直安静的白怀瑾忽然开口,声音很轻:“真心比辞藻重要。”
舟时宴一愣,看向白怀瑾。白怀瑾却已重新低下头,指尖轻轻摩挲着书页边缘,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幻听。
裴昭临唇角微勾,对舟时宴道:“做你便好。”
赴会那日黄昏,当众人在叶府门口集合时,都不由眼前一亮。
裴昭临一袭墨蓝锦袍,玉冠束发,平日收敛的气势不经意间流露几分,宛如哪家贵公子微服出游。白怀瑾的月白长袍果然合身,广袖流云,衬得他身姿清逸,覆眼的薄纱更添几分神秘。
叶淮序看着并肩而立的二人,摸着下巴笑道:“我这眼光果然不错。”
这时,一辆马车驶来。林卿倾扶着侍女的手下车,今日她换了身水绿色的襦裙,发间只簪了朵新鲜的玉兰花,清丽脱俗。
舟时宴看得呆了,直到叶淮序轻咳一声才慌忙上前。他今日特意换了崭新的靛青武服,衬得身姿挺拔,却因紧张同手同脚,险些绊倒。
林卿倾掩唇轻笑,声音温软:“舟公子小心。”
这一笑让舟时宴更是手足无措,憋了半天才红着脸道:“林、林姑娘今日……很好看。”
叶淮序在一旁扶额,对裴昭临小声道:“没眼看。”
裴昭临却注意到,白怀瑾在看到林卿倾发间那朵玉兰时,目光微微一动,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很快归于沉寂。
华灯初上,长街喧嚣。叶淮序如鱼得水,在各个摊档间穿梭,不时买些精巧玩意分送众人。给林卿倾的是盏兔子灯,给舟时宴的却是包糖炒栗子:“帮你林姑娘拿着。”
舟时宴恍然大悟,连忙接过,小心翼翼地捧着。林卿倾看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眼中漾开浅浅笑意。
裴昭临始终走在白怀瑾身侧半步的位置,既不逾矩,又能及时护住他。当人群拥挤时,他会微微侧身挡住推搡;当有孩童嬉闹跑过,他会轻轻扶一下白怀瑾的手肘。
白怀瑾起初身体僵硬,但随着夜色渐深,竟也慢慢放松下来。他微微仰头,任由灯火流光掠过薄纱,鼻尖萦绕着各种食物的香气,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吆喝。这些鲜活的、粗糙的、温暖的尘世声响,与他记忆中仙界的清冷华宴截然不同。
在一个卖面人的摊子前,白怀瑾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裴昭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个正在捏羽族造型面人的老匠人。
“要一个吗?”裴昭临问。
白怀瑾猛地回神,摇头快步走开。裴昭临看着他的背影,眸光微深,还是买下了那个栩栩如生的羽族面人,小心收进袖中。
叶淮序包下的画舫位置极佳。舟时宴抢着为林卿倾斟茶,动作笨拙却认真。林卿倾安静坐着,偶尔抬眼看他,目光柔和。
叶淮序故意道:“舟侍卫,听说你箭术了得,不如和林姑娘比比投壶?”
舟时宴顿时紧张起来。果然,他心绪不宁,投出的箭歪歪斜斜。林卿倾却姿态优雅,几乎箭箭中的。
“是我输了。”舟时宴红着脸认输,却不见沮丧,反而看着林卿倾的笑颜出神。
白怀瑾独自站在舫边,望着漆黑的水面出神。裴昭临走近,将一杯温热的姜茶递给他:“夜风凉。”
这时,第一朵烟花在夜空炸响。
众人涌到船头。五色光华流转明灭,映得每个人脸上都镀了层梦幻的光晕。舟时宴趁着烟花最盛时,将一直紧握的珍珠发簪塞到林卿倾手中。
林卿倾先是一怔,待看清是什么后,抬眼望向舟时宴。在漫天流光下,她轻轻点头,将发簪收进袖中。虽无言,但眼角眉梢的笑意已说明一切。
叶淮序撞了下裴昭临的肩膀,朝白怀瑾的方向使了个眼色。裴昭临转头,看见白怀瑾正仰头望着星空,烟花在他眸中明明灭灭,那总是紧抿的唇角竟微微松动了。
在下一轮烟花升起时,裴昭临自然地向前半步,为白怀瑾挡住身后拥挤的人潮。衣袖相触的瞬间,白怀瑾没有躲闪。
回程时已是深夜。舟时宴和林卿倾落在最后,低声说着什么。叶淮序哼着小调走在前面,心情颇佳。
裴昭临与白怀瑾并肩而行,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经过一棵开花的玉兰树时,白怀瑾忽然轻声道:“很久没看过烟花了。”
“若喜欢,明年再看。”裴昭临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低沉。
白怀瑾没有回答。但回到栖羽阁,当他接过裴昭临递来的那个羽族面人时,指尖微微发颤,终是轻轻说了声:“谢谢。”
这一夜,烟花易冷,但有些东西,正在悄然融化。裴昭临看着白怀瑾小心摆放面人的侧影,知道有些心结,需要更多耐心才能解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