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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归途篇(六)

朔风卷刃,寒江锁雾。

残帆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被撕碎的旗。江水冲噬着堤石,每一次冲刷都带走一层泥沙,也带走一点时间。

码头的天比蜀地更阴沉。

漕帮的货仓立在码头尽头,一整排漆黑阴沉的木料齐齐码着,高过人头,像一堵黑墙,里面渗着某种失声的呐喊。

仓门紧闭,门外站着四个漕帮喽啰,衣裳倒是整齐,但眼神带刀。

没有人能靠近。

但没有人后退。

那是一群披着蓑衣的老工匠,他们皲裂的手攥着锛凿斧锯。这些吃饭的家伙,此刻也是拼命的家伙。

“木头再不放,堰就要崩啦!”

“你们漕帮还有没有王法?”

喊声并不高,却透着一种压抑已久的焦灼。

一个守卫懒洋洋地吐了口痰:“能让这哑巴木头开口,爷就放行。”

另一个扶着腰间刀柄,叱道:“再闹,送你们去江底陪石马睡觉。”

人群骚动,可他们的手依然紧紧握着,宁可冻掉指头也不肯蜷缩。

有咳嗽声自远处传来。

风突然静了。

远处走来一个人。

他穿着棉黄外衫,内里曲领,肩上搭着半截旧披风,脚步极慢,每一步都咳着,仿佛带着种奇异的韵律。

只有一个对自己所做的事觉得很有把握的人,走路时才会带着这种韵律。

他还未说话,喧嚣声已静了一半。

他只是走,像风里的一把刀,沉沉地直着背,藏在半开的风里。

人群自动分开。

他咳嗽着走道守卫面前,笑道:“这位兄台,阴沉木泡久了会生怨气,当心今晚托梦找你讨债。”

守卫瞪着他:“别在这装神弄鬼的,有本事便让这木头说话!”

来者也不恼,只是悠悠道:“我的确不能让木头说话,但我身上却有样东西能说话。”

“什么东西?”

“李某的刀。”

寒光一闪,一枚雪亮的飞刀已在他指尖。

小李飞刀!

守卫顿时握不住刀,摊在地上。

就在这时,仓门轰然洞开!

里面赫然站着二十几名漕帮的人,个个配有大刀。最前面的,是一名戴大帽着罩甲的男子,此人正是漕帮二当家洪启西。

洪二当家拱手道:“久闻小李飞刀仁心,今日倒见识了雷霆手段。”

李寻欢颔首:“不敢当。”

洪二当家叹道:“但这阴沉木属皇家贡材,水利会无官批文书,我们也只是按规矩行事,这一点,李探花应该比我懂。”

老堰工喊道:“锤子个贡材,这木头泡过岷江血水!万历十六年才从江底捞上来…… 就指着它撑住新堤。”

孙小红刚要开口,却被李寻欢按住肩头。

李寻欢对她摇头,随即抖开一卷泛黄文书,道:“嘉靖七年《漕运疏》第三条:‘民堤急料,先运后补’,洪二当家拿这纸擦过屁股?”

人群里爆出几声闷笑。

洪二当家也不恼,反而笑了笑。他已发现,那些扛着锄头铁锸的泥腿子,此时眼睛亮得像磨过的刀。

若是一个有名的人领着一群人与另一群人血斗,或许会被看作一场利益纠纷。可当这个人是小李飞刀,这群人是劳工百姓时,那便不一样了。

他叱喝一声:“小李飞刀是要挑起漕帮与水利会的血斗么!”

李寻欢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转身对工匠们作出安抚的手势。

“不,我只是想跟二当家打个赌。”

“什么?”

“赌我能不能赢你,内容你定。我若赢,阴沉木今夜运往堤坝。我若输 ——” 他解下从不离身的酒壶,仰头饮尽最后一口。

“李某给漕帮当三年狗。”

一片死寂。

这下洪启西终于变了脸色,这诱惑实在是太毒。若得小李探花为奴,上官帮主必赏。可若输…… 他瞥见李寻欢带笑的嘴角,打了个寒颤。

但好在他一向是个赌徒。

于是他咬牙道:“好,既是在堰工面前,便用他们的法子比三局,这样也算不上我漕帮故意发难。”

李寻欢似早已料到:“好极了。”

风愈发急了,乱云压下来,预示着一场暴雨的到来。

仓库中,李寻欢蒙着眼,身后是十根几乎一模一样的木头。

“第一局,找出所有的阴沉木。”

洪二当家的声音充满了自信。他早已令人将假货混入,选的都是和真品一样斑驳的木材,每根都裹着同样的泥沙。别说是蒙着眼,就算是睁眼细细打量,都难以分辨。

李寻欢却不紧不慢,手指划过木头的木纹,挑出第一根。

“乌木埋江百年,纹路会顺着水流方向斜生,像鱼鳞。”

杨戬说这话时,他们正站在岷江畔,神明曾握着他的手抚过那些沧桑的木纹。

接着,他刮下某根木头的屑泥,打了个喷嚏。

他揉着鼻子道:“岷江的红藻腥气,比绍兴的黄酒还冲。”

这是哑叔教他的。

他把耳朵贴上最后一根真木,漕帮的人已开始冒汗。他敲了敲,回想起小石的话:“沉江木敲起来像闷雷,我爹的棺材就是这声儿。”

黑布落地,假货被扔在二当家脚边。

李寻欢道:“柳木是好料,可惜没被万历年的泪泡过。”

洪二当家冷着脸鼓掌道:“不愧是小李探花,果真博学。”

李寻欢摇头笑道:“木头一直在说话,是诸位捂住了耳朵。”

没有结冰的河,往往更冷。

河滩边堆着木料。

“请探花郎搭个能站人的堤基。”

孙小红抗议道:“你管这堆发霉的边角料叫基底木材?”

洪二当家负手道:“普通的木材,不能展现李探花的技艺,自然也不能让大伙信服。”

但他没说的是,这特殊的木材,早被提前泼上盐水成为朽木。

即使是经验十足的老堰工,也难以下手。

这一局,他势在必得。

但他错了。

李寻欢蹲下身,用刀尖挖空霉烂的芯子,将外层硬皮雕成燕尾槽,仿造灌口杩槎结构。然后,把麻绳三横两竖地捆扎上去,像张老汉一样在背水面打结。

他扛起堤基至河中央的一块石岩上,直接接踩上木架,咳着血笑问:“赌诸位不敢上来?”

漕帮无人敢试,而工匠们集体挺直了腰杆

李寻欢用的,正是都江堰传承了上百年的岁修工法。

这种历经千年检验的技艺,合该被代代人传承使用的,甚至连神明都得喟叹一声。只因文明的每一部分,都不是靠着掌声而延续,而是靠人而真正活着的

无论是劳工、侠客还是神明。活着的人,都在托举着文脉!

洪启西脸色苍白,攥得死紧的手在发抖。

他现在才明白一个道理,人若得意得太早,往往死得更快。

显然他明白的太晚了。

此刻摆在他面前的两条路:撕破脸,漕帮失信江湖。认输,他则失信上官金红。

无论选哪条,都是死局。

他的面部已扭曲,全身似在抽搐。

—— 他该怎么选?

明明还未至黄昏,天色却更暗了。

就在两方即将血溅五步之际,一阵清朗笑声破空而来:

“李探花高义!今日之事,在下愿以家财补偿水利会,并担保木料即刻放行!”

这句话就像冬日的太阳,虽苍白,却能带来光亮。

众人回首,只见来人一袭苍蓝直缀,腰间襄玉宝剑虽未出鞘,通身气度却比剑锋更夺目。

剑不如人出名,人不如钱出名。

此人便是江南铸剑山庄少庄主严直。

他笑吟吟道:“漕帮做黑活倒比漕运利索。水利会治水碍了谁的眼?洪二当家,老帮主攒下的名声,是要拿来喂狗么?”

洪二当家脸色铁青:“水利会欠的账......”

老堰工怒道:“一个月前我们可是将整根阴沉木抵押给你们了,待总管清账后自然会补上的,是你们颠倒黑白!”

一漕帮成员冷笑道:“水利会总管?连金钱帮都没人见过真容,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在拖延时间?”

眼看风波再起,李寻欢正要开口,严直却快他一步。

“这钱,我替水利会补上。” 他甩出一叠银票。

他一向爽快,尤其是在钱上面。仿佛只要这样,名利也会爽快的到来。

严直转向李寻欢,眼中满是诚挚:“久闻探花郎侠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李寻欢咳嗽着拱手:“少庄主仗义疏财,才是真豪杰。”

“既如此 ——” 严直击掌,道,“洪二当家,取你们最好的酒来!今日我要与李探花痛饮三杯!”

酒来得很快。

金杯映着天光,少庄主双手奉上:“李兄,敬你!”

李寻欢瞧着这酒,笑了笑,他向来是会不拒绝。

他这一次也没拒绝。

酒液落肚,他随即身形一晃:“好酒。就是... 太烈....”

“咚” 一声,酒杯坠地,人已倒地。

严直霍然起身,眼眶发红,拔剑怒斥漕帮:“尔等竟敢谋害小李飞刀!”

只听工匠的怒吼砸向漕帮,刀光四溅,场面大乱。

严直的剑已出鞘。

寒光起,直取洪启西的咽喉。

“叮!”

下一瞬,剑已断!

飞刀比剑更快。

本该昏迷的李寻欢缓缓坐起,瞬间闪身至严直身前,一口酒雾喷在他脸上!

他的飞刀抵住少庄主喉结上:“你家主子没告诉你么……“

“下毒要够狠,演戏要够真。”

少庄主脸上的血痕蜿蜒而下。他哆嗦着退开。

他逃得很快,比来时快十倍。

李寻欢走向洪启西,道:“现在明白了?你们不过都是......” 后半句话被剧烈的咳嗽吞噬。

洪启西跪地痛哭,他此刻终于明白自己自始至终都是金钱帮的弃子。

李寻欢没再看他,将刚才的银票分给工匠:“买红糖吧,比朱砂养人。”

他最后看了眼满地狼藉,拾起少庄主遗落的金杯嗅道:

“可惜了...... 若是竹叶青......”

“我定会喝得一滴不剩。”

江风送来一丝竹叶青茶的苦香,恍若隔世。

李寻欢刚离开码头,暴雨已至。

狂风卷着江水腥气扑面而来。

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响,不是雨声,而是闸口垮塌的咆哮。

雨如天河倾覆,打在江面上炸出无数水花。

新垒的沙袋被冲散,漕帮货船如脱缰野马撞向堤岸。孙小红拽着两个落水孩童退到高坡,回头却见李寻欢立在暴雨中,蓑衣被狂风撕碎,浑身早已湿透。

孙小红道:“看来上官金虹是铁了心,要累死你。”

李寻欢没说话,只是盯着浑浊的河水。

他的眼睛里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就好像预感到了什么。

忽然,孙小红拽了拽他的袖子:“你看 ——”

一道白色的身影,立在河对岸上。

白衣猎猎,眉间金纹在雨中隐约闪烁,像是亘古不变的星辰。

杨戬。

他身旁还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头戴斗笠,手持耒耜,像是从上古传说中走出的剪影。

两人并肩而立,静静望着这场暴雨,身后是垮塌的闸口。

李寻欢的指尖微微发颤。

十三年了。

冬季本不该有闪电,就像杨戬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可闪电毕竟劈亮了江面,杨戬毕竟是来了。

光亮的那一瞬,隔着滔天浊浪,两人目光相撞。

没有呼喊,没有手势,只有李寻欢腕上血饲金纹突然灼亮。

对岸的流云纹应和般闪烁,又归于沉寂。

他们便再没有任何回应。

雨更大了。

孙小红再抬头时,对岸已空无一人,溃堤处不知何时被补上了。

仿佛一场幻觉。

雨残时,唯留河岸一片狼藉。

漕帮的人都挤在破旧的棚屋里,有的断了腿,有的伤了手,还有的只是呆呆坐着,眼里全是绝望。

李寻欢抱着药箱钻进来,刚蹲下 ,熟悉的声音便从背后传来,惊得他险些捏碎药瓶。

“伤口要压紧。”

杨戬蹲在个昏迷的少年身旁,正用撕开的衣料捆扎流血的大腿。白衣下摆全是泥浆,发梢还滴着水,显然刚蹚过洪水。

李寻欢将药包递给他:“上官金虹控制了漕帮,这次水患并非为单纯的天灾。”

杨戬淡淡点头:“我知道。”

他们之间再没有多余的话。

他们之间的分别仿佛从未发生,他们也似配合了无数次一样。

谁都没看对方,就这样沉默着,一个包扎,一个递药,一个安抚伤者,一个清理伤口。

这世上简直没有比他们更奇怪的人了。

只剩两人交叠的影子,被远处河面上摇晃的渔火映着,拉得很长,又很快被夜风吹散。

雨停了。

江雾起,水汽搀杂着泥腥,漫上河岸。

李寻欢站在泥潭上,摊开掌心,一枚枫叶静静地躺在那里。

杨戬站在半步外。

“给。”

杨戬没有说话,伸出手覆上李寻欢的手背。

干燥的、带着薄茧的掌心,稳稳盖住他的指尖,力道不轻不重,却像是早就等着这一刻。

李寻欢没动。

杨戬低下头,隔着那片枫叶,吻上李寻欢的掌心。

李寻欢的另一只手终于抬了起来。

擦过杨戬鬓角,沾了一缕湿漉漉的头发。

江风瞬止。

他们究竟在这无言里表达了什么?

没有人知道。

也不必知道。

三息之后,杨戬直起身,枫叶已收入怀中,贴在心口处。

他转身走向江岸。

李寻欢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戬。”

杨戬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李寻欢的指尖紧了紧,又缓缓松开。

“我知道。” 杨戬说。

天亮了。

风吹过空荡的河滩,只剩泥地上两行脚印。

一深一浅,曾短暂地并肩,又各自延伸向远方。

上官金虹永远算不到,这场暴雨浇不灭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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