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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岁修篇(下)

“人力定可胜天。”

这句话,谁都能说。

尤其是坐在暖阁里、捧着热茶、听着窗外风雨的人,更能轻松说出口。

若要让他坐在大江中的一口棺材里,面对着无边巨浪,漫天风雨,他绝不会再说这种话。

岷江在傍晚暴怒。

鱼嘴决堤处,浊浪裹挟碎石,轰鸣如雷。

李寻欢的飞刀刚斩断又一根浮木,就听见上游传来竹笼崩裂的脆响。独臂堰工老赵正抱着石马楔子,被浊浪卷向分水口。

"松手!" 李寻欢咳出一口血沫,纵身欲跃。

刀光一闪。

三尖两刃刀横在他喉前三寸,刀脊上 “深淘滩低作堰” 的刻字滴着水,像一道神谕,也像一道枷锁。

“你这一跃,下游三县的水位线就断了。”

神明的声音比刀锋更冷。

“所以,量水尺比人命金贵?”

李寻欢笑了,指节捏得发白。

“金贵的是尺后的上百户。”

杨戬用刀尖挑起地上断绳,绳头系着测量水位的浮标,此刻正缠在李寻欢脚踝。

“水线若偏三分,今夜灌县就有两成变汪洋。”

雷声碾过江面,却碾不碎浪子的固执。

石子擦着杨戬耳后红痕钉入堤坝:“好得很!原来神的慈悲,是拿算盘珠子拨出来的?”

神明的声音混着雨幕砸下来。“万历十六年我救那个女童耽误开闸 ——”

“后来那孩子,死在更大的溃堤里。”

闪电照亮他掌心陈年疤,恰是断锸的宽度,也是心的裂缝。

李寻欢猛地抓住那颤抖的刀刃,血顺着霜刃流到 "堰" 字最后一笔。

他咳出一口带血的笑,却没有说话。

杨戬道:“堤在,人不亡。”

李寻欢道:“那孩子,临死前说的什么?”

闪电再次亮起。

杨戬眼中闪过痛苦。

记忆里,女童小手紧抓他衣襟:“阿娘说…… 江神爷的尺子,不能歪。”

“所以你要当永远正确的尺子?”

李寻欢咳着血道:“你拦得住我,拦得住上百个要救人的人吗?”

浊浪被撕裂的声音,却像一声叹息。

对岸的火把亮起来的时候,杨戬的刀正在流泪。火光照在浑浊的江水里,像无数双从江底伸出的手,也像无数个没说完的故事。

“老少爷子些听到!” 张老汉吼道。

“会水的跟哑叔扎筏子!婆娘些撕布条搓绳子!娃儿些捡鹅卵石来压桩!”

周娘子脱下大红喜服,用粗粝手指顺着织锦,一声 “刺啦”,变作宽布绳。这件万历十六年都没舍得穿的媳妇,现在变成了绳子。

有些东西,终究是要碎的。

杨戬看见那一张张泥水脸,想起沉江那日的骨骸。三尖两刃刀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钝响。

千年治水箴言,此刻被这些粗糙的手,重新书写,重新践行。

七十岁的陈阿婆颤巍巍抱来晒棉被的竹竿,几个半大孩子立刻扑上去绑绳结。他们的动作,和平时编竹笼一模一样。

雨珠顺着杨戬的睫毛滑落,此刻李寻欢的咳血溅正在杨戬手背上。

“这下好了,连血都是你的味道了。” 李寻欢低笑着用拇指抹开。

“探花小子!接绳!” 哑叔突然吼了一嗓子。这个三十年没开口的哑巴,现在声音比雷都响。他抡起胳膊把草绳甩向江心,绳头系着的正是他给自己准备的柏木寿材。

每根绳索上都系着铜钱,万历的、嘉靖的、洪武的... 每一枚都在唱:记得我。

铜钱落水声里,杨戬的白衣渗出血色。神明的血是带金色的,但痛是红色的。

“哥!鹅卵石!” 小石的妹妹抱着块比她脑袋还大的石头,跌跌撞撞冲向杨戬,女孩发间的红头绳,和当年那个女童的一模一样。五岁孩子不懂什么叫水位线,但她记得妈老汉儿说过:“石头压着的绳子,浪头冲不断。”

他解下腰间竹笼,那把断锸在里面躺了千年,现在它要去做一块压绳的石头。

小石笑道:“李二哥,你看,咱们的 ' 人肉鱼嘴 ' 成了!”

三十多条粗细不一的绳索在江面铺开,嫁衣的红绸、门板的棕绳、寿材的麻索,此刻都成了抗洪的筋骨。

杨戬站在水里,他的白衣脏了,但他的眼睛很亮。

“李寻欢,” 他望着纵横交错的绳索,喃喃道,“这才是... 真正的深淘滩。”

人力不一定能胜天。

但人可以救人。

若以 “救万人” 的名义随意抛弃一人,那与天灾何异?

后来,李寻欢在《水经注》残页上读到:“李冰凿离堆,其怒者辄血出。”

那时他才懂 ——

那血不是畏惧,是欢喜。

就像杨戬的金血,是痛,也是光。

再后来,关外。

李寻欢对叶开说:“若只信人力,会被怒涛吞没;若只跪神明,会成镇水祭品。”

叶开问:“那治水之道是什么?”

李寻欢笑了笑:“在敬畏与抗争的永恒摇摆间。”

檐不干,雨不尽。

雨漏得很慢。

慢得像是刻意要人记住,这庙里还有两个活人。

李寻欢背着杨戬撞开崇德庙偏殿的木门。

杨戬半边白衣已被血浸透,连日的消耗神力,使得眉间流云纹黯淡得几乎消失。

“逞能的下场。” 他撕开黏在伤口上的衣料,动作很轻,却一点不像小李飞刀。

杨戬抓住他探向伤口的手。

"别动。"

"不必..."

"闭嘴。"

李寻欢的指尖悬在他的腰侧旧伤,正是当年沉石马时被沉木所刺。

“百年了,还疼?”

“每次决堤…… 都会重新裂开。”

李寻欢突然俯身,嘴唇贴近他腰侧伤疤,像在亲吻一件易碎的珍宝。

惊雷炸响,神血入口,却灼烧着李寻欢的喉咙,但他却笑着说:“咳... 甜的,酒还烈。”

杨戬的神情凝固,手指碾过他染血的唇角:“你...”

三千年来第一次,有人敢对神明说谎。

三千年来第一次,有人问神明:"疼吗?"

神明也会疼吗?

神明当然会疼。

只是从来没人问。

正如无人深究镇水石马上的刻名。

"习惯了。" 他说。

"你这神当得真亏。" 李寻欢叹气,"香火没有,伤倒是攒了不少。"

“不,” 杨戬闭眼:“你听这风声,三万人的喘息,就是我的香火。”

李寻欢忽然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跳得比岷江春汛更急。

“那你现在听见了吗?”

供桌上的水洼终于承受不住,哗啦一声溢了出来。水纹里 "二郎真君" 的牌位‘碎’成两半,一半写着神职,一半写着人名。

“..... 太吵了。” 杨戬别过脸。

李寻欢低笑,触及到杨戬腰窝,流云纹又突然亮起来。

“这里也疼?”

“...... 旧伤。”

“万历十六年?”

“...... 嗯。”

他解开自己的外衫,露出锁骨下同样的陈年疤痕:“真巧,我这也是那年被浮木所伤。”

他牵引杨戬的指尖触碰那道疤,“你看,我们连疼都疼成一对。”

雨声渐稀,杨戬忽然说:“李寻欢,你赢了。”

“嗯?”

“她若活着...... 会选救眼前人。”

李寻欢看见杨戬掌心的疤正在消失。

“所以...” 他喉结动了动,“现在我能听听... 神明的疼了吗?”

杨戬扣住李寻欢后颈,将他按向自己腰侧伤口,神血沾湿浪子鬓角,他哑声道:“再尝仔细些..... 这就是答案。”

李寻欢尝到这里面有三千年的痛。

是千年来每一次决堤时的剧痛,每一次抉择时的挣扎,每一次记忆的痛。

“痛。” 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但值得。”

杨戬的手指深深陷入李寻欢的发间,从来没有人,能这样懂神的痛。

李寻欢抚摸着那些伤痕:“你明明可以用神力愈合的,为何如此?”

杨戬闭眼道:“曾经有个人... 叫我好好活下去。”

原来这道永不愈合的伤,并非神力不足,是这人固执地留着所有与 "活着" 有关的疼痛。

天光透进来时,李寻欢轻轻擦去杨戬眉间的血迹。

“你这神,当得真是辛苦。”

杨戬笑了。三千年来第一次,他的笑里没有冰。

“值得。” 他说。

进山风 —— 雨,出山风 —— 晴。

天光彻底大亮,李寻欢却发现系在手腕上的红线解不开了。三日前淘滩完工时系的玩笑,如今倒成了斩不断的羁绊。

“成精了?” 他用飞刀挑着绳结,昨夜的江水泡过,反倒更紧了。

杨戬捏住他的手腕,发现虎口的旧伤裂开了,血正慢慢渗入红绳。

神明叹了口气。

他咬破自己指尖,将金血滴落在绳结上。两股血脉交融处,浮现出类似都江堰的水纹路。

“治水人的契约。” 杨戬转身道,腰间的小木刀映着光,“戌时,堤上见。”

李寻欢摩挲着手腕的金纹,想起那首《开山谣》,笑了笑。

不如与君共白头。

三日后,洪水退去。

李寻欢在测水碑新刻的 "万历二十年水位线" 旁,偷偷添了行小字:

是岁三月既望李寻欢与李二郎在此斗天

杨戬补了一句:

人执黑天执白终局仍是局中棋

李寻欢又刻了只王八,趴在 "棋" 字上啃棋子,龟壳上还顶着 "戬" 字。

“幼稚。”

“彼此彼此。”

远处堰工的笑声里,杨戬转身时袖角擦过李寻欢的手背。很轻,像春汛时第一缕暖流掠过冻土。

雨停了。

但岷江的水永远流着。

就像这根染血的红线,注定要缠绕在岁月的年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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