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是悄然发生的。
林恒最先察觉到的，是莉安不再与他争吵了。那些曾经充斥在房间里的尖锐控诉、绝望的哭泣、或是带着试探的抱怨，都消失了。她变得异常……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温顺。
他给血，她便默默喝下，不再流露出厌恶或屈辱。他下达指令，她也不再阳奉阴违或激烈反抗。她依旧被关在房间里，但不再三天两头试图拍打门窗，也不再时不时歇斯底里。
起初，林恒以为是她终于认清了现实，放弃了无谓的挣扎。他甚至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毕竟，持续的对抗对双方都是一种消耗。
但很快，他发现了不对劲。
莉安开始经常性地坐在那扇装有栅栏的窗边，一坐就是很久。她不再总是望着天空发呆，而是微微侧着头，仿佛在专注地倾听着什么。偶尔，她的嘴角会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露出一抹极其轻柔、甚至带着一丝甜蜜的微笑。那是一种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发自内心的愉悦神情。
有时，他会撞见她正对着一朵被粗糙草茎捆扎的、带着露珠的野花出神，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花瓣；有时，她会拿着一个用光滑石子或彩色鸟羽做成的、拙劣却充满心意的小玩意，在手里反复摩挲；有时，她甚至会对着窗外空无一物的夜色，低声哼唱起不成调的、轻快的旋律。
不是士兵接近给她递的，没人敢有这个胆子，他安装的监控完好无损。他以为是她用某种他不知道的能力，类似隔空取物、能量共振，或者是她从自己能量体上拟化的。
“嘘！我知道我知道啦！不过这也很有趣不是吗？我想体验一下！”她压在声音，时不时偷瞄他几眼，“话本不都是这么写的吗？没事，我有分寸！”
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朦胧的、轻盈的喜悦之中，仿佛身处一个他无法触及的美妙梦境。这种快乐是如此真实，如此刺眼。
林恒灰蓝色的眼瞳逐渐沉淀下审视与冰冷。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终于，在一个月色清朗的夜晚，他凭借着他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和潜伏技巧，捕捉到了真相的蛛丝马迹。
当莉安再次坐在窗边，脸上带着那种该死的、温柔的笑意时，林恒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靠近，隐藏在视觉死角。
找到了。
窗外，并非空无一物。
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属于人类语言的、带着某种古老韵律的嘶嘶声和气音传来，如同风吹过树叶的低语，却又蕴含着清晰的意念。
他看到一个模糊的、如同由月光和雾气凝聚而成的、非人的轮廓，在窗外远处的树枝阴影间若隐若现。那轮廓向着窗户的方向，似乎在“说”着什么。
画皮妖。
而莉安，正专注地“听”着，脸上洋溢着全然信任和快乐的光彩。她甚至偶尔会压低声音，用同样的方式回应几句，换来窗外一阵更欢快的“气音”。
他看到，那窗外的东西，将一小束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的、不知名的银色苔藓，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窗台的栅栏缝隙间。莉安则像收到珍宝一样，迅速而轻柔地将它取了进来，捧在手心。
原来如此。
不是认命。
不是妥协。
是她找到了新的“寄托”。她的同类，在她最孤独绝望的时候，隔着这囚笼的栅栏，给她送来了阳光、野花、拙劣的礼物、古老的故事，以及，或许还有他无法理解的、属于同族之间的暧昧情愫。
所以她不再需要与他争吵。
所以她每天都莫名其妙地发笑。
所以她温顺，因为她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情感需求，都被窗外那个，或那些存在填满了。
一股冰冷刺骨、混合着被欺骗和被侵犯了绝对领地的暴怒，如同岩浆般在林恒胸腔里轰然炸开！比与她争吵时，更加汹涌，更加难以忍受！
其他人类靠近，只是“污染”。
而同族的靠近，是“替代”的威胁！是试图将她从他的世界中彻底剥离的企图！
就在莉安捧着那束银色苔藓，嘴角噙着笑，准备转身时——
一只手，如同铁钳般，从后方猛地扼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啊！”
莉安痛呼一声，手中的苔藓掉落在地。她猛得回头，对上了林恒那双如同万年寒冰、翻涌着毁灭风暴的灰蓝色眼瞳。
“看来，”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致命的平静，“我给了你太多……不该有的闲暇。”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束碍眼的苔藓，又猛地射向窗外那个模糊的、因这变故而瞬间僵住、随即如同受惊的烟雾般迅速消散的同类身影。
莉安瞬间明白了，她脸色煞白，挣扎着想解释：“不，林恒，我们只是……”
“闭嘴。”林恒打断她，语气冰冷彻骨。他拽着她，毫不留情地将她拖离窗边，粗暴地扔到了房间中央。
他甚至没有去看窗外，只是用那双燃烧着暗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跌坐在地、瑟瑟发抖的莉安。
“从今天起，”他一字一句，如同颁布最终判决，“这扇窗，会被彻底封死。”
“你那些……不知死活的‘朋友’，”他声音里的杀意毫不掩饰，“最好祈祷，别再让我闻到一丝他们的气味。”
他俯下身，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承受他眼中那骇人的风暴：
“至于你，”
“如果再用那种恶心的表情，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东西……”
他的指尖冰冷，如同毒蛇的信子划过她的皮肤。
“我不介意让你重温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依赖’。”
说完，他猛地松开她，转身，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大步离开。
当晚，沉重的铁板被钉死在了窗户内侧，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与气息。
莉安蜷缩在黑暗中，听着那一声声敲打铁板的、如同钉入棺材般的闷响，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也被一同钉死了。
她短暂的、如同偷来的快乐，如同阳光下的泡沫，被他无情地戳破、碾碎。
而林恒，站在被彻底封死的窗前，背对着她，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更加孤峭而冰冷。
他成功地驱逐了外来的威胁，重新巩固了他的绝对掌控。但空气中，似乎弥漫开一种比以往更加令人窒息的、混合着绝望与某种冰冷偏执的死寂。
他知道，他剪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但也可能，同时剪断了她最后一丝愿意“活着”的念想。
但是没关系。
由不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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