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身后声音骤然消失,我回头去,见梁淮走到戏台旁侧,掀帘进入后台,我低头继续完善着手边青年衣摆的部分。
而后,我站远了一些,摁下手中笔杆上的按钮,青年像模像样的做起了身段。
“OK,我今天的第一个作品,梁淮,到此就完成啦!”
我嗅到一丝不同于空气的味道,像是雨后山林,掺杂着焚火过后的气味,察觉身旁有人,转头一看,梁淮已然换上常服,站在镜头看不到的地方打量我。
手边青年在我的控制下,将手里正红的八角手帕捻了个圈,侧身走圆场,梁淮一件没有图案的黑色短袖在旁看。
“你过来。”
我招呼他,把他拉到“他自己”旁边,让他和自己互动一下。
“好神奇。”他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低声惊呼。
“怎么,你以前没看过空间美术表演吗?都是这样的。”
空间美术早就是烂大街的东西,很多人结婚都会请一位画师在旁,因此今天基本不会有人认为这是什么新鲜事。
“看过。”他盯着那青年,轻声说,“第一次看见我。”
真是个感性的同学,我摇头,安慰他:“你以后会有很多追随者,只要你喜欢,他们都会帮你实现的。”
就像严覆雨一样。
其实管他喜不喜欢,他人都不在了,只要粉丝喜欢,照样给整得五花八门。今晚上还要去大闹节目组官方为他正名呢。
我随口应和两句,谁知道梁淮却认真的摇头,肩膀一下子垮下去,苦涩的说:“我不会有追随者的。”
我看着他,萧瑟得秋天的落叶都被卷起来了,一瞬间感觉此刻很眼熟,却找不到原因。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他点点头:“你直播吧,我不打扰了。”
目送一身黑消失在石阶尽头,又出现在小径上,穿过小径,最终彻底隐没在不远处的巷口,我继续作画直到夕阳出现在戏台上方,染红半边天色,我于是关掉直播,收拾好东西,叮叮当当的离开了议事堂前。
晚饭在一家七拐八绕才找到的面馆里吃。
原本我是打算去另一家茶楼吃点心的,奈何半路被肖贺逮住拉到这里来。
“一会儿吃完饭,我们一起拍个视频怎么样?”
肖贺吸溜一大口面条,还没咽下去就提议。
面馆里装饰得很温馨,周围人的低声交谈织成了一床棉被,我劳累了大半天,一下子就想趴下睡着,不过此时作为一个事业心爆棚的人,当然不会选择睡觉。
“行啊!跳舞吗?”我看他吃得太香了,口水不停的淌,终于我的猪脚面也上来了,抓起筷子就是一大口。
真爽啊!!
“没错。我找到一个特别适合的舞,偏可爱、大开大合的动作很多,我俩的衣服跳起来肯定出效果。”
肖贺很积极,认真聊工作的时候我也就懒得戳他痛处,点头表示但愿流量会好。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这样我白天可以先学。现在天都要黑了,扒舞还不知得扒多久。”
我觉得他欠考虑,夹起一块猪蹄肉往辣椒水里戳。
“无所谓啊!明天拍也一样,反正明天也没事干。”
肖贺一贯对所有事情无所谓,耸耸肩,又点点头,对嘴里的面条表示最高赞许。
“明天没你的戏份?”
他听到我的话,立刻做出一副“你有没搞错”的表情,“大姐,明天放假诶!你都不看群的吗?”
节目组的群?
好吧。那东西我的确好久不关注了。
我问:“为什么突然放假?观众能接受?”
“无所谓啊!宋霜的粉丝能接受就行。”他刷刷几下干完了面条,端起碗大口喝汤。
“怎么说?”
我突然发现好像也不能太不在意群聊,不然真的要跟不上节奏了。虽然这节奏不太重要,但至少代表着大多数人的步伐不是吗!
“她突然被人命论谈那边通知空降,顶替一个原定的人,作为今年的联盟优秀青年代表出席,但是为了不影响后续录制,只去明天一天就回来。”肖贺擦了擦嘴,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无聊的转着筷子。
原来如此,那就说得过去了。
人类命运发展论谈五年一度,是联盟最受瞩目的研讨盛会。论谈最初由天纵科技集团的第一任董事会发起,百年来,主办方一直是青年群体,只是外人无从知晓具体的流转和选拔方式。
论谈采取发言和讨论的形式,每次会从联盟选出三十五位优秀青年代表来进行参与。
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誉。
论谈代表了主流,每一届的主题都会影响联盟诸多行业未来五年的发展方向,它是一种启示,也是一种预示。
因此有传言,每次论谈的主题都由主办方和照世方面讨论得出,通过论谈的影响力将主题内容扩散之后,照世在政策上的诸多行动也更加便利。
《古城二十一日》再火爆,也不过是娱乐层面的东西,宋霜当选优秀青年代表,这性质可就不一样了。节目组当然乐意至极!
路人更不用说了,他们看着宋霜长大,她一步步走向荣誉的舞台,大家当普天同庆才是。
只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晚上覆盆子不是有大行动吗?
宋霜这一次,恐怕难以获得想要的效果了。
“那行呗,我明天白天学一下,等晚上亮灯了,找个高地录。”
我喝了口汤,结束了晚饭。
“我想好了,可以去听雨门上面录,那里可以看见整个千古的夜景,绝对有效果。”
肖贺起身,我们向外走去。
一路到了迎宾楼,约定好拍摄时间,拜别于楼梯口。
“明天你们想看什么?”
我开了直播,趴在床上,手撑着脑袋问弹幕。
“有三个选择,画画,探店,呃…没了。好像真的没什么了。”
我掰着指头数了一下,发现自己真是缺乏创意,这样可不行,一旦被观众发现自己其实是个无聊的人,流量想再起来就难了!
弹幕说什么的都有,我观察到严覆雨的粉丝不再闹腾了,估计是大战之前有意为之的低调。
在飞速翻滚的词句中,我好几次捕捉到了“探秘”这两个字。
回想我流量之所以突然暴涨,就是从扒出严覆雨的老照片开始。
而后是诡异敲鼓女直播,再到今天上午那张“疑似”有陈书阳的老照片,无一不是我发现了一些“有待探索”的东西。
于是我一拍桌道:“要不这样,你们不是好奇白天那张照片吗?我虽然不知道其中典故,但我认识一个人,我明天去采访他,带你们走进古老时光!”
说干就干,我拟了一个简易提纲,隔天吃了早饭就去泊茶楼骚扰杨述。
我原以为会在门口逮到他摆摊,结果他不在那里,倒是梁淮,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来,拍拍我的肩膀,说:“早上好,好巧。”
“咦?你来这里喝茶?”
我讶异于会在商业街看到梁淮此等“深居简出之”辈,却忽然想起来,仙子也不是喝露水过活的。
“是啊。”他今天异常话多,“你呢?”
我显然也是啊。
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别的任务就是了。想到后面和梁淮约了直播,和他算是暂时合作,一起采访杨述的话说不定可以增加看点,就把老照片和采访的事告诉了他,邀他一道。
谁知他面露惊讶,不解道:“我一个外人,真的方便吗?”
我觉得此男今日真是矫揉造作,揶揄道:“又不是古人,哪来什么外人内人方不方便的?”
随后先抬脚迈进茶楼去。
杨述不在柜台里,一楼依旧无人,只有一个伙计靠在窗边看景色。
“你好”,我走上前去,“请问你们老板在吗?”
伙计一下子被我打搅了雅兴,懵了会儿,抬手指指楼上:“老板在上面呢。有两个年轻人来找他拍视频。”
我心道哟呵,杨述发达了,不会是探店博主吧?真给他干火了?
顺着伙计指的路走到一楼里侧,登登登爬上二楼,走到一半,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就传来:“那您可以给我们讲一下,在六十年前,烟鸟项目组是怎样的存在吗?”
我又上两级台阶,露个脑袋出去,正好可以看见二楼的格局。
泊茶楼的二楼比一楼小些,也没有那些神像面具,只□□套木质桌椅,几扇窗,角落里一个古朴的置物柜。
在靠窗的一个桌前,肖贺、韩悦并肩而坐,杨述坐在他们对面,正抱膝侃侃而谈。
在他们旁边,上方的位置,竖着一块光屏,上面投影着那张破了个大洞的烟鸟项目组大合照。
退下来后,我遗憾的告诉梁淮,今天的计划恐怕暂时无法完成了。不过我可以请他喝茶。他不干,反过来要请我,我们两个拿出一堆代金券拼来拼去,最后都觉得有点蠢,于是各付各的拉倒。
在泊茶楼坐了会儿后,我们直接去直播。
虽然采访被捷足先登,但幸好我的职业具有独特性,戏与画的宇宙还是可以独立运行。
播了三小时,画也画了,戏也唱了,舞也跳了,段子也讲了,我俩也饿了。
于是一拍即合,决定去灯笼酒家解决午餐。
我俩都做好了排长队的准备,却罕见的一进门就得到了一方靠墙雅座。
刚才路上走动还不觉得,此时二人相对而坐,空气骤然静下。
四周虽然喧杂,却无法渗入这块小空间。四道目光到处飘,两个人都变得不稳重。
他不讲话,我也懒得讲话,抱臂往椅背上一靠,抬眼看他头顶上悬挂的光屏。
上面正播放着“人类命运发展论谈”的实时直播,屏幕下方有一行醒目的、滚动播放的白字:
本次论谈讨论:严厉抵制基因优化及其相关项目商业化
如同那个夜晚在空中列车上一样,现在,坐在竹椅上、人群中,仰头看去,仍旧是宋霜那如玉的面庞。
“我坚决反对基因优化及其相关项目商业化。”她长发扎成马尾拢在一侧,穿着黑西装,手握话筒,对着镜头表示自己的态度。
“往小了说,基因优化技术对于无法接触到的人来说是极为不公的。
靠注射药剂就能获得在心仪领域的基因层面突破,凭空生长出所谓天赋的力量,这完全是特权阶级的傲慢和贪婪。
作为一名文艺工作者,我非常明白努力和天赋的重要性。
可是,如果本身不具备此条件的人,因为注射了基因优化药剂而超越其他人,这就太不公平了。
往大了说,基因优化项目不利于人类文明长期发展…”
我移开了目光。
因为我感到,自己就像一台显微镜一样,不自觉地放大宋霜每一个微表情,寻找严覆雨粉丝的攻势是否有给她带来一丁点麻烦。
名利场,竞争难免。她下去了,我的机会就要大一些。
我不会替她祈福。
但我还是尽力察觉、并控制自己这些行为。因为它们会让人变得浮躁,将注意力全都放在别人身上,并不是一件好事。
“下周就是烟鸟六十年忌日了。”
对面传来一声轻叹,梁淮突然开口。
这话对别人来说或许会显得突兀,不过放在他身上却太正常。
这个人总是显得很惆怅,有时候像一口长满新青苔的老水井,里头水花滴答滴答的响。
“是啊。”我点头附和,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所以突然提起。
“你怎么看?”他原本低头看桌子,此刻却突然看我,黑色眼瞳里神采偏执。
我坦言自己是凡人,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烟鸟的事。还有,陈书阳。”
结合上次肖贺对于浔乌的逆天发言,我好像有点明白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了。
他是学京剧的啊!
“你是严覆雨的粉丝吗?”我小心翼翼的问。
梁淮眸中浓墨散去些许,点点头,“他很厉害。”
我不置可否。
毕竟是浔乌这么多年里唯一一个在联盟中知名的人物,当然有两把刷子。
但人死也就死了。何必终日感怀于不可复得之物?
“他很可惜。”我不打算再接他的话了,说完就闭了嘴。
“所以,陈书阳很该死,不是吗?”他突然卷土重来,像一阵顽固的秋风。
这句话我已经听烂了。
作为一个公认的反社会人士,一手将烟鸟城五万人送上天的渣滓,陈书阳当然该死。
但我不明白梁淮突然想在我这里确认这件事的原因。
于是我非常漠然的看着他。没有表态。
“你不这么认为吗?”他很不理解,“他干了那样的事…”
“先生女士您好,这是您们点的酸菜鱼。”
苗家姑娘救我一命,我感激涕零,抄起筷子就开始吃,并且心里发誓再也不要同梁淮此人单独进食。
回去迎宾楼的路程根本不远,但由于刚吃了一顿非常古怪而尴尬的饭(或许只是我觉得),这条通达的石板路走出了蜿蜒漫长的感觉。
我们又回到相对无言的状态。
他是因为没能在我这里获取到对陈书阳的同等憎恶而郁闷,我则属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突然聊起“其实我也很讨厌陈书阳”吗?
多没意思啊!
到房间门口时,梁淮掏出卡,“滴”一下刷开门,我和他说再见,他却突然叫住我。
“沈时梅,谢谢你愿意带我一起直播。”
梁淮这突如其来的谦逊姿态再次让我摸不清头脑,不得不承认,他今天一整个都很奇怪。
我没招了,只好反过来也谢他一谢。
“我一直在被骂,排名也垫底,一起直播其实挺拖累你的。”他看起来很诚恳,甚至好像真的感到抱歉。
“我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摇摇头,说,“都是一起录节目的合作伙伴,大家又都没什么基础人气,搭个伴总比单打独斗要好,不是吗?”
他的确是一直在挨骂。
严覆雨如今声势浩大,覆盆子宛如藤蔓一般开出了遮天蔽日的气魄,他们不满意找这样一个人来扮演严覆雨。
在覆盆子心中,谁都没有资格扮演严覆雨。
因此,梁淮挨骂很正常。
他排名垫底也并不是因为没人投给他,而是覆盆子大量的给他投反对票,正负抵消,把他从原来的前几名拉了下来。
这反而证明他很受到关注。
而我正需要关注。
“我回去了。播一上午困死了。”梁淮房门合上,我也回到自己的房间。
然后衣服都来不及换,就立马打开通讯器,在幻视上搜起了《古城二十一日》。
我真的很好奇,覆盆子的行动到底会给节目组带来什么。
或者内心深处,我其实最关注那个名字。
宋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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