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
沉重的马蹄声敲击着冻硬的土地,在空旷寂静的郊野中回荡,惊起几只寒鸦,扑棱棱飞过灰蒙蒙的天空。
二十余骑如同离弦之箭,穿梭在茫茫风雪之中。雪花密集地扑在斗篷之上,很快便凝结成一层薄冰,人马口鼻喷出的白气,在空气中迅速消散。
闫世钰伏低身体,紧贴着马颈,身下坐骑奔腾时传来的灼热体温和紧绷肌肉的强大力量,让他不免也热血沸腾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纵马狂奔,脱离了皇家仪仗的庇护,以这样一种近乎逃亡的方式,奔赴一个凶吉未卜的目的地。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他不知道等待着的是什么,是官官相护的铜墙铁壁,是贪官污吏的明抢暗箭,还是民间触目惊心的苦难真相。
但他必须去,就算是为了心中的公道,他也必须去闯一闯。
风雪愈发猛烈,能见度极低。阿达措和聂星阔一左一右,策马紧跟在闫世钰身侧,不时警惕地环顾四周茫茫一片黑暗,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这风雪之夜中,并非只有他们一行人在赶路。
阿达措面露凶色,压低声音提醒,“王子,小心。”
闫世钰微微颔首,没有回头。
他自然也感受到了那些如影随形的视线,更坐实了他的猜测。
不知奔跑了多久,风雪似乎永无止境,天边倒是泛起一丝曦光,不再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一行人即将冲出最后一段官道,转入更为偏僻的小路时,侧前方的树林里,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弓弦震动之声。
“有埋伏!”阿达措反应极快,暴喝一声,闪电般伸手,一把扯住闫世钰手中的缰绳。
马匹受惊,直立而起。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只映着荧绿幽光的黝黑弩箭破空而来,刺穿了闫世钰的斗篷疾射而过,哆的一声,深深钉入后方一颗大树,箭尾兀自震颤。
“小钰!”聂星阔目眦欲裂,长刀已然出鞘,亲卫们瞬间收拢阵型,将闫世钰团团护在中央,刀锋向外,警惕地指向弩箭射来的方向。
树林深处,一片死寂,只有风雪呼啸而过,仿佛刚刚那致命一击,只是众人的幻觉。
闫世钰坐在受惊的马背上,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黏腻腻地粘在身上。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直面死亡的威胁。
他一手挽花,将缰绳死死缠在腕间,一手拽起背后的弓箭,全凭着本能弯弓搭箭,大气都不敢喘。
倏——树林深处传来一声惨叫,闫世钰不敢放松,在奔驰的马背上接连射出几箭。雪白的箭羽被吞没在树丛阴影里,只有不断的惨叫暗示着结果。
又是一支弩箭从树林中钻出,狠狠扎进地里。
“快走!”阿达措只带了些刀棍,见状深感不妙,不敢让闫世钰在此恋战。
一手拽住缰绳替闫世钰控马,双腿一夹马腹,□□宝马长嘶一声,撒开蹄子带着人狂奔。
不知奔波了多久,身后、两侧再未传来动静,一行人才有空停下来稍作休息。
才刚刚离开京城数日,就有人对他们痛下杀手。几人也没了闲聊的兴致,匆匆捯饬一番,就倒下呼呼大睡。
队伍沉默地疾驰了十几日,换了几次马,一路上都没敢住驿站。
又告别了一处城镇,两旁的景色渐渐荒凉,村落稀疏,田地萧索。
奔波半月,一行人都累得不行。
阿达措紧跟在闫世钰身侧,看着他紧绷的面庞和紧抿的唇,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小王子从今早启程时就昏昏沉沉,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如今只怕是强撑着赶路。
他得照顾着点,别让小王子一头栽下来了。
路边偶尔能看到衣衫褴褛的流民,或踽踽独行,或三三两两卷缩在避风的土坡后,眼神空洞麻木。
每到此时,闫世钰握着缰绳的手就会握得更紧,手背青筋隐隐冒起,实在不忍看到面前的景象,几次想要停下询问,都被随行的幕僚低声劝阻。
“钦差仪仗未至,说明湖广官员还没得到风声,咱们仍然能打对方个措手不及。贸然接触流民,极易打草惊蛇,且恐生变故...”
可是...闫世钰眉头锁紧,想要反驳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满腔热血地奔赴湖广,却被隐藏身份弄得畏手畏脚、不上不下,心中烦闷,连赶路也是心不在焉地没精神。
阿达措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这越国皇六子,像一头被人驯服的年轻豹子,空有利爪和热血,却对铁笼外的豺狼环伺、陷阱重重懵懂不知。不如...
他驱马稍稍落后闫世钰半个马身,目光敏锐地扫过那些流民。
这些流民大多面黄肌瘦,步履蹒跚,但其中一些独行青年,虽然同样衣衫破烂,反而面露焦虑,自以为警惕地观察着队伍,步履蹒跚地随着他们队伍移动。
“小王子。”阿达措一夹马腹,驱马再次与闫世钰并行,声音压低了,“你看那些流民,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帮不了路边难民,闫世钰正心烦意乱,闻言瞥了他一眼,“王子有何高见?无非是饿的走不动道罢了。”
语气生硬,显然还在为钦差身份束手束脚而憋闷。
不过俗话说得好,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他还正好有解开小王子心结的钥匙。
阿达措不以为意,用马鞭虚虚指了一下不远处,几个青壮流民正互相搀扶着往小岔路走去。
“你看他们的脚步,虽然蹒跚,但不虚浮。骨架粗壮,四肢有力,不像是常年挨饿的农夫。”
闫世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仔细打量。果然,那几个青壮男子行走间步履沉重。这并非是饥饿导致的虚弱无力,倒像是经历过长途奔波后的疲惫。他们不时回头张望着队伍方向,似乎在暗中引导队伍去往某个地方。
“还有,”阿达措的声音更低了,草原猎手成年累月的经验让他敏锐地察觉到漏洞,“你看他们的衣摆、袖口,是不是比其他流民干净些?裤腿上沾的泥也像是不久才蹭上的。”
闫世钰心头一震。是了,阿达措的观察细致入微,点破了他方才心里那点模糊的异样感。这些流民确实不太一样。他们更像是有组织性的、从某个地方集中逃出来的。
他立刻勒住马缰,抬手示意队伍停下。亲卫们训练有素控住马匹,散开队伍,警戒起来。
“你是说,他们有可能是从其他地方赶来的?”闫世钰望向阿达措,第一次心平气和地正视起对方。
阿达措耸耸肩,□□黑马亲昵地与闫世钰那匹碰碰脸颊,“是不是,问问不就知道了?不过王子,你这身行头和明晃晃的卫队,只怕是会把兔子都吓进洞里。”
这话真是戳到闫世钰的痛处。
钦差身份是利剑,也是枷锁。一路上他指挥队伍星夜兼程,尽量避开官道,也是为此。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毛绒绒的狐领和腰间的蟠龙金牌,又望了望远处那几个消失在岔路口、如同惊弓之鸟的身影。
难道真的像太子说的那样徐徐图之,等到证据被销毁殆尽、灾民死伤枕籍,才算是最佳时机吗?
不,他等不了,那些饱受摧残的百姓更等不了。
他望向阿达措,第一次主动开口询问,语气也罕见地柔和起来,“依王子之见,该如何去问?”
阿达措仿佛就在等着他这句话,迫不及待地驱马又凑近了些,几乎要贴着闫世钰的耳朵。
久违的甜香味又萦绕鼻尖,闫世钰皱皱鼻子,没有躲开。
“王子真聪明。”
阿达措语速飞快,语气狡黠,“想要麻痹羊群,就得披上羊皮,想要看清狼窝嘛,就得伪装成小羊羔!我们这身行头太扎眼了,得换!”
阿达措指指自己和身后的两个随从,又指了指闫世钰和他身后那些一看就是军中精锐的亲卫。
“把马匹、仪仗、显眼的东西都留下,让可靠的亲卫带着,大摇大摆地走官道,按钦差的规格慢慢接近湖广首府。至于咱们几个嘛...”
他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几乎算得上是幸灾乐祸。
“就扮成南下寻亲的富家公子,带着几个仆从,走小路,混到那些真正的流民堆里。”
“富家公子?”闫世钰皱眉,他这张脸在京城或许算不上人尽皆知,但在地方上难免不会被有心人认出来。
“放心!”阿达措拍拍胸脯,变戏法似的从马鞍旁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竟是几盒质地细腻的香粉和颜料。
阿达措把香粉扔回原位,拿起颜料给闫世钰看。
“我在草原上跟商队里的艺人学过两手易容的把戏,不说改头换面,也能给你这张脸改的六分不像,再换身不打眼的绸布衣服,你就是从北边来的赵公子、钱公子。”
手指绕了绕耳边的火红卷发,阿达措自荐道,“至于我嘛,正好扮成公子你重金聘来的西域护卫。你瞧我这模样,像不像?”
落魄公子哪里还请得起西域护卫,说是忠心奴仆还差不多。
闫世钰没立刻回答,马鞭一指,反问道,“你出门带这些做什么?”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就不能是因为我爱俏?”
阿达措用指尖沾了一点颜料,抬手就想往闫世钰脸上点去,被人一闪身躲开,“屁股下面长刺了?你动什么,安分点,我给你点个痣。”
闫世钰拍开他沾着颜料颜料的指尖,“胡闹!正经人谁随身带这些?”
话虽如此,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那些颜料。
“正经人?”阿达措嗤笑一声,收回手,在布上随意蹭了蹭,“正经人能在家门口翻墙堵你?能一路追到这兔子都没草吃的地方?”
他语气轻松,眼神却像是带着挑衅,“小王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干不干?”
闫世钰沉默片刻,目光掠过远处荒芜的田埂和蜷缩一起的流民,最终落回阿达措那张此刻写满「快答应我」的脸上。
他深吸一口气,恶声恶气低喊一声,“干!”
一口气塞了二十章进存稿箱...!好爽
喜不喜欢我的大文章,嗯?说!
最近缓慢写新存稿中,有点病但是没病到能上班请假的地步(悲)每天就是苦苦煎熬,好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攻心之计(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