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达措眼神寒光骤凝,腰间弯刀应声出鞘半寸,凛冽刀锋隐隐泛出寒光。几名随从亦如影随形,呼吸间已成掎角之势,将咳喘不止的闫世钰护在中心,手按刀柄,肌肉紧绷。
“反了!反了!”雷声大雨点小,见这架势,官兵们哪儿敢再上前一步。
“阿..阿达措...咳咳...别!”闫世钰咳得颤抖,用尽最后一丝清明,艰难吐出几个字。两只手却紧紧抓住阿达措紧握刀柄的小臂,指尖几乎都陷入对方紧绷的肌肉里。
一旦官差见血,身份暴露,前功尽弃。而且,他如今已是累赘,带上他根本无力突围。
阿达措感受到手臂上传来微弱却坚决的力道,低下头一瞧,怀中人小脸上眉头紧皱,面色苍白的像飘忽不定的白云,烧得有些迷糊的双眼瞪得溜圆,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阿达措牙关咬紧,几乎将刀柄捏碎。僵持不过一息,握住刀柄的手,终究是缓缓松开了,弯刀滑回鞘中,磕出啪嗒一响。
就这么一迟疑的功夫,冰冷的锁链已经「哗啦」一声套在几人脖颈上。衙役们粗暴地推搡着,手上的铁尺毫不留情地敲在他们背上、腿上。
“带上,关进大牢,等县太爷发落!”班头捂住鼻子,远远地指挥。
闫世钰被锁链勒得几乎窒息,踉跄顺着力道走了几步。在冰冷锁链的刺激下,身体的高热一下爆发出来,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旋转。
手背在身后无人发觉,他冲身后人摆摆手。落在最后的亲卫了然,拽着锁链巧劲一扯就挣脱出去,翻身越上最近的一匹马,狠狠一夹马腹,骏马长嘶一声,朝着黄州方向绝尘而去。
“狗日的,跑了一个!”衙役大惊,扯着锁链就想把剩下人带进去。这一拽力道不小,闫世钰半边身子都歪斜出去,跟个纸糊的风筝一样被扯着跑。
“小钰!”阿达措怒吼一声,不顾套在脖子上的锁链,双臂发力肌肉贲张,只听「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那铁打的锁链竟被蛮力扯开一丝空隙。
这哪里还是人。扯着他的衙役哆嗦得连锁链都抓不住,还没等弯下身捡起来,那蛮牛大汉已然锐不可当挣开钳制,一个箭步冲上前,长臂一伸,在闫世钰倒地前一把将他捞进怀里。
入手滚烫,阿达措伸进心窝摸了摸,心跳得也快。闫世钰双目紧闭,脸颊烧得通红,原本淡色的嘴唇干裂起皮,扑在手背上的气息灼热又急促,躺在他怀里微微颤抖,显然已经烧的意识模糊。
“他病了!很重的病!快找大夫!”阿达措抬头,眼神凶狠得班头都下意识后退一步,“他要是出了半点差池,别说你一个小小的班头,就是你们那个狗屁县太爷也担待不起!我必让你们所有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班头心里打鼓,生怕这几人背后真有靠山,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被一个护卫吓到丢了面子实在丢人。他双手撑腰挺直腰板,色厉内荏地吼道,“吼什么吼!瘟病鬼还想看大夫?进了大牢生死由命!统统带走!锁严实点!”
衙役们不敢再怠慢,推搡着,咒骂着,铁链叮当作响,将阿达措和昏迷的闫世钰,连同另一名未能脱身的大宛随从巴图,一同压往县衙大牢。
阿达措紧紧抱着怀里滚烫的身体,心如刀绞。怀中人的高热透过衣衫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点燃了他心底的怒火。他低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贴在热乎乎的脸颊旁耳语。
“撑住,我的小王子,闻着我的味道,记住我在你身边。有我在,阎王爷绝不敢收你。这破牢笼管不住我们,湖广这片烂泥潭,还等着我们掀个底朝天!”
县衙大牢阴暗潮湿,冰冷的石壁渗着水珠,地上铺着腐烂发黑的稻草。闫世钰被粗暴地扔在角落,下意识卷缩在一团干燥些的稻草上。
锁链依旧沉重地挂在脖颈和手腕,他蜷缩着,身体筛糠般颤抖,高烧带来的灼热与地牢的阴寒在体内激烈交战,意识在昏沉和剧痛边缘挣扎。
“公子!闫...玉公子!”阿达措被铁链拴在离他几步远的木栅栏上。
沉重的木栅栏被阿达措拽地嘎吱作响,一名狱卒提着昏暗的油灯,不耐烦地用铁尺敲敲栅栏,鄙夷地扫了一眼牢房内的景象。
“省点力气,瘟病鬼!进了这儿就老实等死吧,嚎什么嚎!”
水...闫世钰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意识模糊地呓语,“冷,好冷...”
“来了,玉公子。”一个低沉又熟悉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语调前所未有的轻柔。
一只有力的手轻而易举将他上半身扶起,靠在自己屈起的腿上。紧接着,微凉的陶碗边沿小心翼翼抵在干裂出血的唇边,带着土腥味的浑水缓缓流入,滋润了仿佛要冒烟的喉咙,带来一丝抚慰。
闫世钰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聚焦在阿达措写满担忧的脸上。
昏黄摇曳的油灯光线下,阿达措那张写满担忧的脸庞近在咫尺。他脸上添了几道泥痕,平添几丝风霜痕迹。那双异色眼眸里,此刻也没有惯常的戏谑或算计,只有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专注。
他一手稳稳拖着闫世钰的后颈,另一只手正拿着一块边缘被撕扯得参差不齐的里衣布片,浸湿后轻柔地擦拭着闫世钰滚烫的额头和脖颈,试图带走一些折磨人的高热。
“阿...达...”喉咙里火烧火燎,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闫世钰想说话,却引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别说话,省点力气。”阿达措将水碗凑到他嘴边,“慢慢喝,润润喉咙。”
闫世钰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啜饮着难以下咽的浑水,每一口吞咽都牵扯着喉咙的剧痛,冰凉的液体滑入肿痛的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慰藉。喝了几口,他便摇头示意不要了,剧烈的咳嗽又席卷而来。
阿达措放下水碗,费力抬起胳膊,拍抚着他的后背。动作生疏,闫世钰被拍得都咳嗽几声。等咳嗽稍歇,一只手轻柔地摆弄着闫世钰的脑袋,阿达措一只手垫在他的脸颊,两人凑近碰了碰额头温度。
烫的惊人。阿达措眉头拧成死结,又撕下一块衣角,用剩下的水浸透,拧成半干,叠好敷在闫世钰额头上。冰凉湿润的布巾极大地缓解了不适,闫世钰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意识又有点涣散。
闫世钰虚弱地躺在阿达措坚实的臂弯里,汲取着那一点支撑和暖意。他能感觉到阿达措紧绷的身体线条,还有透过紧贴身体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
他把头埋得更低,略微有些不自在。
“他们...咳咳...其他人呢?”
闫世钰哑声问,目光扫过阴暗潮湿的牢房。这是一间狭小的石室,只有高处透进一丝微亮天光。除了他们俩,不见那两位侍从。
“你的跑了,我的分开关了。”阿达措言简意赅,继续用湿布擦拭着滚烫的额头掌心,动作专注的像在擦一件稀世珍宝。
“怕串供,也怕...瘟病传染。”他冷笑一声,停下动作,低头看着闫世钰烧的通红的脸,“放心吧,他们都暂时死不了,倒是你,再烧下去,脑子就真的烧坏了。”
布片重新浸了浸凉水,又搭在额头上。
关心则乱,阿达措又忍不住数落几句,“堂堂六皇子,要是变成个傻子,那可真是...啧!”
闫世钰无力反驳,高烧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他闭上眼,努力集中精神、梳理事情脉络。不能倒在这里,湖广的真相还在等着他。
就在这时,牢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钥匙叮当的碰撞声。
哗啦一声开锁响,牢门被哐当一下粗暴推开。
白天那个不怀好意的班头带着两个手持木棍的狱卒走了进来。油灯的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扭曲地投在斑驳石壁上,活脱脱几个张牙舞爪的恶鬼。
“哟,还没死呢?”班头捂着口鼻,嫌恶地打量着蜷缩在角落里的两人,目光尤其在咳喘不止的闫世钰身上停留,“瘟病鬼命还挺硬。”
阿达措眼神狠辣,身体绷紧,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下意识将闫世钰往自己身后挡了挡。
“官...官爷...”闫世钰忽然挣扎着抬起头,声音气若游丝,他的姿态放的很低,带着挥之不去的卑微和恐惧,“小人冤枉啊!咳咳,小人不是瘟病,只是路上...路上受了风寒...”
班头狐疑地眯起眼睛,“哦,风寒?哼!谁知道是不是装的,想蒙混过关!”
“不敢。”闫世钰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身体都得像风中枯叶。
他一边咳,一边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说,“小人…真的是北边来的行商…赵…赵玉,咳咳,家道中落…去,去江陵寻…寻我那远嫁过去的堂姐…投奔…咳咳!”
他咳得凄惨无比,连眼泪都呛了出来。阿达措配合地拍着他的背,脸上适时露出焦虑和卑微,“官爷开开恩!我家公子身子骨本来就弱,这一路奔波,又惊又怕,才病的厉害!真的不是瘟病啊!”
班头看着闫世钰随时要断气的模样,又打量了那一身细棉布长袍,确实像个落魄商贾子弟,刚刚熄灭的小心思又活络起来。
上面也没下令非要这人的命,真弄死了有点麻烦,还不如便宜便宜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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