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等到众人众星捧月的送走周镇武，李英雪也笑着告辞，带着高菲和宗棠一起离开。回去的车上，宗棠的手机铃声响了好几次，她听着心烦，索性关了机。
“阿姨，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宗棠忽然说。
正在假寐的李英雪来了兴趣，“你说。”
“宗文忠的人品，阿姨你也知道。明知道跟着他做生意有风险，为什么德青镇的人还要依靠他？”宗棠把自己在德青镇与房艺欣的聊天大概说了说，包括房艺欣不让她再去德青镇的事。
“你为什么想回去呢？”李英雪没有正面回答宗棠的话，反而先问了个问题。
“我很多年没见过舅舅了。他们是我的亲人，我回去看看，不是很正常吗？”宗棠反问。
“不正常。”李英雪回答的很干脆，“据我所知，宗文忠也有兄弟姐妹，他们也是你的亲人，你没想过去看看他们，却想着去看望几乎断绝关系的舅舅。宗棠，你要诚实回答我的问题，我才能回答你的问题。”
宗文忠的兄弟姐妹？姑姑叔叔们吗？自从母亲去世，宗棠再也没见过他们。他们的兄弟，有了新的家庭，交往的对象，自然也换成了新的家庭。既然如此，她又何必热恋去贴冷屁股呢？“这不一样。”宗棠低声说，“姑姑叔叔们有宗文忠照应，他们一直有来往。可是舅舅们不一样，已经跟宗文忠断绝关系，这几年过去了，我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
李英雪看着宗棠，她其实还是抱有幻想，想给自己找个依靠吧。对她来说，这两个舅舅可能是唯一的选择了。可惜现实没有给她回应，舅舅们也不会成为她的依靠。
“我们做生意的，有个沉没成本的说法。说的是已经在某件事上付出的成本，包括时间、金钱、精力等，都是无法收回的。”李英雪慢慢说，尽量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解释，“宗文忠离开德青镇前后，德青镇已经有很多人都跟他建立了生意往来。这些人不可能因为宗文忠离开德青，就跟他断绝生意。宗文忠到临州，也需要之前在德青镇建立的人脉资源做支撑。做生意不是一锤子买卖，往往合作很多年，已经形成了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紧密关系，硬要一方切割，势必会造成很大损失。你表姐说的那些现在还在跟宗文忠合作的人，我估计很大比例是这种。”
“那现在还想着跟宗文忠合作的呢？出于什么想法呢？”宗棠追问。
“利益。”李英雪说，“宗棠，做生意讲究的是赚钱，不是看谁比谁更高尚，谁比谁道德水平更高。宗文忠对不起你们母女，这是现实，宗文忠带着很多人赚了钱，这也是现实。一个私德有亏但是能带着别人一块发财的人，和一个道德高尚经商水平却一塌糊涂的人，我相信你也会做出正确选择。”李英雪耐心地说，“其实，这些人找宗文忠，看中的不是这个人，而是这个人所处的位置，以及能发挥的作用。”
宗棠沉默，她还在消化李英雪的话。
“可是，宗文忠人品不好，现在还能带着大家赚钱，等他赚不了钱了，也会把大家拖下水的。”宗棠想起上辈子后来跟宗文忠“联保”的人，最后下场可能也不会太好。
“这就又回到我说的沉没成本了。”李英雪说，“人有的时候其实就是赌徒，旁观者认为这个人马上就要坠落悬崖了，可是这个人却想着，再来一把，一定能够翻盘。宗文忠以后什么结局我不知道，但是一定有很多人，无论他好还是不好，都会跟着他走到底。”
“阿姨，你跟宗文忠有生意往来吗？”宗棠忽然问。
“有，但不多，盖厂房怎么说也需要门窗。”李英雪笑着说，“但我毕竟是做产品的，跟房地产关系不大。”
宗棠松了口气，“那就好。”
李英雪仔细观察宗棠的表情，“宗棠，我知道你很抵触与宗文忠接触，但是我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你姓宗，无论你承不承认，你和宗文忠都是一家人。起码在我们这些外人看来，这就是现实。你想找个依仗，宗文忠才是最好的选择。”
还有句话，李英雪没说出口。宗文忠其实是宗棠唯一的选择。毕竟两个舅舅不成器，想依靠也依靠不了。
宗棠的脸微微变色。李英雪看出来她在尽量控制情绪，只得在心里暗骂自己的残忍，“你知道你表姐为什么不让你再去了吗？”
宗棠猛地看向李英雪。
“你叫宗棠，你是宗文忠的女儿。在德青镇，你猜，镇上想攀附宗文忠往上爬的人，痛恨宗文忠的人，一心想从中拱火的人，会怎么看你？怎么对待你？”李英雪毫不留情的点破了房艺欣的担忧。
宗棠愣愣的坐着，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直冲天灵盖。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层，她一直依靠他人的善意，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人不总是善良的，不总是只给予帮助的！
“妈妈！你别说了。”高菲见宗棠脸色发白，身体微微颤抖，着急的拉了拉李英雪的胳膊。
李英雪叹了口气，握住宗棠的手，“我知道你心眼好、性格稳，是个值得信任的好孩子。可是你一定要明白，社会不只分黑白，人也是很复杂的，不只分好坏。你自己考虑清楚。”
宗棠的眼泪涌了出来，她点了点头。
等到了家，宗棠下车，高菲也跟着下车，安慰了她好一会。直到宗棠心情平复，反过来安慰看起来都要哭了的高菲，李英雪才出面，将高菲拉回车上。
宗棠跟两人道别，直到看不到商务车的影子。她才慢慢往回走。
三岁小儿抱金砖于闹市，世人皆魔鬼。这是下车前，李英雪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宗棠走到小区中心广场，找了个树下的石凳坐下。此时是午后两点半，暑气尚未褪去，广场上几乎没有人。头顶上有几只小鸟叽叽喳喳，宗棠坐在树荫中发呆。
最近，她真的有了重新活了一次的感觉。她开始探索从未涉足的领域，开始思考从未理解的知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也不知道最近她想这么多，上帝是不是都要笑翻了。
房艺欣和李英雪，从各自的角度，都跟宗棠讲了同一个道理。人与人的交往，当利益占据主要地位的时候，其他因素其实都不算什么了。无论宗文忠和德青镇的人，还是宗文忠与临州市的人，他们的关系都是以利益为导向的。这也就意味着，能赚钱的时候，关系是牢不可破的。不能赚钱的时候，自然也没有什么情谊可讲。李英雪说的更加直白一些，不如趁着现在宗文忠还很风光，多套套近乎，争取点好处。
道理没错，可宗棠过不去自己那关。
正想着，身边走过去几个人，其中一个貌似是房产中介，正在跟一对夫妻介绍这个小区。中介说这个小区位置好，上学生活都方便。小夫妻反驳说小区门口没有地铁站，出行不方便。宗棠听到后，心里一动。
算算时间，明年秋天，就会正式公布新一条地铁线路，这个小区正好在新线路上，地铁站就设在小区门口。想到这，宗棠的拳头握起来。这套老房子，她不想便宜宗文忠，她想要。只是，把这套房子拿到手，并不容易。
李英雪的猜测是对的，她除了想探望两位舅舅之外，也想看看他们现在能否成为她的依仗。如果他们能站在自己这边，将来跟宗文忠翻脸的时候，宗文忠说不定多少会忌惮些。但现实给了她迎头一击。
宗棠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起身往家走。天太热，头有点晕。她加快脚步，快到单元门口的时候，发现周镇武站在树下，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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