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赐婚你也敢拒?言恒书,你的仕途还要不要了!”年过半百的言御史看着眼前的儿子,一脸怒容。言夫人站在一旁,劝也不敢劝,毕竟言御史的火爆脾气谁也制不住。
而与言御史性情截然相反的言恒书则依旧是一脸淡然,看见毛笔砸过来,他是躲也不带躲的。阿凌正悄咪咪地站在门外偷听,一旁的下人知道他是言恒书带回来的,也没敢拦。
“父亲莫要生气,孩儿拒婚是有缘由的。”言恒书说着,狭眸微挑。熟悉他的那些狱吏都知道,这位大理寺卿又要有“好”主意了。
“什么缘由?”言御史斜了他一眼,气稍稍顺了些。
“自宫乱过后,陛下和太后的关系早已公之于众,陛下之所以不除掉心……”
“往嘴。”言御史一听话头便赶忙开了口,怒斥:“祸从口出,这种话要是被旁人听了去,你几个脑袋都不够掉。”
言恒书没再说话了。
良久,言御史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再如何后悔也于事无补。
“你改日带着礼去探望一下云阳公主,将恒书也带去,给人家赔个不是。”他侧头,对着一旁的夫人嘱咐。至于言恒书,则是在言御史话落的一瞬便来了一句:“父亲既无事,孩儿便先告辞了。”
然后一出门,就抓到了偷听的某人。
“阿凌?”言恒书出声,眼中不自觉带上了笑意,是独在面对阿凌时才有的温柔。
阿凌似是没想到言恒书会出来得这么快,一双鹿眼瞪得溜圆,如受了惊的小鹿一般。直叫言恒书心都化了半边儿。
“我……我并非有意窥探……”阿凌低着头,语气也跟着低了下来。
自他从黄金镇跟着言恒书来到京城后,便被言恒书安置在了言府。言家父母得知了他的身世后也对他有照顾。他如今,也成了言恒书手下办事的小吏。
这些日子,他仿佛过在梦中,有人对他好,有人爱他,午夜梦回之时,再也不是一片血腥和杀戮。京城,真的很繁华。
“想知道什么?”
言恒书自然地拉过了他的手,两人一块儿往院外走。枝头有桂花拂落,同天边的橘霞相互映衬着,徒生暖意。
“你,为什么要拒绝太后的赐婚?”
这句话从阿凌口中说出来时,两人已经进了另一处院子。
——德言院。言恒书的住处。自阿凌搬到言家,便住在了言恒书院中。
小院除却主屋还有两三间厢房,住个阿凌绰绰有余。可言恒书,从未想过让阿凌住厢房。
言恒书静默了一会儿,从衣襟里拿出了随身携带的一个纹鹿锦囊,从中倒出了一个金豆子,若是细看,则会发现,上面竟还刻着言恒书的名字。
“阿凌觉得,我是为了什么?”言恒书不似言御史那般性情急躁,却将言官那一套学得很好,话不明着说,叫人自己想,又叫人不好意思说。
阿凌涉世未深,可经过这么多事情,也明白了许多东西,看淡了许多东西。又唯独对言恒书保留着那份羞涩与欢喜。
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言恒书给他的,可不仅仅只是一个“木瓜”。
他身无长物,便只有这一颗心能用以报答。
“是为了,我吗?”阿凌抬头,一双鹿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言恒书,还藏着点儿期待。
言恒书是大理寺卿,旁人攀不上的高官。而他只是一个孤儿,这样的他,真的能够一直被言恒书挂在心上吗?金豆子的事,言恒书没提起,他便也一直不敢问。
直到如今,他还在想,这或许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言恒书不知阿凌在想什么,但他知道,自己早已栽在了面前人的手中。
赐婚一事,早在太后宣他入宫前,云阳公主便派人来请他到八宝楼叙话。
公主喜欢贾府二公子,自是不想这桩婚事成的。
“嗯。我,中意你。”话落的一瞬,言恒书俯下身,四目相对,坚定而温柔。
这个曾经被毒哑了的少年,如今是他言恒书此生所遇之至宝。临水县黄金镇一行,是命定的缘分。
阿凌只觉喉间一痒,心里也痒,不自觉攥住了言恒书的衣袖,脸上涂了层薄胭脂:“我也是。”
彼时,皇宫内。
云阳初从太后宫里出来,就在御花园里碰见了自家皇兄。自从孟钦离世后,她这位皇兄性子便愈发孤僻了。
宫里没有妃子,但凡有想凭着宫女身份接近皇帝的,还没在这位九五之尊面前留下什么痕迹便被逐出了宫。
好歹还是自己的皇兄,见了面自然要说上几句话的。
“皇兄。”云阳凑上前行了个礼。
晏渊点了点头,看着御花园一角的金桂,忽的开口问:“那言家公子可还合你心意?”
云阳看着他,琢磨了一会儿便说了实话:“我早已有了心上人,皇兄先前说的赐婚还作数吗?”自从晏璟带着她去参加了那个诗会后,她便同贾暄搭上了话,如今相处下来,早已下定了决心,同贾暄商议了一番,就巴望着皇帝赐婚。
“自然。”晏渊说道,也并未多想。皇室就云阳这么一个公主,自然该是尊荣万千,随心所欲的。
“那人是谁?”
“贾家二公子,贾暄。”
晏渊微怔,好半晌才从记忆中翻出这个人来。他记得,孟钦在当督察使时,和这贾暄倒是走得有些近。他当初还问过孟钦对这人的评价,只得了四个字,“可用之人”。
“嗯。”晏渊应了,手无意地攀上了腰间系着的血玉,深邃的眸子仿佛笼着层薄薄的雾,叫人看不真切。
云阳只觉自己这个皇兄有些过分寂寞了,有点儿像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皇兄,孟皇后兴许也在想你。”云阳忽的想起了孟钦,那个以往,常常伴在晏渊身侧的人。
晏渊微愣,眼中似乎浮现了一抹笑容,转瞬又消失不见,仿佛只是个错觉。
“嗯。”
兄妹俩一时竟是有些相对无言。云阳绞尽脑汁也找不出话来聊了,便要行礼告退,临走前,又听晏渊说了一句:“改日带他来见见朕。”
闻言,云阳面上一喜,她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忙不迭地道了句:“谢皇兄。”
云阳才出宫门坐着马车往公主府走,透过车窗,正想着要不要买些吃食,就看见了挂起大红喜绸的顾府,便朝一旁的丫鬟问了句:“顾府这是怎么了?”
那丫鬟略一思索:“好像是顾侯要迎娶月家庶小姐,月秋潭。”
“京城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号人物?”云阳记得月家好像只有月秋水这一个女儿。
“据说是身体不好,一直在别庄休养。”
“我记得顾知檀从前最爱粘着月姐姐,后来月姐姐进了宫……唉,不说了。”云阳放下了车帘,中透出几分惆怅。
……
而云阳口中所说的那个月姐姐此刻正满脸笑意地尘在铜镜前,顾知檀就站在她的身侧,手中拿着一支银簪,是当初她在信中提到的菊花样式的簪子。
她抬手,替眼前人将银簪插入发中,笑意盈盈:“阿月,再过一月,咱们就能成婚了,你可紧张?”
按晏国习俗,新人成婚前一月是不能见面的,所以顾檀知这次来是为着专门再见月秋水一眼,毕竟一想到还有好些时日不能相见,她的心就难受。
戍守边疆数载,好不容易见着了心上人,却又要分离……不过想着再过一个月,
她们就能堂堂正正在一块儿,那么这些等待都是值得的。
“早就盼着,何言紧张?”月秋水摸了摸发间的银簪,一双剪水眸亦如她的名字一般,秋水柔波,温柔至极。
“阿月……”顾知檀替她理了理鬓边的发,铜镜倒映着两人的面容,那么亲密,却又美得像幅浓墨锦画。
遥想当年,顾知檀还是个不知事的女扮男装的小丫头,跟着母亲来了。月府,认识了这位素有才女美名,大家闺绣的月家嫡女。
心里只觉这姐姐长得漂亮,跟个神仙妃子似的。
便眼巴巴凑了上来:“姐姐,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不辨男女的稚音,软软糯糯。水灵灵的眼睛仿佛天然会撒娇;乖乖巧巧,惹人喜爱。这是月秋水对顾知檀的头一个印象。
后来这小人儿便常三五不时地来找她,母亲觉得她们都还小,且顾知檀好歹是顾家独苗,教养也不错,便任由两人一块儿谈天玩乐了。
抚琴吟诗,作画赏牡丹。
有时月母还会带着两人上陀音寺烧香拜佛。两人会悄悄溜出禅房去四处逛——当然,是顾知檀率先提出来,并且拉着月秋水付诸行动的。
后来两人渐渐大了,也通晓了人事。关于女子身份,顾知檀起初还自以为毫无破绽地藏着掖着,直到后来,在她主动向月秋水表明心迹时,这件事便被点了出来。
“阿姊,我想要你当我媳妇,好不好?”
“你我皆是女子,如何谈嫁娶之事?”
“便是如此,又为何不能?凡心所往,必有存理。”
“凡心所往,必有存理……”月秋水喃喃着,这般见解,她前从未听过,觉得新奇,也莫名认同。
磨镜之好,从前有,如今也有。为何偏她和顾知檀不能有?
“阿姊,你可愿应我?”
长大了的顾知檀比月秋水高了半个头,说话时的语气仍旧带着在月秋水面前独有的乖巧。
月秋水犹豫了,却也应了。
可结果却是顾知檀远赴北塞,劝她另觅良人。
她们谁也不曾放下,却也都知道,有些事,必须要做,有些责,必须要担。
顾知檀要为了顾家的荣耀御敌定疆。
月秋水要为了月家的权位入宫为后。
她们都没错,也决不会为了自己所选的路而后悔。
或许是命中有缘。
完鞑退兵了,北狄人也赶跑了,顾知檀卸权封侯。
皇帝痴心于一人,遣散后宫。帝后鸾瑟和鸣,本就是一场暗地里的交易。月秋水也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知檀。”
月秋水侧过头,目光滑过顾知檀的侧脸,温柔而眷恋。
“嗯。”顾知檀对上了她的视线,眼中是一览无余的真挚。
“你说‘凡心所往,必有存理’,那我便赠你一句‘若你所求,我必奉之’。”
月秋水知道顾知檀当初说这句话时想要的是什么,而她,早已相许。
……
彼时,言府。
因着太后赐婚一事,叫言夫人开始操心起言恒书的婚事来了。
言恒书方同阿凌回屋后不久,就有下人带着一大筐画像走了过来。本来这些画像在言恒书被任命的钦差前往黄金镇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言恒书做决定
阿凌自然也明白言夫人的用意,没吭声,只低着头。原先因为言恒书那番表明心际之言而胭红了的脸脖也逐渐恢复了。
而言恒书似乎也明白了他的心思,只对来人道:“你回去转告母亲,我已有心悦之人。”
言恒书不是夏于祁,也不是燕寒,他是家中独子,身为御史的父亲仅脾气爆,且为人极为端正古板,若他与阿凌的事被人知道了,那后果可想而知。
而他如今能做的,也只有拖。
阿凌闻言,仰了头,瞧着眼前的人,忽然唤了一句:“言大哥。”
如果我当初没有用金豆刻字表明心迹,没有跟着你进京,今日是不是就不会叫你这般为难了?
他心里想着这些话,却怯懦地不敢说出口。
“还叫言大哥?”言恒书笑了笑,抬步走近了,直直地盯着阿凌。
“那……该叫什么?”阿凌抬眼看着他,窗框外投来几缕橘红的霞,将原本漆黑的眸衬出几分温情。
“亲昵一些。”言恒书心里有些痒痒,一抬手,在阿凌的头上揉了揉。一边揉,还一边道着歉:“冒犯了。”
“言……大人?”阿凌试探着唤了句。倒不如之前那句‘言大哥’好了。
“言大人想听句真话。”言恒书放下手,凑近,在阿凌耳旁轻语:“我能亲你么?”
阿凌微愣,没点头也没摇头,只羞怯似的闭上了眼睛。得到淮许的言恒书低下头,轻轻的,在他唇上点了一下。
语气是说不出的温柔镇定,像是安抚,又像是承诺:“无需担心,总归,有我相陪。”
阿凌闲着的眼睁开了,只因为言恒书的这句‘有我陪你’,所有的犹豫都消声匿迹了。
既然早已离不开,又何必反复纠结,最终反倒落个进退两难。
“我也能,陪着你。”我也可以,很勇敢的。
这阿凌说话时,眼中是言恒书之前从未看到过的神彩。明亮,璀璨,仿佛星河,如月高悬。
“嗯,咱们一道儿。”
窗外云霞灿烂,满院金花。
本是遥遥千里两地客,因缘际会,露情犹有绵期长。
……
远在千里之外的玄隐。宿夜已深,墨空点月。
闪烁着百盏金灯的皇宫大内,正有两人倚靠在一处,像是在谈天,言语神态间又有着说不出的温情暧昧。
自从洛淮之答应同玄荆南相好后,这个玄隐的皇帝陛下几乎日日要宣洛淮之入宫,有时是一同看奏折,有时是拉着洛淮之做些亲昵之事,有闲了还一同去看看太子玄玦。
“再过几日,宋以安就该回来了,咱们是不是得去他府上拜会拜会?毕竟已经近三年不见了。你说他还能记得咱们么?”
玄荆南坐在榻上,手上拿着封折子,又去拉洛淮之的手。
“你可是皇帝,他能不记得?”
“不过有个人,他一定忘不了。”
洛淮之说着,仿佛是想起了什么,脸上染着几分笑。
惹得玄荆南的目光暗沉了一瞬,握着洛淮之的手收紧了几分。感受到身边人传来的疑惑目光,他才咽了下干涩的嗓子道:“谁?”
“宫易清。”这个名字,他们都不陌生。
洛淮之自小便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在书院里结交的人不少,其中就有官易清。
而宫易清则是总喜欢跟着宋以安转。宋家是世代的将门,可除却打仗,必要的六艺礼仪都是要学的,书院藏书也有许多兵书孤本,所于宋以安时常待在藏书阁,有时还会同人在书院内的一处武场切磋。
宫易清出身宫宫,又不愿谋取功名,便一直打理着手底下的产业,素日里也喜欢捣饰自己,一双桃花眼,对着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洛淮之因着他长得好看,便决心要跟他结交。最后也成功了。
本来宋以安在去年就该班师回朝的,但边境出了点事,又留了一年,直到今来,奉曾还朝的诏书才到了这位少年将军手上。
“谁之觉得他们能成?”
玄荆南对两人的感情并不感兴趣,但看见洛淮之精神的模样,便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
“个人自有个人的造化,不过就我所知,易清还在等着他。”这些年,宋以安去了边关,宫易清便也离开了玄隐,四处做起了生意。去年因为得知宋以安即将回朝,还特意赶了回来。
“那我帮他们赐婚?”玄荆南笑道,本也只是一句玩笑话,他还没闲到要去操心朝臣的婚事。
“强扭的瓜不甜,万一人家成了怨偶,不得恨死你?”洛淮之生怕他真这么干,赶忙开了口。
“可淮之这颗瓜,我觉得很甜。”玄荆南凑在他耳边,哈了口气,道。
洛淮之往旁边一躲,又瞪了他一眼,小声反驳:“你这能算强扭吗?明明是我……呸呸,我又不是瓜。”
玄荆南自是听到了他的话,长臂一捞,将人圈进了怀里。
“淮之……”他的声音放柔了,语气拉得长,乍一听上去还以为他是在撒娇。而洛淮之,最受不住他这副模样。
“你奏折可都批完了?”洛淮之可不想当蛊惑君王不早朝的祸水。
说话间,玄荆南已经在答他解腰封了。这位年轻的帝王在此刻,仅仅只是洛准之一人的相好。
“早批完了,就盼着你。”
玄荆南喘声加重,将原本拿在手上要看第二遍的奏折抛到的御案上,又将软榻上的洛淮之翻了个身。
洛淮之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只无奈笑了笑,提了一句:“你轻些。”
回应他的,是男人低闷而温柔的嗓音:“舍不得。”
三日后。
沉寂了许久的宋府门庭又重新热闹了起来。今日,是宋以安到京的日子。这位少年将军立于骐骥之上,并不似传言中那般“凶神恶煞,身兼六臂,呼风唤雨,形容粗陋。”
宫易清一早便上了宋府拜访。
宋父早年在战场上落了旧疾,回了朝后便被任命为了兵部尚书,刚下了早朝。这些年逢年过节宫易清都会上门送礼,时常还登门拜访。
因此宋家众人见他登门也不意外。
毕竟宋以安今日回来。
宫易清打从知道宋以安进了城,便一直守在府外。他看见那道极熟悉的身影一点点靠近,面容也逐渐清晰起来。心跳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加快。
只到熟悉的声音响起:“宫易清?”
青年眉疏朗,常年行军打杖的他身上有着一股独特的威慑力。
宫易清微怔,满腹话稿却无一字能言。
“不认识我了?”从边关回来的宋以安似乎有点儿变了,从前避害易请如蛇蝎,如今却能笑着迎上来主动发问,眼中还闪烁着几分揶揄似的笑。
“认…认识。”宫易清顿时结巴了,他不敢去看宋以安的目光,却被这个人拉着往府内走。宋家父母朝他们走了过来。
“瘦了。”宋母只一个劲儿说着这两个字,手中的帕子已然湿了。
宋父也只感叹一句:“平安就好。”又转身去劝一旁的夫人。
几人一同进了大堂。
宫易清原也只是为了来宋以安面前混个熟,好叫宋以安记得还有他这个人。如今人家团聚,他自是不好打扰的。刚要起身告辞,却叫宋以安给拦住了:“留下来吧。”
他的声音并不小,宋父和宋母也听见了,也没人反对。
宫易清这回是彻底摸不着头脑了,宋以安不仅不赶他走,还主动叫他留下来?
许是他眼中的诧异明显,宋以安不自然地别开了视线,假意咳了两下:“咳咳……你我许久未见,我还有些话想同你说。”
这几年他们虽不曾通信,但他几乎每年都能收到宫易清给他寄的衣袄。
这份心,实在叫宋以安难以拒绝。
不知为何,宫易清竟看到前眼的人,好像红了耳根。半分没犹豫地应下了:“好。”
和暖日光透过雕花的木窗,宋以安带着宫易清回了自己的屋子。从边关一路赴回来,风尘仆仆。宋以安是要先沐浴的,
隔着一扇轻罗屏风,宫易清似乎能听见那屏风后的水声,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眼中是叫人看不分明的晦暗。
他的确喜欢宋以安,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得不到回报的亏本买卖这世间没几个人会去做。他想过放弃,可对宋以安的在乎仿佛成了一种执念。当喜欢变成执念,便是有万难,他也决不会放手。
可今日的宋以安似坐变得很不一样了,这上宫易清原本明灭的心瞬间找回了光亮。
“易清。”那人的声音透过屏风传来。
宫易清为着这个称呼怔愣了半晌,直到那人又唤了一句,他才应了声。
“可否帮我取一下案上的衣物。”男人的声音似乎有点儿低,恍惚带着几分笑意“嗯。”不过搭把手的事,宫易清自然也没拒绝。
“多谢。”宋以安从屏风外伸出一只手来接,麦色的手臂上尚还存着些水渍。
宫易清忍不住回想起这人拉着自己时的模样,唇角上翘了几分。忽的不着头脑地问了一句:“为何不叫下人?”
像是故意递出来的梯子,勾着宋以安主动往上爬。
“我若说无由,你可会信?”宋以安虽在军营待了这么几年,回了都城,又成了之前在书院里谦恭有礼的宋公子。
“不信。”宫易清看着,他的手接过衣物又收回锦屏后,语气中是难掩的激动。
“在书院时,你说过的话,才还作数?”宋以安问道。
边疆的月亮比都城的圆,却反叫他留恋起都城的人来。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亲昵地唤他“以安”,几乎日日陪着他,最后还在他头一次出征时表明心迹的人,实在叫他动容。
还有军营里,篝火边,同袍灌酒时的那些话——
“这次仗打完了,我就该回去成亲了。我娘给我讨了个媳妇,就等着我回去拜堂成亲呢。”
“宋将军也不小了,家中可有夫人?”
“尚未。”
“那可得抓紧了,成家立业……”
“什么话?”宫易清的话又将宋以安的思绪拉了回来。仿佛是真的不记得了。
宋以安穿好了最后一件外袍,走出了屏风,尚沾着些水汽的面庞就这么凑到了宫易清的眼前。
“你不记得,便算了……”
“怎么能就算了?”还没待宋以安说完剩下的话,宫易清就先着急了。一双眸子微微睁大了些,叫人瞧着颇觉有趣。
“我喜……”宫易清想再说一遍,可宋以安却并不给他这个机会:“你如今,可还心悦我?”
关于喜欢,宫易清之前只问过一次,因为宋以安的拒绝,他便再也未曾谈过这两个字。而如今,宋以安不想再叫面前这人伤心了。
“这几年,你过得可还好?”宋以安没有听到宫易清的回答,便转了话题仿佛老友叙旧,却是宋以安在与宫易清重逢后最在乎的一个问题。
“算数。”而宫易清却更在乎宋以安口中的那句‘心悦’。青年的桃花眸甚是潋滟,尤其是在笑起来的时候,分外撩人。
好像,他们从不曾分别。
好像,他们还在书院。
宋以安依旧是那个喜欢整日待在藏书阁的少年,宫易清依旧是那个喜欢闲来无事,折一枝桃花来找宋以安的少爷。
“抱歉。”宋以安嘴上的话说得宫易清心里一慌,而拥抱的动作却是显尽了两人间的暧昧。而宫易清,也终于等来了宋以安的下文:“这几年,是我亏欠了你。”
宫易清身体一僵,微垂下去的眸子划过一抹释然。
原来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承认,不相信。
“你可曾念过我?”宫清易心里头觉得这话矫情,却仍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毕竟,被人记挂,还是被宋以安记挂,能叫他觉得心里头快活。
“念。”宋以安说这话时,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某人早已发红的耳垂上,沙哑的嗓音是低沉明显的笑。
“那便足够了。”宫易请说着,侧过头,主动吻在了宋以安的侧脸上,语气带着几分得逞的意味:“喜欢吗?”某人虽然耳朵容易红,但胆子却大着,尤其还是在宋以安的面前。
无论是好的坏的,他都想剥开了给这个人看。
“喜欢。”宋以安只是微愣,回过神来便扣住宫易清覆了上去。一边亲,还一把人往怀里带。
而屋里头的动静,自然也瞒不过守在门外的下人。
只是已经坚定了的心,不会再因任何东西而改变。
坚定不移者,方得始终。
……
“所以说,宋以安终于被你弄到手了?”洛淮之看着面前这个一大早就跑上门来‘报喜’的人,笑道。
两人坐在石凳上,院中的金桂尚沾着未干的晨露,香味飘荡在整个小院中,不远处的墙下,宋以安正和玄荆南聊着边关的事。
“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萧还都能把那大晏的长公主娶回家,我把宋以安弄到手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么?”宫易请看了眼不远处的人,眼中神彩烨然。
洛淮之也是由衷地为自己这个苦尽甘来的好友高兴。
轻而易举?不存在的。
还在书院里的宋以安,说好听点,是生性淡泊,不好与人结交,换言之,就是大讷孤僻,疏离冷清。后来也是因为有人听说他是宋家子弟,才上门单挑,毕竟宋家世代将门,若是打赢,定能赢得一片赞誉。
但宋以安也不是什么书呆子,人都打上门了,自然要回击。也是这时,宫易清才注意到了宋以安,慕强之心,世人皆有。
只是连宫易清自己也没想到,这份感情竟会变成如今这般,覆水难收。
“话说你和陛下,你们……”宫易清从‘抱得美人归’的欢喜中回过神来,看向洛淮之一脸揶揄。
“我……”洛淮之低头看着石桌上的金桂,忽的有些感慨。恍惚一场梦,却万般皆是真。
几人便这么聊着,清风撩拨着人心,高墙内探出去一根桂枝,映着天边红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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