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认回一个女儿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刮遍了后宫。
崇庆皇太后住在慈宁宫,听太监回禀了前因后果,眉头紧锁。她不是反对皇上认亲,只是这事儿太过荒唐——皇家血脉岂容儿戏?一个江南民间女子生下的孩子,流落在外多年,仅凭一支玉簪半块玉佩就认了,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皇上也太草率了。”太后对着身边的嬷嬷叹气,“那女子既没名分,又没入玉牒,如今死无对证,谁知道这孩子是不是真的?万一让人钻了空子,冒充皇女,那可是丢尽皇家脸面的大事。”
正说着,太监来报,皇后富察·明琅来了。富察氏刚从乾清宫过来,脸色也有些凝重。她是辅佐皇上多年的结发妻子,深知皇家体面的重要性。
“皇额涅。”富察氏行礼请安,“皇上让我来问问您的意思,说想把那孩子先养在宫里,等查明了身份,就记入玉牒。”
太后放下手中的佛珠,看着富察氏:“皇后怎么看?”
“儿臣以为,”富察氏斟酌着词句,“皇上思念故人才有此举,情有可原。只是事关重大,确实该谨慎些。毕竟……那孩子在外多年,来历不明,骤然入宫,若是个不懂规矩的,冲撞了人,或是被有心人利用了,都不是好事。”
富察氏并非刻薄之人,只是她身为皇后,要为后宫的安稳着想。皇上如今只有和敬公主韵琦一个女儿,如珠如宝般疼爱着,若是凭空多出个来历不明的“皇女”,难免引起非议。
婆媳二人正说着,乾隆来了。他刚去偏殿看过佩瑶,孩子正在吃点心,小脸上沾着糖渣,模样憨态可掬,让他心里一片柔软。
“皇额涅,皇后。”乾隆落座,开门见山,“佩瑶的事,朕已经打定主意,要认下这个女儿。”
太后放下脸:“皇上,哀家知道你心善,可这皇家血脉不是小事。那孩子的身份还没确凿证据,怎能轻易认下?”
“额涅,”乾隆解释道,“那玉簪和玉佩是朕当年亲手所赠,绝不会错。谢凝玉的为人,朕也记得,绝非轻浮浪荡之辈。佩瑶的眉眼像她娘,性子也沉稳,断不会有假。”
“皇上口说无凭。”富察氏轻声道,“不如先派人去扬州仔细查访,找到当年伺候谢姑娘的下人,或是接生的稳婆,取了证词回来,再做定夺也不迟。”
乾隆知道她们顾虑的是皇家体面,也明白这事确实需要证据支撑。他叹了口气:“朕知道你们的意思。这样吧,朕即刻派人去扬州,务必查得水落石出。若是查证属实,就按规矩记入玉牒;若是有假,朕也会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太后见皇上松了口,脸色稍缓:“这才是正理。哀家不是不近人情,只是皇家规矩不能破。等查明了,真是皇上的骨肉,哀家自然认这个孙女。”
富察氏也点头:“皇上圣明。若是真的,儿臣定会好好照看她,教她规矩礼仪,不让她失了皇家体面。”
乾隆见太后和皇后松了口,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知道,她们并非无情,只是职责所在。“既如此,就劳烦皇后先在宫里找个合适的住处,让佩瑶暂住,派几个可靠的宫女嬷嬷伺候着。”
“是,皇上。”富察氏应下,心里却在盘算,这孩子来历特殊,既不能慢待,也不能太过张扬,或许撷芳殿就不错,清净雅致,也方便照看。
乾隆看着太后和皇后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认回佩瑶这条路,不会太顺畅,但他绝不会放弃。他亏欠谢凝玉的,总要在女儿身上弥补回来。
乾隆派去扬州查证的,是御前侍卫傅恒和内务府主事李福。傅恒出身满洲大族,是皇后之弟,办事严谨;李福是汉人,熟悉江南风俗,两人搭档,再合适不过。
临行前,乾隆特意召见他们,面授机宜:“你们去了扬州,务必仔细查访,谢凝玉的生平、佩瑶的出生年月、当时的稳婆、左邻右舍的证词,都要一一核实,不得有半点疏漏。若有阻挠者,先斩后奏。”
“嗻!”两人领了旨,不敢耽搁,当日便带着一队护卫,快马加鞭赶往扬州。
扬州府衙接到圣旨,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当年送谢凝玉去宝亲王行辕的知府早已升迁,现任知府是个新来的,哪里敢插手这等皇家秘事?只能乖乖配合,将谢凝玉的户籍卷宗、邻里名单一股脑地交了出来。
傅恒和李福分头行事。傅恒去查户籍,李福去访邻里。
谢凝玉的户籍还在,上面清楚地写着她的生辰八字,以及雍正十三年后“独居”的记载。李福找到了当年给谢凝玉接生的稳婆,那稳婆已是白发苍苍,说起当年的事,记忆犹新:“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谢姑娘疼了两天两夜才生下孩子,是个千金。她不让声张,只说孩子爹去了远方,让我对外只说是她捡来的。给了我不少银子,让我保密。”
李福又去了谢凝玉住过的巷子,左邻右舍都说,谢姑娘自从宝亲王离开后,就闭门不出,后来肚子大了,也从不与人言说,独自生下孩子,靠着做些针线活度日,日子过得十分清苦。
“那孩子长得可俊了,”有个老婆婆回忆道,“跟她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是那双眼睛,跟画里的似的。她娘总抱着她,对着一张旧帕子发呆,那帕子上好像还绣着花。”
“前年冬天,她咳的厉害,临终前攥着个玉佩,跟谢德发说务必带佩瑶去找她爹。”一个老大娘抹着眼泪,“那孩子生下来就瘦小,全靠她叔外婆一口粥一口奶喂大的,不容易啊。”
傅恒查到了当年宝亲王行辕的侍卫,其中有个还在扬州任职,他证实,当年确实有个姓谢的姑娘在王爷行辕待过半月,临走时王爷赏了不少东西,只是没带她走。
两人将查到的证词、户籍抄本、稳婆画的押,一一整理好,又取了谢凝玉当年用过的针线笸箩作为物证,快马加鞭赶回北京。
这一路,两人心里都有了数。种种证据都指向一个事实:佩瑶,确实是皇上和谢凝玉的女儿。
傅恒和李福回京复命时,已是一个月后。
“皇上,”李福躬身道,“奴才已查明,谢凝玉确系雍正十三年蒙宝亲王临幸,同年十二月初七生下一女名佩瑶,独自抚养至去年病逝。这是稳婆的画押供词,还有扬州府户籍册抄本。另有街坊四邻的联名证词,句句属实。”
乾清宫里,乾隆看着桌上的卷宗,手指抚过稳婆的证词,上面写着佩瑶的出生年月,正好是当时还是宝亲王的自己离开扬州十个月后。户籍抄本、邻里证词、侍卫的口供,环环相扣,没有一丝破绽。
乾隆放下卷宗,眼眶有些发红。他盼这一天,盼了一个月。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只剩下对女儿的愧疚和疼惜。
“好,好。”乾隆连说两个好字,声音哽咽,“总算是……没委屈了孩子。”
他立刻传旨,召崇庆皇太后、皇后富察氏、宗人府府丞入宫。
慈宁宫里,太后看过所有证据,叹了口气:“罢了,既是天意,也是缘分。这孩子吃了这么多苦,也该认祖归宗了。”
富察氏也道:“皇上,证据确凿,是该给孩子一个名分了。”
宗人府府丞躬身道:“万岁爷,按规制,皇女应记入玉牒,赐封号,定排行。”
乾隆想了想,如今他只有三公主和敬,佩瑶比和敬小几岁,按排行应是在皇女中行四。“在宫里就叫四公主吧。”他顿了顿,想起谢凝玉的温婉贤淑,“赐名佩瑶,封号……暂时先不赐,等她学好规矩,再行册封礼。”
“是。”宗人府府丞应下,心里明白,皇上这是想让四公主先适应宫廷生活,再给她体面。
乾隆又道:“传旨内务府,给四公主佩瑶准备仪仗、服饰,按和硕公主的规制置办。再选两位有经验的教引嬷嬷,好好教导她宫廷礼仪规矩。住处就定在撷芳殿,让内务府好生修葺一番。”
“嗻!”
旨意一下,整个皇宫都动了起来。佩瑶还不知道,她的人生,即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撷芳殿里,佩瑶正坐在廊下,看着宫女们为她梳头。她不再是那个穿着蓝布夹袄的小女孩,而是换上了一身粉色的宫装,上面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
“公主,以后您就是四公主了。”教引嬷嬷笑着说,“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呢。”
佩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望着院外盛开的海棠花,忽然想起了江南的春天,娘牵着她的手,在田埂上摘野花。只是现在,她有了新的家,有了新的亲人,或许,这就是娘说的,最好的归宿吧。
撷芳殿的回廊上,佩瑶正扶着廊柱,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她脚上踩着双湖蓝色的花盆底鞋,鞋跟足有三寸高,走起来像踩在高跷上,身子摇摇晃晃。
“格格,膝盖要稳,身子挺直,目光平视前方。”教规矩的张嬷嬷站在一旁,声音严厉如冰,“再走一遍,这次若再摔了,今晚的点心就别想了。”
佩瑶咬着牙,深吸一口气,试着按嬷嬷教的法子迈步。可刚走两步,脚下一崴,整个人往前扑去,幸亏扶住了旁边的栏杆才没摔倒,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这已经是她今日第三次差点摔跤了。自那日起,张嬷嬷便日日盯着她学规矩:穿花盆底走路要像“风摆柳”,屈膝行礼需“颔首不露颈”,站立要“肩平腰直如劲松”,就连坐下时裙摆的褶皱都得恰到好处。
“我不想学了!”佩瑶猛地把鞋脱下来,扔在地上,带着哭腔喊,“这鞋穿着好难受,为什么非要学这些?我想回扬州,想婶婆做的藕粉圆子……”
张嬷嬷捡起花盆底,掸了掸上面的灰,语气却缓和了些:“公主以为老奴愿意凶你?宫里不比扬州老家,这里的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你若是学不会规矩,旁人便会背后叫你‘野丫头’,说你娘没教好你,说她一个民间女子连女儿的教养都不懂。”
佩瑶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想起娘临终前握着她的手说“要好好活着,别让人看不起”,想起叔公说“到了京城,要懂事,要给你娘争口气”。
“我娘不是那样的人。”她抹掉眼泪,重新拿起花盆底,“我学,我能学会。”
乾隆站在远处,看着女儿认真学礼仪的样子,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未来还有很多路要走,但他会陪着女儿,弥补她过去所有的缺憾。
接下来的日子,佩瑶像换了个人。天不亮就起来练走路,膝盖磨得青紫也不吭声;学行礼时反复对着铜镜练,直到颔首的角度、抬手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张嬷嬷教她分辨品级——见了太后、皇帝、皇后要行下跪叩首礼,见了贵妃、妃、嫔行万福礼,见了贵人常在答应可以行颔首礼……她便把这些记在心里,用小石子在地上画着人名和对应的礼节。
半个月后,当她穿着粉紫色宫装,踩着花盆底,稳稳当当地给前来探望的富察氏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时,皇后忍不住对身边的嬷嬷点头:“这孩子,倒是个肯下苦功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