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偏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紫薇心头的沉闷。内务府派来的精奇嬷嬷陈嬷嬷一丝不苟的声音如同刻刀,精准地雕琢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公主容禀,行万福礼时,肩要平,背要直,目视前方,不可游移。双手交叠位置需在脐下三寸,拇指内扣……错了!重来。”
紫薇依言重复着早已演练过无数遍的动作,身体僵硬,心却早已飞到了宫墙之外。日复一日的礼仪规矩学习,枯燥得如同嚼蜡。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步伐、每一个细微的手势都有严格的规定,仿佛要将她塑造成一尊没有灵魂的玉雕。她不敢懈怠,深知这是立足深宫的根本,但那份源自民间的自由天性被不断压抑,让她感到无比的心累和窒息。
最让她魂牵梦萦的,是宫外的小燕子。
“小燕子……你的伤……真的全好了吗?胸口还疼不疼?” 紫薇无数次在心底默问。那个为她挡箭、替她闯龙潭虎穴的结拜姐姐,是她心中最深的牵挂和最重的愧疚。听说皇阿玛重赏了小燕子一千两白银和一座宅院,这让她稍感宽慰,但无法亲眼所见,无法亲自照料,甚至无法亲口道一声谢,这份愧疚如同藤蔓,缠绕得她透不过气。
“大杂院的刘爷爷、李奶奶他们呢?是不是都安顿好了?有没有吃饱穿暖?小燕子性子那么跳脱,住在规规矩矩的宅院里,会不会觉得闷?” 紫薇望着窗外四角高墙圈出的狭窄天空,心仿佛也被困住了。难道,她们这对共患难、结金兰的姐妹,从此就要被这巍峨宫墙永远隔绝,此生再无相见之日了吗?
这个念头让她心如刀绞。精奇嬷嬷陈嬷嬷冰冷的话语再次回响在耳边:“公主出降后,虽居府邸,亦不可随意召见宫外不相干之人,此举是为了不使公主受到外间闲言纷扰,维护皇家体统。” 这规矩像一把无形的锁,不仅锁住了她此刻的脚步,似乎也锁死了未来的可能。
“不行,至少……至少要让小燕子知道我还惦记着她,知道我在宫里平安、顺利。” 紫薇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她听说太后銮驾不日即将回宫,届时宫中规矩只会更严,自己这点微末的“自由”只怕也会被收得更紧。必须趁现在。
机会出现在皇子们于箭亭练习骑射的日子。紫薇向陈嬷嬷禀明想去看看兄长们射箭,陈嬷嬷见她近日学规矩还算用心,且箭亭开阔,众目睽睽之下也生不出什么乱子,便允了,亲自陪同前往。
箭亭内,骏马嘶鸣,箭矢破空。几位皇子和年轻勋贵子弟身着劲装,英姿勃发。其中,五阿哥永琪的身影尤为矫健,他动作流畅,箭无虚发,引来阵阵喝彩。紫薇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被这位爽朗英俊的兄长吸引。
练习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皇子们陆续下马休息,伴读和谙达们也收拾器械准备散去。永琪接过小太监递上的汗巾,擦拭着额角的汗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廊下,正好与紫薇的视线对上。
永琪对这位新认回来的六妹妹印象不错,觉得她温婉知礼,便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紫薇见机不可失,鼓起勇气,对陈嬷嬷低声道:“嬷嬷,我……我想和五哥说几句话,请教一下……骑射之事。” 她找了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
陈嬷嬷眉头微蹙,但见五阿哥也看向这边,地点也还开阔,便勉强点头:“公主请快些,莫要耽搁。”
紫薇快步走到离永琪几步远的地方,确保声音只有他能听见,眼中满是恳切与焦急:“五哥!”
永琪看她神色有异,走近几步,低声问:“六妹妹,怎么了?有事?”
“五哥,” 紫薇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哽咽,“妹妹……妹妹想求您帮个忙。我……我实在挂念宫外的小燕子姑娘。她为我挡箭受伤,我却连一句平安都无法告知……,皇阿玛不准我出宫,也不许我召见她……妹妹心中实在难安。”
她眼中泪光闪烁,“妹妹刚入宫,身边并无得力可信之人……求五哥……能否派个可靠的小太监出宫一趟?只需带两句话:告诉小燕子,我在宫里一切安好,请她勿念。再问问她,伤可痊愈?宅院住得可惯?大杂院的老老小小是否安顿妥当?妹妹……妹妹虽有心,但宫中的首饰珍玩都是登记造册的,不能出宫相赠,唯有……唯有言语致谢了……” 她的声音充满了深深的无力与恳求。
永琪看着紫薇眼中真切的担忧和无奈,又想起那个敢闯围场、替妹挡箭的“小燕子”,心中涌起一股敬佩。他对小燕子是既佩服其义薄云天,又因自己射出的那一箭而心怀愧疚。他竟然差点亲手终结了这么一个奇女子的性命。
永琪看着紫薇眼中真诚的关切和无奈,毫不犹豫地点头:“此事包在我身上。小燕子姑娘于你有恩,于情于理,都该问候一声。她住在哪里?可知道具体位置?”
紫薇连忙将福伦当初告知的小燕子受赏宅院的大致方位,在哪条胡同告诉了永琪。
“好,我记下了。” 永琪郑重应承,
“妹妹放心,此事包在五哥身上!小燕子姑娘于你有大恩,于情于理都该问候。五哥也正想问问她的近况。我这就派身边最机灵的小顺子去,保管把话带到,也把她的消息给你带回来。你只管安心在宫里等着。”
“谢五哥,五哥大恩,紫薇铭感五内。” 紫薇感激得几乎要落泪,深深福了一礼,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大半。
小顺子得了永琪的吩咐和详细地址,换了便装,带着五阿哥嘱托他问的话,顺利找到了那座赏赐的宅院。邻居告知,小燕子和大杂院的人都在胡同口新开的“会宾楼”里忙活。
寻到会宾楼,只见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小顺子说明来意,很快,一个系着围裙、头上包着布巾、依旧风风火火的身影就从后厨冲了出来——正是小燕子。
“谁找我,宫里五阿哥的人?” 小燕子看到小顺子来了,眼睛一亮。
“小燕子姑娘,奴才是五阿哥身边的小顺子,奉五阿哥和宫里贵人之命,给您传话来了。” 小顺子连忙答应着。
“是不是紫薇,紫薇让你来的?她怎么样?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她?” 小燕子一把抓住小顺子的胳膊,连珠炮似地问道。
小顺子被她的热情弄得有点懵,定了定神才道:“姑娘放心!贵人在宫里一切都好。就是非常挂念您。特意让奴才问问:您的伤可痊愈了。在这宅院住得可习惯?大杂院的老老小小可都安顿好了?”
小燕子一听,眼圈瞬间红了,心里又暖又酸。她拍着胸脯,声音洪亮:“你回去告诉紫薇,让她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小燕子现在好着呢。伤早好利索了,蹦跶起来一点事儿没有,你看!” 她作势要蹦两下,被小顺子笑着拦住。
“我们没住那个大宅子。” 小燕子兴奋地指着身后宾客盈门的酒楼,“我们用它当抵押,借了一笔钱,加上皇上赏的银子,开了这家‘会宾楼’。柳青是掌柜,柳红管账,我跑堂打杂什么都干。大杂院的刘爷爷、李奶奶他们,能动的都在店里帮忙,干不动的就在后院享清福。大家伙儿现在吃香的喝辣的,日子别提多红火了。让紫薇千万别惦记我们,好好当她的公主。”
小顺子听得连连点头,也为他们高兴。
小燕子接着又豪气地一挥手:“还有啊!你告诉紫薇,让她在宫里安心待着!现在不能出来没关系,规矩我懂!我听说公主嫁人之后就能搬出宫,住自己的公主府了。到时候,我们姐妹不就能见面了吗?让她可千万别忘了我这个结拜姐姐啊!”
她顿了顿,努力回忆着紫薇教她说过的话,大声道:“不是有句老话嘛,叫‘狗富贵,不能忘’,意思就是啊,就算是一只狗,它要是哪天富贵了发达了,也不能忘了以前跟自己一块儿啃骨头的穷哥们儿。我和紫薇可是拜过把子的姐妹,比亲姐妹还亲!让她当了公主,富贵了,也千万不能忘了我小燕子!”
小顺子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又赶紧憋住,连连应道:“是是是,姑娘放心,奴才一定把您的话,还有这句……咳……‘狗富贵不能忘’,原原本本带给贵人!”
带着小燕子活力四射的问候和那句让人忍俊不禁又倍感真挚的“名言”,小顺子回宫复命。当永琪忍着笑,将小燕子的话,尤其是那句“狗富贵不能忘”绘声绘色地转述给紫薇时,紫薇先是因听到大家安好而欣喜落泪,随即又被小燕子独特的表达方式逗得破涕为笑。
“这个傻姐姐……” 紫薇擦着眼泪,笑中带泪,“知道大家都好,我就放心了。会宾楼……真好。苟富贵,勿相忘……这才是正理呢。” 她望向宫墙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温暖的思念和对未来的期盼,“小燕子,等着我。狗富贵不相忘,人富贵,更不相忘!我们姐妹,终有团聚的一天!”
宫墙虽高,却阻隔不了这份在患难中淬炼出的、金子般闪亮的姐妹情谊。小燕子那句朴拙却情深义重的“名言”,成了紫薇深宫生活中一抹最鲜亮、最温暖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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