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皇后凄惨离世带来的短暂涟漪,早已被新的朝堂风云和市井喧嚣所淹没。然而,在紫禁城巨大的阴影下,一股冰冷的暗流正在汇聚。夜已深,白日里喧闹的会宾楼也已沉寂。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悄无声息地从会宾楼后院掠出,几个起落,便落在了附近一处不起眼宅院的屋顶上。
这里并非孤身一人。屋顶的阴影里,已然或站或蹲着数条精悍的身影。他们穿着夜行常服,面容在阴影里模糊不清,唯有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锐利而沉静的光芒,如同潜伏的猛兽。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肃杀和压抑的亢奋。他们之中,有背负着反清复明血誓的天地会骨干,也有笃信弥勒降世、涤荡浊世的狂热白莲教高手。此刻,共同的仇恨与目标将他们暂时联结在一起——紫禁城深处那个端坐龙椅的乾隆皇帝。
萧剑的身影无声地落在众人中间,他目光锐利地扫视一圈,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寒暄,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风中清晰响起,如同冰冷的刀刃划破黑暗:
“时机已近。”他开门见山,“宫内传出的消息,想必诸位已知。乾隆老儿刻薄寡恩至此,天怒人怨。这正是我们唤醒天下、振奋人心的契机。”
一个身材魁梧、腰系倭刀的天地会香主接口,声音沙哑:“萧大侠,宫里的‘桥’,当真稳妥了?”
萧剑眼中寒光一闪,与旁边一位身着白袍,头戴僧帽的白莲教头目对视一下,说道:“东华、西华二门两处,掌钥的太监已是贵教中人。他们苦于宫中酷刑盘剥、地位卑贱,早已心向光明。行动当日,我们的人会扮作给御膳房运送鲜鱼、果蔬的民夫。”他详细说明,“东路由天地会的兄弟们负责,西路由白莲教徒众负责。巳时三刻,宫门开启验货之时,便是我们进入之机会。车底夹层、特制箩筐,便是兵刃藏匿之处。”
“好!”一个白莲教长老打扮的老者,捻着胡须,眼中闪烁着狂热,“弥勒佛祖庇佑。只要进了这紫禁城,便是龙潭虎穴,我等也定要搅他个天翻地覆。萧大侠,入城之后如何行进?务必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捣黄龙。”
这正是计划的核心,也是萧剑反复推演的关键。他蹲下身,手指蘸着瓦片上微凉的夜露,在屋瓦上迅疾而清晰地划出简略的紫禁城格局草图:
“诸位请看。”他的指尖点在代表东华门和西华门的位置,“入城后,两路人马务必如离弦之箭,不得有半分迟疑。目标只有一个——养心殿。”
他的手指沿着草图上的宫道迅速向内廷推进:
“东路:入东华门,沿东长街急速西进、北上,目标景运门。”
“西路:入西华门,沿西长街急速东进、北上,目标隆宗门。”
萧剑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记住,成败在此一举。必须在前三殿、后三宫的侍卫被大批惊动、完全反应过来之前;必须在景运门、隆宗门这两道隔绝内廷外朝的最后门户尚未关闭落锁之前,抢先一步,夺门而入。不惜一切代价。”
他环视众人,眼神如同淬火的钢:“若被阻于此二门之外,便是功亏一篑。内廷高手云集,层层拱卫,再想强攻养心殿,难如登天。我们要的,是出其不意,是快如闪电。西路要急速穿过内务府衙门,不要留恋于其中的府库财宝,要置之不顾,直取隆宗门。东路要绕过南三所,要夺门、夺门、再夺门,直至冲到养心殿前。”
“一旦冲入景运门或隆宗门,养心殿便在咫尺之内。沿途若有侍卫阻拦,格杀勿论。但绝不可恋战,不能缠斗太久。我们的时间,是以‘息’来计算的。”
接下来,便是细致周密的推演:
具体多少人走东路,多少人走西路?各自携带何种武器,如短刃、袖箭、毒镖、或便于隐藏的火铳?
如何在伪装下快速取出并分发?
行动开始、遭遇强阻、成功夺门等不同情况下的简短暗号。
宫门内,是否有接应的太监指引最快捷的路径,避开不必要的巡逻?
失败预案:若某一路被提前识破或受阻,另一路是否继续执行?若无法接近养心殿,是否有次要目标击杀或制造最大混乱的方案(纵火焚毁重要殿阁)?被捕后如何应对(自尽或误导)?等等。
得手后,如何趁乱撤离?预设的接应点和城外接应力量?但所有人都明白,此乃九死一生,撤退希望渺茫,更多是同归于尽的决绝。
屋顶之上,只有萧剑低沉而清晰的声音,以及众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月光偶尔从云缝中漏下,照亮几张紧绷而充满杀气的脸,和瓦片上那幅决定无数人生死的、简陋却决定人命的大内路线图。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推敲、质疑、确认。争论时有发生,但最终都在萧剑的威望和对目标的极端渴望下达成一致。
深秋的寒风卷过屋顶,吹动着他们的衣袂,却吹不散那凝结在空气中的、浓得化不开的杀意与孤注一掷的疯狂。紫禁城那庞大的黑影在不远处沉默矗立,宛如洪荒巨兽,等待着这群飞蛾扑火般的刺客。而这场在京城寻常屋顶上酝酿的惊天风暴,正将无数人的命运,推向一个充满血腥与未知的深渊。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乾隆帝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窜上来,握着粘杆处密报的手,因愤怒和后怕而微微颤抖。那份刚刚呈上的密报,字字句句如同淬毒的钢针,刺破了他盛世天子的安稳梦境。
“逆贼、乱党,丧心病狂!” 乾隆猛地将密报拍在御案上,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暴怒的火焰。粘杆处安插在京城三教九流中的眼线,竟探得如此骇人听闻的阴谋——以萧剑为首,纠集天地会、白莲教余孽,竟图谋化装混入紫禁城,行刺天子。
密报中关于东西华门太监内应、伪装御膳房民夫、目标直指养心殿、以及抢夺景运门、隆宗门的详细计划,让这位久经风浪的帝王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悸。
“好险,好险。” 乾隆背着手,在暖阁内急促地踱步,心有余悸地自言自语,“若非粘杆处得力,朕几乎要着了这群宵小的道。” 他不敢想象,若真让这群亡命之徒得逞,后果将是何等恐怖。
“朕若被几个江湖匪类刺杀于深宫之内,这将是汉唐宋明以来未有之奇事。朕岂不成了史书上的昏聩之君?后世之人将如何耻笑朕?如何耻笑我大清?” 一想到可能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乾隆就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屈辱。
更让他忧心如焚的是国祚传承。“朕若此时龙驭上宾……” 他目光扫过虚空,仿佛看到几个皇子的身影。诸皇子皆未长成,或才具不足,或年齿尚轻。骤然继位,必是弱主临朝。” 他仿佛已经看到朝堂上暗流汹涌的夺嫡之争,或是权臣当道、主少国疑的危局。“此绝非大清宗社之福,绝非天下臣民之福。” 这份对国本动摇的巨大忧虑,甚至压过了对个人安危的恐惧。
暴怒与后怕之余,密报中一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乾隆的思绪——萧剑。这个名字立刻让他联想到了小燕子,进而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紫薇。
“萧剑是小燕子的亲哥哥……小燕子是紫薇的结拜姐妹……” 乾隆的眉头紧紧锁起,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纠结与为难。
紫薇是他认回的民间女儿,入宫以来,一直孝顺恭敬,谨守本分,从未有过任何逾矩之处。她所有的富贵尊荣都系于自己一身,自己若有不测,对她有百害而无一利。乾隆内心深处,实在不愿相信这个一向孝谨有加的女儿会与如此大逆不道的阴谋有任何牵连。她应该只是被蒙蔽,或者仅仅是认识萧剑这个人而已。
然而,紫薇与小燕子过从甚密是事实。她甚至不顾身份自出府去会宾楼见过萧剑 ,这也是事实。这些联系,在“谋刺皇帝”这样泼天的大案面前,显得如此刺眼和危险。按照常理,负责查办此案的王大臣必然会顺藤摸瓜,将一切与萧剑有密切接触之人纳入调查范围。紫薇作为公主,身份敏感,一旦被牵连进去,必然要接受严厉的质询,甚至可能被暂时关入宗人府看管,等待审查结果。这是皇家处理此类涉及皇族大案的常规流程。
乾隆陷入了两难。一边是江山社稷安危的担忧和对谋逆大案的零容忍,一边是对女儿紫薇的舐犊之情和不忍。
他踱步到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内心激烈地斗争着。让王大臣彻查?紫薇必然被卷入,宗人府那地方……他实在不忍心让这个乖巧的女儿去受那份罪。而且,一旦公开调查公主与逆党有染,哪怕最终证实清白,对她的声誉也是巨大的打击。
“不……” 乾隆最终缓缓摇头,做出了决定。他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也选择保护紫薇。“紫薇秉性纯良,断不会行此悖逆之事。她与那萧剑、小燕子往来,不过是女儿家重情义,识人不明罢了。”
他转身,对肃立一旁、大气不敢出的粘杆处首领和心腹太监李玉沉声道:“此案,着粘杆处会同步军统领衙门、刑部、顺天府,全力侦缉。务必将逆党萧剑及其同伙一网打尽,宫内涉案太监,严刑拷问,揪出所有同党。但……” 他语气加重,目光锐利,“此案只追查逆党本身,与逆党有旧识者,若无确凿通谋证据,一概不得牵连。尤其不得惊扰后宫及公主府。朕自有主张。”
“嗻。” 粘杆处首领连忙躬身领命,心中了然,皇上这是要保和慎公主。
乾隆看着他们退下,心中稍定,但那份对紫薇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他暗自思忖:“待此案了结,风波稍平,朕要亲自召紫薇来,好好与她谈一谈。问问她与那萧剑、小燕子究竟是何情分。朕相信她是个诚实的孩子,也是个孝顺的女儿。她应当明白,君父的安危,才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她绝不会背叛朕。”
这份带着期许的信任,暂时压下了他心中的不安,却也埋下了一根微妙的刺。养心殿的烛火跳跃着,将乾隆的身影拉得很长,这位掌控天下的帝王,此刻也在亲情与权谋的钢丝上,小心翼翼地行走。
和慎公主府上下笼罩在一阵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中。皇帝驾临,本是无上荣耀,但乾隆帝此行并未摆开全副銮驾,只带了少数贴身侍卫和心腹太监。他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径直步入正殿正堂。
“都退下。”乾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包括闻讯赶来的额驸阿迪斯,都立刻屏息躬身,迅速而安静地退了出去,厚重的殿门被轻轻关上。偌大的正堂内,只剩下神色凝重的乾隆帝和一脸困惑、内心隐隐不安的紫薇。
乾隆走到暖炕前,坐了下来,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示意紫薇也坐。他先是随口问了几句:“近日身子可好?饮食如何?额驸待你可还体贴?” 语气听起来还算平常。
紫薇压下心头的不安,恭敬地一一作答:“谢皇阿玛关心,女儿一切都好,额驸也很周全。”
就在紫薇稍稍放松之际,乾隆脸上的那点温和骤然褪去,如同一张面具被撕下。他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冰冷,直视着紫薇,声音不高,却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跪下。”
紫薇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轻呼出声:“皇阿玛?您……” 她从未见过皇父对自己露出如此冰冷陌生的神情。
“朕说你跪下。” 乾隆的声音陡然拔高,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冻结一切的寒意。那眼神没有丝毫平时的慈祥,只有不容抗拒的坚定。先前那点家常的随和感荡然无存,只剩下帝王审视有罪臣子般的无情。
紫薇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委屈和难以置信瞬间涌上心头。皇阿玛一向对她和颜悦色,即便上次私自出府也只是训诫,何曾如此严厉过?她强忍着翻腾的情绪,定了定神,不敢再有丝毫犹豫,缓缓屈膝,跪在了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
乾隆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更令人心寒:“前番你与小燕子逛天桥之后,在会宾楼,除了她们兄妹,还见了何人?”
紫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原来是为此事!她不敢抬头,老老实实回答:“回皇阿玛,只见了小燕子的兄长,姓方名严,江湖人称箫剑。”
“见面之后,都说了些什么?谈到了何事?”乾隆追问,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如实奏来,不得有丝毫隐瞒。”
紫薇努力回忆着那次短暂的会面,将谈话内容详细复述:“回皇阿玛,并未谈及什么紧要之事。多是些市井间的趣闻轶事,萧公子说起他和小燕子幼时漂泊的经历,也聊了些家长里短。还有,便是对诗词歌赋的些许浅谈,并无深意……” 她声音微颤,带着极力维持的镇定。
乾隆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咀嚼她的话语,接着再次发问,语气更添一分压迫:“你确定,只说了这些?再无其他?”
紫薇抬起头,眼圈已然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看着父亲如同审问犯人般对待自己,心痛如绞,委屈和不解几乎要冲破喉咙:“皇阿玛,女儿所言句句属实。女儿实不知究竟做错了什么?恳请皇阿玛明示。”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
乾隆的眼神没有丝毫软化,反而更冷,抛出了那个足以令紫薇魂飞魄散的消息:“只因那萧剑,乃是乱党头目。其全家皆因作悖逆反诗而伏法。他心怀刻骨怨毒,如今更勾结白莲教匪、天地会会匪,密谋潜入禁宫行刺朕。此事,你当真不知?他亦未曾向你吐露半分身世根底?”
“啊?!”紫薇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惊骇得几乎瘫软。谋刺皇帝?她脑中一片空白,巨大的惊惧罩住了她。她猛地以头触地,连连叩首,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急切而破碎颤抖:“皇阿玛明鉴!女儿绝不知情,女儿也万万不知他有此等滔天罪行,更不知其家世过往。女儿若早知他有半点不轨之心,岂敢与之晤面?定当第一时间奏报皇阿玛。女儿若有半句虚言,必遭天谴。” 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流淌在冰冷的地砖上。
乾隆紧紧盯着她痛苦惊惶的模样,似乎在辨别她话语的真伪。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然冰冷,却少了几分杀伐之气:“好,若果真如你所言,你只是被蒙蔽,未参与其事,也未知情不报。那朕自会查证清楚,还你清白。”
他话锋一转,警告之意森然:“可若查证结果表明,你确有牵涉其中,或今日所言有半字虚妄……” 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言中的冷酷让紫薇浑身冰冷。“起来吧。”
紫薇浑身发软,几乎是用尽力气才勉强站起身,身体微微摇晃,脸上涕泪纵横,狼狈不堪。
乾隆的目光在她泪痕交错的脸上停留片刻,忽然伸出手,动作甚至称得上一丝温和,将她头上因叩首而歪斜的一支珠花扶正。这细微的动作与他方才的冷酷形成极其诡异的反差。
“这些日子,”乾隆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帝王的命令式,“你便好生在府中静养,无事不必外出。府外之人,除额驸外,一概不见。” 这便相当于是禁足了。
紫薇心头苦涩,知道这是防备她的手段。她强忍哽咽,低着头,委屈地撅起嘴,低声应道:“是,儿臣遵旨。”
“好了,莫哭了。”乾隆的声音似乎缓和了一丝,但这丝缓和更像是一种结论而非安慰,“清者自清。”
说完,他不再看她,径直走向殿门。
就在乾隆的手即将推开殿门的那一刻,他忽然停住脚步,背对着紫薇,声音清晰地传来,一字一句,敲打在紫薇的心上:
“紫薇,你记住。在江山社稷面前,朕从不讲儿女私情。也绝不让步。”
话音落下,殿门被他推开,外面立刻传来侍卫和宫女、太监们整齐划一、毕恭毕敬的声音:“恭送皇上。”
乾隆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殿内,只剩下紫薇僵立在原地,脸上泪痕未干,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惊惧、委屈和无尽的悲凉。空气中弥漫着帝王离去后留下的、令人窒息的威压与寒意。
脑洞大开,收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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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纠徒党详划杀驾,疑通匪亲询爱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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