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六年的秋意渐浓,紫禁城的琉璃瓦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霜。这日午后,乾隆帝前往慈宁宫给崇庆皇太后请安。
“皇额娘,”乾隆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便提及正事,“儿臣想着,秋高气爽,正是体察民情的好时节。打算过些日子,带几名得力侍卫,微服往直隶、山东一带走走,看看吏治民生、漕运水利,也瞧瞧秋收光景。快则一月,慢则两月便回。”
太后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儿子:“皇帝勤政爱民是好事,只是这微服出巡,安全最是要紧。侍卫可要带足,万不可大意。”
“皇额娘放心,”乾隆笑道,“来保、傅恒、鄂容安他们都会跟着,侍卫们皆是武艺高强、心思缜密之人,定保万全。京城这边,日常政务有军机处,大事就交给弘昼监国,朕也放心。”
正说着,和亲王弘昼也来给太后请安。乾隆便直接对弘昼道:“五弟,朕离京这些时日,京中诸事,你就多费心了。”
弘昼依旧是那副懒散中透着精明的模样,笑嘻嘻地打了个千儿:“皇上放心去便是!臣弟定当看好家,保京畿平安,管好那群猴崽子们,等着您满载而归!”他那“猴崽子”也不知指的是宗室子弟还是朝中官员,惹得太后也笑骂了他一句。
傍晚,乾隆依例到了钟粹宫与高贵妃一同用膳。席间,他也将微服私访之事告知了高氏。
“皇上为国操劳,也要保重龙体才是。”高贵妃温柔地替乾隆布菜,言语间满是关切。
这时,坐在下首安静用膳的佩瑶,大眼睛忽闪忽闪地亮了起来。她放下筷子,几步跑到乾隆身边,拉着他的龙袍袖口轻轻摇晃,声音软糯带着期盼:“皇阿玛,您要去外面玩?能不能……能不能也带佩瑶去呀?佩瑶也好想出去看看。”
乾隆看着女儿仰着小脸、满是渴望的样子,心下一软,但还是笑着摇头,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傻丫头,皇阿玛不是去玩,是去办正事。路途辛苦,你还小,经不起颠簸。等你再长大些,懂事些,皇阿玛答应你,一定带你去!到时候咱们坐大船,沿着运河一路南巡,去苏州看园林,去杭州游西湖,还能经过你娘的老家扬州呢。那才叫热闹好玩!”
被拒绝的失落瞬间爬上佩瑶的小脸,但听到“坐大船”、“南巡”、“扬州”这些充满诱惑的许诺,那点失落又被巨大的憧憬冲淡了。她用力点头,眼中重新燃起光彩:“真的?皇阿玛说话算话,佩瑶一定快快长大,好好学规矩!”
“君无戏言。”乾隆朗声笑道,看着女儿又开心起来,心情也越发舒畅。
几日后,佩瑶终于得了个半日闲暇。秋日的御花园层林尽染,别有一番景致。她摆脱了李嬷嬷片刻的“盯梢”,像只出笼的小鸟,去御花园里撒欢儿。她采撷了各色菊花、秋海棠,编了一个五彩斑斓的花环戴在头上,对着水影顾盼自得,想着回去给高贵妃瞧瞧自己的“杰作”。
“哟,这是谁家的野丫头?竟敢在御花园里肆意攀折花木!还有没有点规矩体统了?”
一个带着明显不悦和讥诮的冷冽声音自身后响起。佩瑶回头一看,心猛地一沉——来人是娴妃辉发那拉·静铮。她穿着宝蓝色的宫装,头上珠翠环绕,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眉宇间那股子挥之不去的冷傲与郁气。
娴妃上下打量着佩瑶,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她头上的花环和她因跑动而略显凌乱的鬓角,语气愈发尖刻:“本宫当是谁,原来是四公主。怎么?高贵妃没教过你,御花园的花草是供皇上、太后和各位主子娘娘赏玩的,不是给你这乡下丫头随意糟蹋的?还是说,你那包衣出身的‘贵妃额娘’,自己就没学好规矩,才把你教得这般没上没下,不知礼数?” 她特意加重了“包衣出身”和“乡下丫头”几个字,矛头直指高贵妃和佩瑶的出身。
佩瑶被这劈头盖脸的训斥和人身攻击弄得又羞又恼,小脸涨得通红。她本就对这位总是冷着脸、眼神不善的娴妃没什么好感,此刻对方的话更是戳中了她最敏感的心事。一股倔强劲儿涌了上来,她忘了嬷嬷的教导,也忘了对方的身份,脱口顶了回去:“我不是野丫头!我摘的是自己院子旁边的花!贵妃额娘教我规矩教得很好!娴娘娘您……您不能这样说话!”说罢又小声嘟囔着,“皇阿玛都没不让我摘花玩,要你来多管闲事” 但这句话还是被娴妃听见了。
“放肆!”娴妃勃然大怒,没想到这小小的丫头片子竟敢顶撞她,“谁给你的胆子跟本宫顶嘴?果然是没爹娘教养的野……”
“娴娘娘息怒。”一个清越柔和的声音及时插了进来,打断了娴妃更难听的话。只见和敬公主韵琦带着宫女款款走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仪态万方地给娴妃道了个万福,“妹妹年幼,一时贪玩失了分寸,还请您大人大量,莫要与她计较。”她转头看向佩瑶,眼神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提醒,“四妹妹,还不快向娴娘娘赔个不是?在宫里,无论对错,顶撞长辈都是大忌。记住了,以后万万不可如此。”
佩瑶看着三姐,又看看脸色铁青的娴妃,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在韵琦沉静的目光注视下,她终究是强忍着,不情不愿地对着娴妃福了福身,声音细若蚊呐:“佩瑶……知错了,请娴娘娘恕罪。”
娴妃冷哼一声,碍于和敬公主的面子,也不好再发作,只狠狠瞪了佩瑶一眼,甩下一句:“哼!好自为之!”便带着人拂袖而去。
和敬公主这才走到佩瑶身边,轻轻替她摘下发间沾上的草叶,低声叮嘱道:“佩瑶,在这深宫里,谨言慎行是保身之道。娴妃性子是刚烈了些,但她是长辈,位份也高。即便她言语有失,你也不能当面顶撞。记住,忍一时之气,退一步之海阔天空。下次再遇到,远远避开便是。快回去吧,贵妃额娘该担心了。”她的话语温婉,却字字敲在佩瑶心上。
佩瑶低着头,攥紧了手里揉得不成样子的花环,心中五味杂陈。韵琦的话她听进去了,但那份屈辱感和不甘,却深深烙印下来。
回到钟粹宫,佩瑶勉强打起精神,将那个已经有些蔫了的花环捧到高贵妃面前,带着一丝期盼问道:“贵妃额娘,您看……好看吗?”
高贵妃正看着书,闻言抬眼瞥了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便继续低头看书。
佩瑶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然而,更让她心惊的是,没过多久,高贵妃所居钟粹宫的首领太监王三才便匆匆进来,低声向贵妃汇报了御花园里佩瑶与娴妃争执的始末。高贵妃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书“啪”地一声合上。
“佩瑶,过来。”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佩瑶吓得一哆嗦,心知不妙,小步磨蹭着走到高贵妃跟前。
“把手伸出来。”高贵妃的声音不容置疑。
佩瑶颤抖着伸出小手。高贵妃拿起放在案几上的戒尺,没有丝毫犹豫,对着佩瑶嫩白的手心,狠狠打了下去!
“啪!啪!啪!”清脆而响亮的十下,每一下都带着十足的力道。
钻心的疼痛瞬间从手心蔓延开来,佩瑶疼得浑身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这十下,是让你记住三个错!”高贵妃的声音严厉无比,“一错,御前失仪,攀折花木!二错,不知进退,顶撞高位妃嫔!三错,也是最大的错,不知天高地厚,给本宫、给钟粹宫惹祸招灾!娴妃是什么人?她的话再难听,你也得受着!逞一时口舌之快,只会让人抓住把柄,说本宫管教无方,说你不配公主身份!今日若非和敬公主替你解围,后果不堪设想!李嬷嬷!”
“奴才在!”李嬷嬷立刻上前。
“带她回房,让她对着墙壁好好跪上一个时辰!好好想想,今日错在哪里!若再敢歪斜懈怠,多加半个时辰!”高贵妃的语气斩钉截铁。
佩瑶被李嬷嬷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带回了自己的住处。冰冷坚硬的地砖硌着她的膝盖,才跪了一会儿,就感觉膝盖像针扎一样疼,浑身难受。她忍不住想稍稍挪动一下,或者歪歪身子减轻点压力。
“公主,请跪正了!”李嬷嬷如同背后灵般的声音立刻响起,刻板而严厉,“腰背挺直,头颈端正!贵妃娘娘的训诫,您要用心体会。”
佩瑶只能强忍着钻心的疼痛和满腹的委屈,努力维持着跪姿。这一个时辰,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好不容易熬到时辰结束,她的膝盖已经麻木得几乎站不起来。晚膳她毫无胃口,草草扒了几口便爬上床。夜深人静,她终于忍不住把头深深埋进被子里,压抑着小声抽泣起来。泪水浸湿了枕巾,她心里充满了委屈和迷茫:在宫里,锦衣玉食是真的,可为什么连笑一下、哭一场、摘朵花都成了奢望?为什么这么难?她真的好想娘亲,好想江南那个可以自由奔跑的小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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