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早膳摆满了紫檀木八仙桌:碧粳米粥熬得恰到好处,几碟佐粥点心玲珑剔透,时令小菜清爽诱人,还有一盅温补的燕窝。然而,坐在桌前的紫薇,却如同嚼蜡。她拿起精巧的银勺,在温热的粥碗里无意识地搅动着,眼神空洞地盯着那袅袅升起的热气。
昨夜皇阿玛那冰冷的眼神、诛心的质问、那无情的警告,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窒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如此痛彻地领悟到那句话——“最是无情帝王家”。再深的父女之情,在皇权与社稷安危面前,也脆弱得不堪一击,可以被瞬间撕碎,换上审判者的冰冷面具。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又被她强行逼了回去。哭有什么用呢?她的清白与否,只取决于皇阿玛的调查结果和他最终的信任。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困在这座华丽的金丝笼里,被动地等待命运的宣判。
更大的忧虑,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她的心头 ---
萧剑是乱党首领,密谋刺驾。那么,作为萧剑的亲妹妹、又与会宾楼关系密切的小燕子,以及收留萧剑、与小燕子情同手足的柳青柳红……他们怎么可能不被牵连?以她对皇阿玛的了解,在涉及皇位安危、谋逆大案上,他一向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会宾楼此刻恐怕已是龙潭虎穴,粘杆处和步军统领衙门的爪牙随时可能破门而入。
“小燕子、柳青、柳红,你们快跑啊,跑得远远的。” 紫薇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充满了焦灼与无力。她恨不得立刻派人去报信,可是府外有粘杆处的眼睛盯着,府内都是皇家的奴才,任何异常的举动都可能被解读为心虚或通风报信,只会将自己和小燕子他们更快地推向深渊。她只能像个真正的囚徒一样,被困在这里,甚至连祈祷都不敢太过明显,只能在最深的心底,一遍遍祈求上天垂怜,保佑她那几位宫外的朋友能够逃出生天,躲过这场无妄之灾。
站在一旁侍膳的金锁,看着主子对着满桌珍馐却一口未动,眼神涣散,神色凄惶,心中了然,只怕主子还在为昨日之事和担忧小燕子他们而煎熬。她心疼不已,却也不敢多劝,只能默默地添了些热粥,将小菜推得更近些,希望主子多少能进一点。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与此同时,会宾楼的后院,气氛同样凝重如铁。萧剑将小燕子、柳青、柳红三人叫进一间堆放杂物的僻静小屋,确认四下无人,又谨慎地关紧了门窗。
“哥,神神秘秘的,出什么事了?” 小燕子看着哥哥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焦灼的脸,心里咯噔一下。柳青柳红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神情变得紧张起来。
萧剑目光扫过他们三人,声音低沉而急促:“这酒楼,不能再开了。立刻收拾细软银钱,必须马上离开京城,越快越好!”
“什么?”
“为什么?!”
小燕子和柳青柳红同时惊呼出声,满脸震惊不解。会宾楼是他们辛苦经营的家业,生意正好,怎么突然说走就走?
箫剑深吸一口气,知道必须给出解释,但不能说出真正致命的刺杀计划(那会吓坏他们并引来更多麻烦)。他选择了部分真相,声音带着沉重和歉意:
“我刚刚得到道上朋友的紧急传讯,当年那个害得我方家家破人亡的乾隆老儿,他知道我还活着了,还知道我这个文字狱的漏网之鱼就在京城,而且……” 他指了指脚下,“他很可能已经查到了我曾落脚在会宾楼。官府的人,恐怕不日就会来抓捕我。所有和我有关联的人,都难逃池鱼之殃。”
他看着瞬间脸色煞白的三人,内心充满了愧疚与痛苦。他单膝跪地,抱拳深深低下头:“对不住!是我萧剑连累了你们,是我把这灾祸带到了这里。该打该杀,萧剑绝无怨言。只是现在,请你们务必快走。”
短暂的死寂之后。
“萧大哥,你快起来。” 柳红第一个反应过来,眼眶也红了,急忙上前去扶萧剑。柳青也上前一步,用力扶住萧剑的胳膊,声音斩钉截铁:“这是什么话,咱们都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是我柳青敬重的兄弟,是小燕子的亲哥哥,说什么连累不连累。”
小燕子也从震惊中回过神,虽然心中充满了恐惧和对会宾楼的不舍,但保护哥哥和家人的念头压倒了一切。她一抹眼睛,咬着牙道:“就是,哥,咱们是一家人,要走一起走。这酒楼不要了,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立刻展现出风风火火的本性,“柳红,我们快去收拾,值钱的东西都带上。柳青,你去把账面上的银子都取出来,要快。”
萧剑被柳青柳红扶起,看着小燕子迅速行动起来的样子,看着柳青柳红毫无保留的支持,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更多的还是沉甸甸的责任和紧迫感。他迅速补充道:“好,此地不宜久留。收拾好后,我们立刻出城。我在城外西山脚下,有个信得过的朋友老欧,他有个僻静的农庄,我们先去那里暂避风头。”
时间就是生命。小燕子像一阵风似的冲回自己房间收拾衣物细软。柳红立刻去厨房和库房,把一些轻便值钱的干货、好酒以及自己的积蓄包好。柳青则快步走向柜台,动作迅速地清点银钱票据。萧剑则警惕地守在院门口,留意着街面上的动静,同时快速思考着撤离路线和可能遇到的盘查。
会宾楼平日里喧闹的后院,此刻只剩下压抑的脚步声和翻箱倒柜的轻微声响。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笼罩着这座曾经充满烟火气的酒楼。他们必须赶在乾隆撒下的天罗地网收紧之前,逃离这座即将成为风暴中心的京城。
夕阳的余晖将京城的街道染上一层昏黄。一队盔甲鲜明、杀气腾腾的步军统领衙门官兵和顺天府衙役,在粘杆处密探的引领下,如狼似虎地扑到了会宾楼门前。为首的佐领大手一挥:“围起来,一个不许放跑!抓逆匪方严”
“砰!” 大门被粗暴地撞开。官兵们如潮水般涌入,刀枪出鞘,瞬间控制了前厅后院。
然而,预想中的混乱抵抗并未出现。楼内一片死寂。
大堂里桌椅摆放还算整齐,却空无一人。厨房的灶台冰冷,只有一口大锅里还残留着些许下午熬煮的汤水余温。后院厢房里,翻箱倒柜的痕迹明显,值钱细软和一些衣物已被带走,只剩下些不值钱的旧物散落。伙计们居住的通铺房间更是人去床空。
“搜!仔细搜,每个角落都别放过。” 佐领的脸色变得难看,厉声喝道。
一番鸡飞狗跳的搜查后,只在柴房里找到了一个吓得瑟瑟发抖、没来得及跑掉的厨子老张,以及在酒楼后巷茅房里蹲坑,完全搞不清状况就被揪出来的两个年轻跑堂伙计。
“方严呢?柳青柳红呢?那个小燕子呢?!” 佐领揪住厨子老张的衣领,厉声喝问。
老张吓得面无人色,语无伦次:“大……大人饶命啊!小的……小的就是个颠勺的。下午瞅着东家他们急匆匆地收拾东西,好像说要出趟远门。具体去哪儿,小的真不知道啊。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另外两个伙计也只会磕头如捣蒜,连声喊冤。
佐领气得脸色铁青,一脚踹翻旁边的条凳:“玛德,见鬼,逆匪首领没抓到,就抓了这几个没用的东西。” 但他更清楚,空手而归无法交差,只得将这三人锁拿,连同会宾楼也贴上了封条。
消息很快传回养心殿。当乾隆听说萧剑等人已闻风潜逃,步军统领衙门只抓了几个不相干的厨子伙计时,一股邪火猛地窜了上来。
“饭桶,一群饭桶。” 乾隆将手中的茶盏狠狠顿在桌上,“朕要的是逆匪首恶方言,是那些敢图谋不轨的乱党!抓这几个不相干的厨子跑堂的有何用?他们是能知道萧剑的去向,还是能顶萧剑的脑袋?放掉,都给朕放掉,留着他们浪费牢饭吗?”
前来汇报的九门提督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乾隆余怒未消,在殿内烦躁地踱步。他意识到,萧剑的能量和警觉性远超他的预估。“看来这萧剑在京城根基不浅,耳目众多。朕这边刚有动作,他竟能提前得知,溜得比兔子还快,这份能耐……哼。”
冷静下来,一个更关键的问题浮现:萧剑跑了,那伙白莲教和天地会的亡命徒呢?他们是否还会按照原计划,在三天后冲击紫禁城?是知难而退,还是更加疯狂地铤而走险?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乾隆眼中寒光闪烁。涉及自身安危,他绝不敢赌这群亡命徒的理智。“传旨下去,东西华门、景运门、隆宗门、各预设伏击点,所有兵马,按原计划隐蔽待命,原地不动。严密封锁消息,外松内紧,给朕盯死了。等到他们原定的那个日子,若他们敢来,务必将他们一网打尽。若不来,再做打算。” 他要守株待兔,以不变应万变。
夜色深沉,公主府内室烛火摇曳。紫薇已经卸去了钗环,换了寝衣,准备就寝。金锁正要去外间值夜。
“金锁,” 紫薇忽然轻声叫住了她,示意她坐到旁边的绣墩上。
“主子,您还有什么吩咐?” 金锁依言坐下,关切地看着紫薇。她知道主子这两天心情低落,吃得少,睡得也不安稳。
紫薇看着烛光下金锁清秀却透着朴实的脸庞,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金锁只比她小一岁,今年也二十三了。在这个时代,早已过了寻常女子谈婚论嫁的年纪。自己虽身处富贵,但被困在这金丝笼中,前途未卜。而金锁,难道也要跟着自己蹉跎岁月吗?
“金锁,”紫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今年也二十三了,只比我小一岁,也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想想了。”
金锁一愣,随即脸上飞起一片红霞,低下头:“主子……您怎么说这个……”
紫薇继续说道:“这府里的护军,或者外面你有相熟的人家,若是有中意的,只管告诉我。我虽如今身处嫌疑之地,” 她苦涩地顿了顿,“但为你做个主,替你说一门好亲事,成全你的姻缘,这点体面,皇阿玛总不至于驳了我。”
“主子!” 金锁猛地抬起头,眼圈瞬间红了,“您……您这是嫌弃我了吗?是我哪里伺候得不好?” 她说着就要跪下,“金锁从小跟着您,在济南府时就跟定了您,我说过要伺候您一辈子的!您别赶我走。”
紫薇鼻尖一酸,连忙伸手扶住她,不让金锁跪下:“好金锁,快起来,我怎么会嫌弃你?你是从小陪我长大的妹妹啊!” 她拉着金锁的手,让她重新坐好,声音更加柔和,却也带着现实的无奈:
“我是看你这么一直跟着我,不是个长久之计啊。就算是在宫里当差的大宫女,到了二十五岁,若无大错,也该放出宫去婚配了。何况是在我这公主府?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之常情。你也该有属于自己的家,有疼惜你的夫君,有绕膝的儿女,那才是属于你自己的福气啊。” 她看着金锁,眼中是真切的关怀,“难道你真想一辈子留在府里,从丫头变成嬷嬷,熬白了头发吗?”
金锁听着紫薇掏心窝子的话,知道主子是真心为她打算,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酸涩。她红着脸,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呐:“主子,,您的心意,我明白,可是……可是我现在真的……真的没想过这个……也不想嫁人。我就想……就想好好伺候你……看着您平安喜乐……我就知足了。”
看着金锁那副羞涩又执拗的模样,紫薇心中的沉重也被冲淡了一丝,忍不住露出一抹浅浅的的笑意:“傻丫头,罢了罢了,既然你现在还没这心思,那就随你。只是……” 她轻轻拍了拍金锁的手背,“别把自己耽误了。等哪天你想通了,看上了哪个如意郎君,一定要告诉我。我这个主子,别的本事没有,为你保个媒、备份嫁妆,还是做得到的。”
金锁的脸更红了,低声应道:“嗯……谢谢主子……” 她心里的暖意驱散了方才的惶恐。她知道,无论外面风雨如何,主子心里始终记挂着她。这份情谊,早已超越了主仆。
紫薇看着金锁羞涩又满足的神情,心中那份因皇父猜忌而产生的巨大孤寂和寒意,似乎也被这小小的温暖驱散了一点点。她疲惫地挥挥手:“好了,去歇着吧。我也乏了。”
金锁应声退下,轻轻地放下了内室的帘子。紫薇独自躺在宽大的床上,望着帐顶繁复的花纹,思绪万千。外面是波谲云诡的朝局,是步步惊心的试探,是可能降临的血雨腥风。唯有这方寸之地,和金锁那份质朴的忠诚,还能给她一丝喘息和慰藉。只是,这份短暂的安宁,又能持续多久?紫薇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未知的明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