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芽对前往裴国战场的方向,早已像刻在骨子里般清晰 —— 出发前暗线手绘的地图,她反复看了不下十遍,用指尖描摹着每一条路线,哪处是岔路、哪片林子的树木最茂密适合隐蔽、甚至哪段路的草长得最密能掩盖马蹄声,都记得分毫不差。
枣红马似也懂主人的急切,四蹄踏得稳健又飞快,清晨沾在鬃毛上的露水被风吹落,滴在青石路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很快便将南疆王宫的铜铃声甩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风穿过竹林的 “沙沙” 声,在身后渐渐远去。
将近晌午,日头爬至半空,毒辣的阳光混着潮湿的水汽,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裹在身上,黏腻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衣领。
蝶芽终于望见了 “蛊花驿站” 的影子 —— 那是间藏在路边的茅草屋,屋顶铺着的茅草有些泛黄,却打理得整齐,屋檐下挂着串晒干的蛊花,粉白花瓣在阳光下泛着浅淡的光,风一吹,花瓣轻轻晃动,还带着淡淡的甜香,这是南疆暗线独有的记号。
她勒住缰绳,枣红马打了个响鼻,鼻子里喷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凝成白雾,又很快消散,它低头啃食路边刚冒芽的青草,牙齿咀嚼的 “咯吱” 声格外清晰,鼻尖还轻轻蹭了蹭蝶芽的手背,像是在讨赏般撒娇。
驿站掌柜是个皮肤黝黑的南疆汉子,手上布满老茧,一看便是常年劳作的人。
他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编竹筐,见蝶芽戴着斗笠、一身粗布衣裳,却牵着匹神骏的枣红马,立刻放下手中的竹条,站起身迎上来,压低声音问:“客人可是来取‘蛊花蜜’的?”
这是他们提前约定的暗号,“蛊花蜜” 便是情报的代称。
蝶芽点头,跟着他走进内屋。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陈设简单却干净:一张缺了角的木桌,桌面被磨得发亮,显然用了许多年。
两把旧椅子,椅腿用布条缠着,防止晃动时发出声响;墙角堆着几袋看似普通的杂粮,袋子上还印着南疆特有的图腾,实则是用来掩盖情报的幌子。
掌柜从床底摸出个油纸包,油纸外面还裹着一层粗布,递过来时指尖还沾着点泥土,显然是刚从隐藏处取出来的:“这是三个时辰内的新情报,裴军和云都的局势跟清晨没差,裴军还是按兵不动,云都倒在营外叫嚣,说再不动手就要强攻了,听探子说,云都的士兵还在营外骂阵,骂得很难听。”
蝶芽拆开油纸包,信纸边角被汗水浸得发皱,上面的字迹潦草却有力,墨水有些晕开,显然是探子在匆忙中写就的:“裴军营地炊烟正常,士兵训练未停,队列整齐,呐喊声洪亮;成衍将军每日巡查各营,亲自指导士兵练枪,士气高昂;云都在裴军大营外五里处列阵,却只呐喊不进攻,阵形松散,似在挑衅,又像在拖延时间。”
她指尖捏着信纸,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纸面,眉头微蹙 —— 按裴军的实力,不该这般被动,成毅在世时,最讲究 “先发制人”,成衍身为他的儿子,不该不懂这个道理;更何况裴淮向来果断,若今日再不出手,不仅会被云都看轻,恐怕连军中士气都会受影响,这实在不像裴淮的作风。
“多谢掌柜。” 蝶芽将信纸叠好,小心翼翼地塞进袖中,生怕弄坏了这唯一的情报。
她刚想找个凳子歇脚,缓解赶路的疲惫,掌柜已转身进了后厨,声音从布帘后传出来:“公主赶路辛苦,我炖了锅野菌肉汤,用的是后山刚采的野菌,鲜得很,您喝碗再走,垫垫肚子,不然路上容易饿。”
蝶芽本想拒绝,她知道时间紧迫,多耽误一刻,战场的局势便可能多一分变化,可架不住掌柜的热情,只能应下:“那就麻烦掌柜了。”
她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窗外,看着枣红马悠闲地吃着草,心里却依旧惦记着战场的情况,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 “嗒嗒” 的轻响。
可没等半盏茶的功夫,屋外的枣红马突然急促地嘶鸣起来,声音尖锐,带着明显的不安,还不停地用前蹄刨着地面,扬起细小的尘土。
蝶芽心中一紧 ——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裴军或许随时会反击,她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
于是,她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银子上还带着她体温的温度,又将掌柜刚端来的一碗野菌肉汤放在门口,方便掌柜回来后食用,随后悄无声息地走出内屋,翻身上马。
枣红马似也懂她的心意,刚坐稳便撒开蹄子,四蹄翻飞,朝着战场方向疾驰而去,马蹄踏过地面的声音 “嗒嗒” 作响,像密集的鼓点,敲在蝶芽的心上。
掌柜端着两碗野菌肉汤出来时,屋内早已空无一人,只有桌上的银子闪着光,还有门口那碗冒着热气的肉汤。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起银子,又看了看门口的肉汤,笑着骂道:“这公主殿下,真是个急脾气,连口热汤都不肯喝,还好我多炖了点,不然这碗汤都要凉了。”
他将银子小心地收好,又把肉汤端回后厨,心里却默默为蝶芽祈祷,希望她能平安归来。
蝶芽骑着枣红马,一路风驰电掣。
日头渐渐西斜,原本毒辣的阳光变得柔和,空气中的热气淡了些,却飘来一股越来越浓的血腥味,混着兵器碰撞的 “铿锵” 声、士兵的呐喊声,远远传来,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旷野笼罩。
将近夕阳西下时,“咚咚” 的战鼓声突然炸响,震得旷野都在颤,声音雄浑有力,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 那是裴军发起进攻的信号。
她催马冲过最后一片矮树林,树枝划过她的衣袖,留下几道浅浅的划痕,可她浑然不觉,眼前的景象瞬间撞进眼底:
战场早已打成一片乱麻,鲜血染红了地面,汇成细小的溪流,顺着地势蜿蜒,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诡异的红光,连空气都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刺得人鼻腔发疼。
裴军的铠甲在夕阳下格外显眼,他们像一股洪流,朝着云都军队碾压过去,刀光剑影间,云都士兵节节败退,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战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格外惨烈。
不知是谁出的主意,裴军竟故意在西侧留了个缺口,士兵们且战且退,将云都军队一点点往战场中央的广场逼,显然是想将他们全部围歼在那里,不给他们任何逃跑的机会。
蝶芽勒住马,牵着枣红马躲进路边的灌木丛。
灌木丛的枝叶茂密,正好能将她的身影完全遮挡,她拨开枝叶,借着缝隙观察战局 —— 战事已近**,一个手持长枪的年轻将领格外显眼,他骑在战马上,身姿挺拔,长枪在他手中像有了生命,枪尖所到之处,云都士兵纷纷倒地,鲜血溅在他的铠甲上,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动作,依旧凌厉又沉稳,正是成衍!
“不愧是成毅的儿子,后生可畏。” 蝶芽心中暗自感慨,成衍这股狠劲,比他父亲当年还要盛几分,尤其是他眼中的坚定,像极了成毅在战场上的模样。
看着这场近乎倾覆性的战事,蝶芽原本的念头渐渐淡了 —— 她本想趁乱潜入裴军阵营,找机会取裴淮首级,既能除去南疆的潜在威胁,又能在乱世中为南疆争取更多的生存空间。
可眼下裴军士气正盛,士兵们个个护主心切,眼神坚定,刀枪无眼,她若贸然行动,不仅近不了裴淮的身,还可能被裴军士兵发现,暴露自己的身份,甚至牵连南疆,让两国陷入战乱,这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这般局势,她再动手已毫无意义。
蝶芽轻轻抬起一根粗壮的树枝,视野变得更开阔。
此时战场的局势已基本定局,云都军队被围在广场中央,只剩下零星的抵抗,不少士兵见大势已去,纷纷扔下兵器投降,却被裴军士兵押着站在一旁,动弹不得。
她的目光突然顿住 —— 广场东侧,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正抱着另一个人,从乱军中走出来。
那人的衣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沾满了鲜血与尘土,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遮住了大半面容,可那熟悉的身形,让蝶芽的心猛地一紧。
而他怀中的人,面容正好对着蝶芽的方向,虽然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却能清晰地看清是楚知阙!
楚知阙的眼睛微微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他似乎还在贴着裴淮的耳边说着什么。
可裴淮只是僵硬地抱着他,手臂微微颤抖,脚步踉跄,每走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像是连站稳都费劲。
很快,裴军士兵围了上来,形成一个圆圈,将两人护在中间,警惕地盯着四周,生怕有人伤害到裴淮。
蝶芽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血腥味让她有些不适,却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松开牵着枣红马的手,一步步走出灌木丛,靴子踩在沾满鲜血的地面上,发出 “黏腻” 的声响,在寂静的广场上格外清晰。
此时的广场已是血腥漫天,马蹄踏过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瞬间吸引了刚结束战事的裴军士兵注意。
他们立刻举起兵器,对准蝶芽,长枪的枪尖泛着冷光,弓箭也拉满了弦,神色戒备,不少人还下意识地往前挪了挪,将裴淮护得更紧,眼中满是敌意。
成衍也注意到了她,他勒住战马,从马上翻身下来,快步走过来,手中的长枪横在蝶芽面前,枪尖距离她的胸口只有一寸远,声音冷得像冰,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南疆公主,你闯我裴军战场,意欲何为?是想趁乱偷袭陛下,还是想帮云都做事?”
他早就听说过南疆公主的传闻,知道她聪慧过人,却也手段狠辣,此刻她突然于战场出现,绝非偶然。
蝶芽神色冷然,没有理会成衍的阻拦,目光越过他,落在裴淮身上。
她看着裴淮浑身是血、连头都快抬不起来的模样,看着他紧紧抱着楚知阙、仿佛抱着稀世珍宝的姿态,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裴淮,若早知结局是这般,我当初真该强行带楚知阙回南疆。你口口声声说要护他,说不会让他受半点伤害,可现在呢?你什么都护不住。”
裴淮缓缓抬起头,他的脸色惨白得像纸,没有一丝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他的衣袍,顺着衣摆往下滴,在地面形成小小的血洼。
身旁的军医正急得满头大汗,双手不停地翻找着随身携带的药箱,药箱里的草药、银针散落一地,他嘴里还念叨着:“陛下,坚持住,马上就好,马上就能找到止血的药了……”
可裴淮像是没听到般,目光涣散地落在蝶芽身上,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断断续续地说:“将……将帐篷里的孩子……带走……他是你南疆的罪人……”
蝶芽看着裴淮这副失魂落魄、近乎疯癫的模样,心中的嘲讽渐渐散去,只剩下一片沉重。
她知道,此刻的裴淮,早已不是那个高高在上、杀伐果断的君主,只是一个失去重要之人的可怜人。
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牵起枣红马的缰绳,朝着战场外走去。
裴军士兵没有阻拦 —— 裴淮没下命令,他们不敢贸然对南疆公主动手,更何况蝶芽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做出任何攻击性的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像看着一只送上门来,却又不得不放走的羔羊。
其实,蝶芽从没想过要带走那个 “南疆罪人”。
在她看来,既然是裴淮认定的罪人,便该由裴国处置,与南疆无关;更何况,她隐隐觉得,让那孩子留在裴淮身边,日日提醒他今日的结局,让他反省自己识人不清、决策失误犯下的过错,比将孩子带回南疆更有意义。
或许,这样的 “惩罚”,比任何刑罚都更能让裴淮刻骨铭心。
离开战场后,蝶芽骑着枣红马,踏上了返回南疆国都的路。
一路上,她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战场上的画面 —— 裴淮抱着楚知阙的绝望模样,成衍奋勇杀敌的英气,还有那满地的鲜血与尸体,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士兵的惨叫声、战马的嘶鸣声。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血腥味,让她心里沉甸甸的,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枣红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低落,脚步慢了许多,不再像来时那般急切。
回到南疆国都后,蝶芽没有立刻向长辈解释自己的行踪,而是先派人去确认楚知阙的消息。
当得知楚知阙确实已离世,裴军已将他的尸体带回裴国准备安葬的消息后,她沉默了许久,独自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蛊花田,眼神复杂。
最终,她决定为楚知阙寻一处人杰地灵的地方,立一块空墓碑 —— 她虽与楚知阙交集不多,却敬佩他的正直与忠诚,也为他的结局感到惋惜,这空墓碑,算是她对这位中原官员最后的敬意。
可蝶芽不懂中原的风水,选地时闹了不少笑话。
她起初选了一处靠近河边的地方,那里风景优美,河水清澈,她觉得很适合作为安息之地,却被研究风水的长辈拦住,长辈摸着胡子,严肃地说:“公主,这地方可不行!水近则阴重,不利于逝者安息,长时间下来,还可能影响周边的气运,万万不可选在这里。”
蝶芽只能放弃,又选了一处地势高的山坡,那里视野开阔,能看到整个南疆国都的景象,她觉得很好,可长辈又摇头,无奈地说:“公主,这坡陡则气散,非吉壤啊!逝者需要‘藏风聚气’的地方,这山坡风太大,气留不住,也不合适。”
最后,长辈实在看不下去,拉着蝶芽恶补了整整三天的风水知识。
从 “依山傍水” 的真正含义——山要青、水要缓,不能是陡峭的山、湍急的水,到 “藏风聚气” 的具体要求——地势要平缓,周围要有树木遮挡,不能正对风口,甚至连土壤的干湿、草木的长势都要一一讲究,还拿了许多中原风水的书籍给她看。
蝶芽听得头疼不已,眼前全是 “龙脉”“穴位”“气场” 等陌生的词汇,可看着长辈认真的模样,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学完。
最终,在长辈的指导下,她为楚知阙选了一处背靠青山、前临浅溪的平缓之地,那里山清水秀,草木茂盛,确实是个好地方。
立碑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风也很轻柔。
蝶芽站在空墓碑前,手中握着母亲留下的银簪,银簪上的蛊花图腾在阳光下泛着光,她轻声说:“楚大人,愿你在这里能远离战乱,安稳长眠。若有来生,盼你能生于太平盛世,不用再经历这般颠沛流离,能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说完,她将一束刚采摘的蛊花放在墓碑前,花瓣在风中轻轻晃动,像是在回应她的话语。
夕阳的余晖洒在墓碑上,泛着温暖的金光,将蝶芽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转身离去,心中的沉重渐渐轻了些 —— 她知道,这场战事虽已结束,可裴国与南疆的纠葛或许还未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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