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木门闭合的声响如同一记闷雷,将楚知阙与蝶芽的身影彻底隔绝在外。
御书房内,鎏金兽首香炉吞吐着龙涎香,青烟在摇曳的烛火中扭曲成狰狞的兽形,时而化作张牙舞爪的蛟龙,时而又幻作垂首恭顺的犬类,恰似这君臣二人之间微妙的关系。
窗外的风雪愈发肆虐,拍打在琉璃瓦上的声音,像是无数冤魂在哀嚎,为这场隐秘的对话增添了几分诡谲。
容炔倚着立柱,一袭素白长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意,宛如一尊不近人情的白玉雕像。
他低眉轻抿茶盏,青瓷盏沿映出他眼尾流转的暗芒,那光芒如同毒蛇吐信,阴冷而又充满算计。
“陛下此番未免多余了。” 他清透温婉的嗓音在寂静中响起,像是春日里的潺潺溪流,却又暗藏着刺骨的寒冰。
新帝手中的帕子正擦拭着长剑,剑锋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水渍,在烛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听到容炔的话,他的动作微顿,剑锋上倒映着容炔素白长袍的衣角,随着对方的动作轻轻晃动,仿佛随时都会脱离掌控。
那人手中折扇轻点案几,发出 “哒哒” 有节奏的叩响,这声音与铜漏的滴答声交织在一起,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着新帝紧绷的神经。
“罢了。” 容炔将茶盏重重放下,瓷底与青玉案碰撞出清越声响,震得案上未干的墨迹都晕染开来,像是一幅被破坏的江山图。
“过几日便是将军府班师回朝的时间了,臣已命人准备妥当。” 他说这话时,眼尾挑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如同三月的桃花,看似娇艳,实则暗藏杀机。
仿佛那威震边疆、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虎狼之师,不过是他棋盘上随意摆弄的棋子,随时都能成为弃子。
话音未落,容炔摇着折扇转身,素白衣角扫过满地烛影,带起一阵微弱的风,熄灭了案头一盏烛火。
他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跨出了门槛,竟未行半分君臣之礼,背影洒脱得如同闲云野鹤,却又嚣张得令人胆寒。
殿门关闭的瞬间,新帝手中的帕子突然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明黄龙袍下的身影微微前倾,盯着剑锋上自己扭曲的倒影,神色竟有些失神。
鎏金蟠龙纹随着他起伏的呼吸微微晃动,恍惚间似要挣脱锦缎束缚,一飞冲天。
但不过片刻,他抬手将长剑入鞘,指腹抚过剑柄上的螭龙纹,那冰冷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眼底重新泛起精明冷冽的光 —— 那抹光,比剑锋更寒,比权谋更深。
雕花木门吱呀洞开的瞬间,凛冽寒风裹挟着雪粒如利箭般灌进长廊,吹得廊下悬挂的宫灯剧烈摇晃,光影在朱墙上斑驳跳跃。
王有福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他佝偻的脊背又弯了几分,布满皱纹的手悄悄拢了拢灰扑扑的棉袍。
这位在御前伺候了二十余载的老太监,浑浊的眼睛盯着楚知阙安然无恙跨出门槛的身影,喉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 那貂裘大氅纤尘不染,嵌着东珠的发冠端正得连一根碎发都无,哪有半分刚在御书房经历过惊心动魄对峙的狼狈模样?
但王有福深谙宫闱之道,眼珠转了转,垂眸敛去眼底翻涌的疑惑,躬身退到廊柱投下的阴影里,像尊沉默的石俑,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长廊尽头,成衍不停地跺着脚,青布棉靴底与青砖碰撞出 “咚咚” 的声响,扬起阵阵细雪。
他双手拢在嘴边呵着白气,又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掌,怀里的油纸包早没了温度。
粗糙的油纸边缘被风雪浸得发皱,上面晕开的油痕也没了热气氤氲的朦胧感,反而结了层薄薄的霜花。
“这鬼天气,再等下去我都要成雪人了。” 他嘟囔着,眼巴巴地望着御书房方向,每隔几息就伸长脖子张望。
才不过半个时辰,他来回踱步间,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霜花,沾在他的眉毛和睫毛上,倒真像个白发老翁。
而怀里那包用三层油纸裹着的小笼包,此刻竟冻得比屋檐下倒挂的冰棱还硬。
正想着,忽见两道身影转过朱漆回廊。成衍眼前一亮,立刻挺直了腰板,可看清来人后又瞪大了眼睛 —— 前面那人正是盼了许久的楚知阙,后头却跟着个裹着紫色长袍的女子。
那衣料上绣着奇异的图腾,在风雪中若隐若现,银链随着她的步伐叮当作响,每一步都像是在弹奏神秘的曲子。
成衍上下打量着女子单薄的衣衫,在狂风中猎猎翻飞,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不禁咋舌:“这姑娘…… 莫不是铁打的?我裹着羊皮袄还冻得打摆子,她倒好,跟在春天里散步似的。”
他挠了挠头,满心疑惑,这姑娘究竟是谁?怎么会和楚知阙一起?但看这服饰花纹,大抵是南疆来的巫女。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见楚知阙眼睛一亮,径直朝他奔来,目光直直落在他怀中的油纸包上。
“成兄弟,辛苦你了!” 楚知阙笑着说,伸手就要去接。成衍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可算护住了!我寸步不离,保准热乎……”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小心翼翼打开层层油纸,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 里面的小笼包冻成了硬邦邦的冰疙瘩,原本雪白的面皮泛着青白,汤汁凝成了琥珀色的冰晶,看着倒像是件精致的工艺品。
楚知阙盯着这 “冰雕”,嘴角抽搐两下,不死心地伸手戳了戳,只听 “咚” 的一声闷响,震得他手指发麻。
“罢了罢了,” 他仰天长叹,苦笑着摇头,“这口热乎的,终究是与我无缘。早知道就该买厨房现做。”
一旁的蝶芽静静看着两人的互动,紫色长袍上的银链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歪着头,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又透着几分好奇。
在南疆,人们为了生存奔波,哪有闲心为一口吃食这般在意?她摩挲着袖口的银纹,忽然觉得,这中原的人情冷暖,倒比南疆那些神神秘秘的蛊虫还要有趣几分。
朔风卷着雪粒如细针般打在宫墙上,楚知阙裹紧貂裘,呼出的白气在凝结成霜花。
他脚步匆匆穿过九曲回廊,绣着暗纹的靴底在覆着薄冰的青石板上打滑,每一步都带着几分慌乱。
怀中的药箱随着步伐晃动,撞出零星的金属轻响,却盖不住他心底愈发急促的鼓点 —— 蝶芽安静地跟在身后,紫色巫女长袍沾满泥污,发间银链随着步伐叮当作响,在寂静的宫道上格外清晰。
太医院的飞檐垂着冰棱,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楚知阙望着那排青砖灰瓦的屋舍,鼻腔里充斥着艾草与雄黄混合的古怪气味。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药柜上蒙着的灰尘被惊起,在昏暗的光线里起舞。
他望着角落那间紧闭的房门,喉间泛起苦涩 —— 成衍早把那间屋子当成了自己的 “小窝”,窗台上还晾着洗到一半的粗布汗巾。
“总不能让姑娘家跟成衍挤一间吧?” 楚知阙喃喃自语,靴尖无意识地踢着门槛,溅起几颗石子。
蝶芽站在他身后,目光扫过药架上摆放的陶罐,指尖轻轻划过贴着朱砂符文的黄纸,袖口银纹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楚知阙又犯起愁来,视线落在她沾满血渍的衣襟上:“还有衣服…… 总不能一直让她穿着这身满是泥污的巫女服。”
他伸手扯了扯自己束胸的布条,勒得生疼的肋骨仿佛在提醒他上一个 “被迫营业” 的任务。
就在他抓耳挠腮之际,脑海中突然炸开 007 那欢快的电子音,像是往热油里泼了一瓢冷水:“宿主,其实你也可以试试女子服饰呀~毕竟剧情要是被揭穿,以后可就没机会穿啦!”
楚知阙脚步猛地一顿,膝盖重重磕在药柜角上,疼得他眼前直冒金星。
他条件反射地捂住嘴,警惕地扫视四周 —— 药童正抱着药筐从廊下经过,灯笼的光晕在雪地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确定没人注意后,他在心里怒吼,连带着脑内的神经都跟着突突直跳:“我束胸就够变态的了,你现在跟我说我还能穿女装?不是,我真的是男的!”
007 的语气瞬间变得像霜打的茄子,蔫巴巴又充满遗憾:“哦……” 那声音拖得老长,尾音还带着电子合成的颤音,仿佛真的在为错失什么绝世良机而痛心疾首。
楚知阙彻底僵在原地,额角青筋暴起,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他在心里抓狂:“你到底在失望什么?!” 深吸一口气,却不慎吸进满鼻腔的药味,呛得他连连咳嗽。
看着一旁歪着头,眼中满是疑惑的蝶芽,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将太医院的屋檐染成一片惨白,可这安置的难题,怕是比这漫天风雪还要难缠。
残阳如血,将太医院的飞檐染成一片猩红,窗棂上的冰花在余晖中折射出细碎光芒。
楚知阙瘫坐在斑驳的药案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叩击着泛黄的《黄帝内经》,“咚咚” 声混着远处更夫梆子 “梆梆” 的闷响,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撞出寂寥的回音。
案头的铜灯盏里,灯芯滋滋作响,飞溅的火星落在摊开的医书上,烫出星星点点的焦痕,恰似他此刻杂乱无章的思绪。
整个下午,他把太医院翻了个底朝天。柴房的茅草屋顶破了个大洞,北风能打着旋儿往里灌;堆放药材的库房潮湿阴暗,墙角结满蛛网,还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霉味。
他甚至掀开了地窖的木板,却被扑面而来的寒气和腐土味呛得直咳嗽。
“总不能让一个姑娘家睡在这种地方……” 他揉着发酸的太阳穴,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药锄,忽然灵光乍现,可转瞬又泄了气 —— 即便收拾出一间屋子,哪来合适的被褥和衣裳?
就在他抓耳挠腮之际,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如银铃般撞碎了屋内的沉闷。
楚知阙抬眼望去,只见蝶芽跪坐在廊下的蒲团上,紫色长袍上的银纹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子。
她面前的青石桌上,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蛊虫正欢快地蹦跶着。
那蛊虫通体碧绿,晶莹剔透,头顶两根细长的触须像灵动的琴弦,每晃一下都仿佛在弹奏无声的曲子,模样竟真与中原的蝈蝈有几分相似。
成衍早就把手里分拣药材的活计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蹲在一旁,棉袄袖子高高挽起,冻得通红的鼻尖几乎要贴到石桌上。
他眼睛瞪得溜圆,时不时兴奋地伸手比划:“嘿!再跳高点!跟我比比谁蹦得远!”
话音刚落,蛊虫像是听懂了挑衅,突然振翅腾空,在空中划出一道碧绿的弧线,竟在成衍鼻尖前悬停片刻,细小的复眼映出他惊讶的表情,随后 “嗖” 地落回蝶芽掌心,惹得两人哈哈大笑。
“它叫青跃,最是调皮。” 蝶芽唇角扬起一抹浅笑,声音轻柔得像南疆拂过椰林的晚风,她指尖轻点蛊虫背部,青跃立刻顺着她的手腕爬进袖中,又忽地探出半个身子,两根触须调皮地扫过成衍的手背。
成衍痒得直缩脖子,一边笑一边躲:“从没见过会听人话的虫子!比我养过的蛐蛐机灵多了!要是能带着它去斗虫,保准能赢个满堂彩!”
屋内的楚知阙被笑声勾得探头张望,看着两人你逗我笑、玩得不亦乐乎的模样,原本紧锁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嘴里忍不住嘟囔:“别人玩得开心,我这屋舍的事儿还没个头绪……”
可眼底却不自觉地染上几分羡慕。他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整日周旋在权谋争斗中,早已忘了这般纯粹的欢乐是什么滋味。
正想着,青跃突然 “啾” 地叫了一声,声音清脆悦耳,惊得楚知阙手中的毛笔一抖,墨汁在纸上晕染开,倒像是他此刻混乱又无奈的心境。
他重重叹了口气,重新埋首在思索之中,窗外的暮色不知何时已经浓稠如墨,将太医院的轮廓渐渐吞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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