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裹着霜气,如同千万根细小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渗进窗纸的每一个缝隙。
楚知阙蜷缩在暖意融融的被窝里,像只慵懒的猫,缓缓舒展着僵硬的身体,睫毛颤动着,终于从沉睡中缓缓睁开眼。
屋内的炭盆早已熄灭多时,只留下零星暗红的炭灰,空气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药香,与冰冷的气息交织缠绕,唯有床榻四周垂下的幔帐,还倔强地残留着昨夜的体温,勉力将刺骨的寒意隔绝在外。
他支起身子,骨节因为长时间的蜷曲发出轻微的 “咔咔” 声。
望着窗外,模糊的日轮轮廓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纱,那太阳仿佛被冻僵了般,只散发着苍白无力的光晕,连带着宫墙飞檐上堆积的厚厚积雪,都蒙着层灰扑扑的色调。
檐角垂下的冰棱如同透明的利剑,在微风中轻轻晃动,时不时坠下碎冰,“嗒” 地砸在青石板上,惊起几只缩在廊下打盹的麻雀,扑棱棱地飞向灰蒙蒙的天空。
“难得清闲。” 楚知阙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随手抓过搭在床柱上的夹袄披上,粗布料子蹭过脸颊,带着几分熟悉的粗糙感,却意外地让人安心。
他趿拉着木屐,“啪嗒啪嗒” 地走到案前,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着这狭小房间的边界。
楚知阙对着铜镜仔细整理衣襟,指尖将最后一粒盘扣系好,又把密信小心地藏进袖袋,反复确认不会掉落。
推开房门的瞬间,一股裹挟着雪粒的寒风如同猛兽般扑面而来,吹得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天空阴沉得可怕,日头像被厚重的铅云吞噬,只透出一丝微弱的昏黄,宫墙投下的阴影交错纵横,将庭院切割得支离破碎,宛如一幅被撕碎又胡乱拼凑的画卷。
他眯起眼睛,在这黯淡的光线中,就瞧见成衍在院角空地上晨练。
玄衣侍卫身姿挺拔矫健,宛如一只蓄势待发的苍鹰。手中木剑挥动如电,划破凛冽的空气,发出 “嗖嗖” 的尖锐声响。
剑锋扫过地面的积雪,溅起细碎的冰晶,在苍白的日光下折射出冷冽而又炫目的光芒,仿佛洒落一地的碎钻。
“成衍!” 楚知阙抬手拢了拢衣领,试图抵御这刺骨的寒冷,大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庭院中回荡,惊起了几只躲在屋檐下避寒的麻雀。
成衍的动作戛然而止,收剑转身时衣袂翻飞,带起一阵雪雾。他护腕上还凝着未化的霜花,在灰暗的天色下泛着幽幽的白光。
他挑眉看着慢悠悠走来的楚知阙,眼神里满是不解与疑惑。
在成衍的认知里,这人能睡到日上三竿,着实与自己这常年雷打不动早起的习惯大相径庭,他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如此贪睡。
“练完了没?” 楚知阙跺了跺冻得发麻的脚,鞋底碾过冰层,发出清脆的 “咔嚓” 声响。
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寒气从脚底直窜而上。
成衍默默将木剑挂回腰间,点了点头,喉结动了动,原本到嘴边的一连串疑问,终究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两人踩着积雪往太医院厨房走去,靴子深深陷进雪里,再费力地拔出,留下深浅不一、歪歪扭扭的脚印,仿佛是他们走过的独特印记。
一路上,除了脚下踩雪的 “咯吱” 声,再无其他声响。厨房飘出的热气混着面食香气,却怎么也抵不过早膳时辰已过的冷清。
灶台上零星摆放着几碟冷掉的馒头和酱菜,表面还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楚知阙皱着眉,在这些残羹冷炙中挑挑拣拣,最终选了几样看起来还算能入口的吃食,用油纸仔细包好。
“去给蝶芽送些。” 楚知阙晃了晃手中油纸包,转身踏出厨房。话语虽然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成衍沉默着跟上,玄衣与楚知阙的青灰长衫并肩而行,在雪地拖出两道并行的影子,一深一浅,宛如两条蜿蜒的墨痕。
积雪在靴底发出 “咯吱咯吱” 的挤压声,楚知阙与成衍并肩而行,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覆满白雪的小径上。
寒风卷着细雪掠过耳畔,将两人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终于,他们停在蝶芽的屋舍门前。朱漆门上的兽首门环还凝着白霜,宛如戴上了一层晶莹的面具,楚知阙抬手轻叩,那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格外清晰。
门扉应声而开,霎时间,暖烘烘的热气裹挟着沉水香扑面而来,像是一双温柔的手,驱散了两人身上的寒气。
成衍踏入门槛时,玄衣下摆扫落门框积雪。
他下意识挺直了脊背,目光如炬地扫过屋内。鎏金雕花的梁柱在烛火映照下泛着华贵的光芒,仿佛诉说着昔日的辉煌;脚下踩着的整张波斯毛毯柔软厚实,带着异域的神秘花纹,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
他忍不住啧舌,语气里满是新奇:“太医院还有这种好地方。” 说着,他低头看了眼护腕上的冰碴,在屋内暖意的侵袭下,正悄然融化,滴落在毯面晕开深色痕迹,好似一幅即兴创作的水墨画。
蝶芽身着月白襦裙倚在紫檀木榻上,银丝缠枝莲刺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仿佛活过来的藤蔓在翩翩起舞。
几缕银发垂在缀着东珠的领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见两人进来,她眉眼弯弯地招招手,眼底满是欣喜:“就知道你们记挂我!”
说着利落地起身,发间金步摇叮当作响,像是奏响了一曲欢快的迎宾曲。她迈着轻盈的步伐迎上来,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香风。
楚知阙将油纸包搁在黄花梨木桌上,冷透的馒头和酱菜散着寡淡香气。
蝶芽已经迫不及待地凑了过来,眼睛亮得像夜空中的星星,双手利落地撕开油纸,咬下一大口馒头,腮帮子鼓得高高的,含糊笑道:“可算盼来救星,再没吃的我要把这鎏金护甲啃了!”
说罢,还晃了晃自己的手指,那鎏金护甲在烛光下闪烁着光芒,与她俏皮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成衍少见地勾了勾唇角,伸手取过酱菜碟子。青瓷碟衬着他粗粝的手掌,显得格外小巧精致。
这一幕引得蝶芽捂嘴直乐,她笑弯了眼睛,调侃道:“成侍卫拿碟子的样子,倒像要上战场握兵器!”
这话让成衍耳尖泛红,他别过脸去,假装没听见,只是默默夹了一筷子酱菜,动作却不自觉地变得轻柔起来。
三人围坐,谈笑声混着炭盆噼啪声,在屋内回荡。楚知阙一手托着腮,饶有兴致地听着蝶芽讲南疆的奇闻。
残羹冷炙被扫得一干二净,蝶芽随意地歪在软垫上,银丝发带松散地垂在肩头,两条腿大大咧咧地伸直,月白襦裙下摆滑过波斯毛毯,露出绣着金线的袜尖。
成衍将最后一块碎冰从护腕上掰下,余光瞥见她露在外面的小腿,顺手把薄毯扔过去:“盖上,省得麻烦。” 蝶芽随意应了声,把薄毯搭在腿上,继续哼着跑调的南疆民谣。
楚知阙手肘撑在雕花矮几上,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茶盏边缘,发出清脆的 “哒哒” 声。看着蝶芽自在的模样,他收回目光,望向将熄的炉火。
屋内人影随着火苗明灭晃动,角落里的青铜鹤形香炉飘出几缕残香,混着饭菜气息在空气中萦绕,与窗外呼啸的寒风形成鲜明对比。
他心中暗自盘算,计划着接下来的行动,目光不时扫向成衍,警惕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歇够了?该办正事了。” 楚知阙的声音打破安静,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
蝶芽挑眉看过来,眼尾的朱砂痣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什么正事?不会是拉我去看太医院的草药吧?” 她撑着身子坐起,东珠在领口轻颤。
成衍一边整理玄衣,将褶皱一一抚平,一边系紧腰间玉佩,全程默不作声,却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仔细。
楚知阙起身,走到雕花窗前,用力推开窗扇。寒风裹挟着雪粒汹涌而入,瞬间扑灭案头烛火。
远处角楼在雪幕中若隐若现,戍卫的梆子声穿透风雪传来,每一声都像是在敲击着时间的鼓点。
“城郊竹林的蛊虫又闹起来了,得去探探。” 他语气平淡,目光却紧紧扫过蝶芽腰间的银铃,那是能与蛊虫产生共鸣的关键之物。
蝶芽眼睛瞬间亮如星辰:“早说!南疆蛊虫我熟得透透的,这就带路!” 她利落地翻身而起,脚步带得地板 “咚咚” 响,震得墙上的字画都微微晃动。
她一把抓过墙边的银鞭,手腕一抖,鞭梢在空中甩出清脆的声响,惊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成衍刚将最后一口冷馒头咽下,放松了警惕,抬手擦拭嘴角。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楚知阙猛地欺身上前,手肘狠狠撞向成衍后颈。
成衍瞳孔骤缩,想要反应却已来不及,双眼一翻,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蝶芽瞪大了眼睛,银鞭差点脱手:“你干什么?”
楚知阙迅速搜出成衍身上的令牌,揣入怀中,沉声道:“他不能跟我们一起。这人太过谨慎,带着他计划迟早暴露。”
他望向蝶芽,眼神坚定,“想查蛊虫真相,就跟我走。”
蝶芽咬了咬牙,跺了跺脚:“算你狠!” 她将银鞭缠在腰间,跟着楚知阙快步走向门口。
三人走到门口,楚知阙并未如之前般选择躲避。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门闩,冬日的冷光瞬间涌入。
不远处的廊下巡逻的禁军听到动静,立刻手持长枪围拢过来,玄色盔甲在雪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腰间绣春刀的刀柄上镶嵌的宝石在暗处幽幽发亮,尽显皇家禁军的威严。
楚知阙不慌不忙地掏出刚得来的令牌,在禁军面前晃了晃,朗声道:“奉太医令之命,携助手出城采集特殊药材,耽误了治疗,你们担待得起?” 他语气威严,眼神锐利如鹰,丝毫不见慌乱。
蝶芽则大大咧咧地把玩着银鞭,故意让发间步摇的声响清脆作响,还挑衅似的扬了扬下巴,吸引着禁军们的注意力。
为首的禁军将领眼神如炬,盯着两人看了好一会儿,又仔细查验了令牌上的防伪印记,反复确认无误后,才挥挥手示意放行。
两人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踏出屋舍,踩着积雪,朝着宫门走去。
寒风呼啸,卷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楚知阙和蝶芽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只留下昏迷在屋内的成衍。
宫门在身后轰然闭合,厚重的朱漆门板隔绝了禁军森严的目光。楚知阙抖开手中油纸伞,竹骨撑起的瞬间发出 “咔嗒” 轻响,墨色伞面立刻笼住漫天飞雪。
细密的雪粒敲打在伞面,如同无数只小虫在轻轻叩击,又似时光流逝的簌簌声响。
蝶芽却只把银鞭往腰间紧了紧,任凭雪粒扑在单薄的月白襦裙上,发间东珠结满霜花,在阴沉天色下泛着冷光,倒比平日更显灵动,宛如雪中绽放的奇异花朵。
“真不冷?” 楚知阙瞥向她冻得发红的指尖,伞面不着痕迹地往她那边倾了倾,试图为她遮挡更多风雪。
寒风卷着雪粒扑来,在两人之间掀起细小的雪雾,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
他垂眸看着靴底碾过积雪,留下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就像他注定消逝的命运,无论留下多少痕迹,终将归于虚无。
蝶芽仰头望着铅云低垂的天空,睫毛上凝着细碎冰晶,忽然笑出声来。她的笑声清脆如银铃,惊起几只躲在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向灰暗的天际。
“南疆的雪才叫厉害,能把骆驼都埋进去!” 她伸出手接住雪花,掌心的温度让冰晶瞬间融化,水珠顺着指缝滑落,“等这次事了,我带你去南疆看火焰山,那里的热风能把人吹到云彩里!”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充满憧憬,仿佛已经看到了两人在南疆的场景。
楚知阙握紧伞柄,伞骨在掌心压出浅浅的凹痕。他想起自己藏在衣襟内侧的那封密函,字迹已经被汗水晕染,却字字真切。
远处覆满白雪的长街上传来商贩的叫卖声,裹着热气消散在风雪里,恍如隔世,而他与这烟火人间,似乎总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屏障。
“怕是去不了。” 他声音被风声扯得断断续续,目光扫过蝶芽腰间的银铃 —— 那是能搅动风云的秘钥,也是他绝不能踏足南疆的理由。
蝶芽歪头盯着他,眼尾朱砂痣随着动作轻轻颤动,像是在无声地质问。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甩了甩发间的银饰,清脆的声响混着风雪传来:“总有机会的。”
她忽然加快脚步,靴底碾碎冰层,在雪地上踩出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走快些,那劳什子竹林的蛊虫可不等闲!”
楚知阙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倔强。犹豫片刻后,他踱步跟上,伞面上的积雪被风吹落,扑簌簌地洒在肩头。
两把伞在风雪中并行,一黑一白的伞面被风吹得微微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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