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日头正烈，晒得青石板路发烫，蒸腾起一股混着尘土与市井气息的热浪。
风卷着街边幌子上的流苏，簌簌地扫过楚知阙的肩头，他背着半满的药箱，缓步走在临街的石板路上。
宽大的衣袖被风吹得轻轻摆动，带起些许凉意，却驱不散骨子里的燥热。
心里盘算着得先找个地方换些银钱，查案总不能空着手，太医院那点微薄的俸禄，实在经不起折腾。
目光扫过街边林立的店铺，最终落在了不远处那挂着 “珍宝阁” 匾额的铺子上。
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玉佩，指尖隔着衣襟触到那温润的弧度，心里泛起点微妙的感觉。
那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触手温润得像块暖玉，雕着缠枝莲纹样，线条流畅细腻，花瓣的弧度都透着精致，却没刻任何皇家字符，瞧着倒像是哪位宗室私下流通的物件，不显山不露水，却价值不菲。
当时觉得好玩便随手揣了，如今正好能派上用场。
珍宝阁的伙计见他背着药箱进来，起初还带着几分打量，眼神在药箱上打了个转，许是把他当成了哪个药铺来当东西的。
待楚知阙从怀里掏出玉佩，用一方素色手帕细细擦了擦递过去，伙计的眼神立刻变了，瞳孔微微一缩，连忙躬着身子请了掌柜出来。
掌柜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戴着副玳瑁小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透着精明，接过玉佩便眯着眼端详，手指在纹样上细细摩挲，又对着光看了半晌，连缠枝莲的卷叶纹都没放过。
“这位先生，这玉佩是……” 掌柜的语气带着几分谨慎，指尖在玉佩边缘轻轻敲了敲。
“来路干净，放心收。” 楚知阙靠在柜台边，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笃定这玉佩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裴淮那人虽看着严谨，私藏的物件却都是些不惹眼的，不然也不会被自己轻易得手。
掌柜的又看了片刻，终于摘下眼镜，用布擦了擦重新戴上，点了点头：“确实是好玉，雕工也地道。先生想当还是想卖？”
“卖了。” 楚知阙毫不犹豫。
他可没打算日后再赎回来，这从裴淮身上摸来的东西，留在手里总觉得有些不自在，能换成实在的银钱最划算。
掌柜的略一思忖，报了个价，竟比楚知阙预想的要高些。
他没讨价还价，痛快应了。
伙计很快取来银子，十两纹银被整齐地码在托盘里，泛着柔和的光泽，沉甸甸的压手。
楚知阙接过银子揣进怀里，与玉佩原本待着的位置隔着层布，却像是能感受到那重量带来的踏实。
药箱的重量似乎都轻了些，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走出珍宝阁时，阳光依旧炽烈，晒得人皮肤发疼。
楚知阙摸了摸怀里沉甸甸的银子，棱角硌着肋骨，心里踏实了不少。
他抬头望了望前方，想起谢寻的春香楼就在这条街的尽头，那人消息灵通得很，三教九流都有些往来，或许能打探到些关于蒙国太子落网后的隐秘，毕竟那案子看着简单，内里怕是藏着不少弯弯绕。
一路走着，街边的热闹渐渐浓了起来。
绸缎庄的伙计站在门口招揽生意，布幌子被风扯得猎猎作响；卖小吃的摊贩支着摊子，油香和面香混在一起，引得不少路人驻足。
楚知阙顺着人流往前走，没多会儿，便看到了春香楼那描金绘彩的大门。
与刚才想象中的冷清不同，此刻的春香楼大门敞开着，门楣上 “春香楼” 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泛着晃眼的光，檐角垂下的灯笼随着风轻轻摆动，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靡靡丝竹声和男女调笑的谈笑声，透着股暧昧喧嚣的气息。
门口站着两个穿着艳丽的姑娘，见了楚知阙，脸上立刻堆起娇媚的笑来：“这位公子里面请，今儿个楼里新来了几位妹妹，身段容貌都是顶好的呢。”
楚知阙有些意外，谢寻那人向来昼伏夜出，没想到今日竟开门这么早。
他略一颔首，没接话，抬脚走了进去。
刚进门，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混合着醇厚的酒气便扑面而来，与外面的市井气息截然不同。
楼里已是宾客满座，衣着光鲜的男人们搂着打扮妖娆的姑娘，或饮酒调笑，或轻声低语，空气中都弥漫着放纵的意味。
“这位公子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 一个穿着水绿色衣裙的姑娘走上前来，身姿婀娜，眼波流转，笑盈盈地问道，“要找个清静的雅间，还是就在大堂里寻个热闹？”
“我要找你们东家。” 楚知阙压了压声音，免得被周围的嘈杂盖过，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周遭的景象。
姑娘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娇媚，语气带着几分歉意：“公子恕罪，我们做伙计的哪敢打听东家的事呀。不过公子看着气度不凡，想必是有要紧事，不如我请暗香姑娘来陪公子？她是楼里最机灵的，或许能帮上公子的忙。”
楚知阙心里了然，这春香楼的规矩倒是严，寻常姑娘果然不知道东家是谁。他点了点头：“也好，那就请暗香姑娘来吧。”
姑娘喜上眉梢，连忙欠身道：“公子稍等，我这就去请暗香姑娘。” 说罢，扭着腰肢往后院走去。
楚知阙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要叫伙计上壶茶，就见一个身着素色长袍的女子款款走来。
她身姿窈窕，眉目清冷，与楼里其他姑娘的妖娆不同，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
“楚公子倒是稀客。” 暗香姑娘走到桌前，声音清悦，带着几分熟稔的疏离。
楚知阙抬眼看向她，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了然：“暗香姑娘，好久不见。”
暗香姑娘微微颔首，算是回应，随即开门见山：“楚公子找东家，是为了蒙国太子的事？”
她消息灵通，昨日蒙国太子落网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城，楚知阙此刻来找谢寻，多半与此有关。
楚知阙不意外她的敏锐，点了点头：“确实，有些事想向谢寻打听。”
暗香姑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轻声道：“跟我来吧。” 说罢，转身往楼上走去。
楚知阙背起药箱跟上，踩着木质楼梯往上走，楼梯发出 “咯吱咯吱” 的轻响，楼上的声音比楼下低柔了些，多是私语和浅唱低吟。
暗香姑娘在一间挂着 “听风” 匾额的雅间前停下，轻轻敲了敲门：“主子，楚公子来了。”
里面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让他进来。”
暗香姑娘推开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则退到了一旁。
楚知阙迈步走了进去，只见谢寻正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侧不远处站着个娇俏的姑娘，手里捧着个果盘，正小心翼翼地用银签挑了颗葡萄递过去，他手里把玩着个酒葫芦，身上穿着件月白色的长袍，头发松松地挽着，瞧着一副慵懒惬意的样子。
“哟，这不是楚太医吗？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谢寻抬眼瞧了他一下，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对着那姑娘摆了摆手，示意她先退下，“可是宫里待腻了，来我这春香楼换换口味？”
楚知阙没理会他的调侃，找了把椅子坐下，开门见山：“我来是想向你打听点事。”
谢寻挑眉，放下酒葫芦坐直了身子，房间里顿时少了几分旖旎，多了些清明：“什么事值得楚太医亲自跑一趟？”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楼外的喧嚣似乎被隔绝在一层薄纱之外，只剩下两人的交谈声，随着风轻轻晃动。
谢寻挑眉的动作顿在半空，指尖摩挲着酒葫芦上的纹路，忽然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檐角垂着的冰棱，看着剔透，却藏着寒意。
他重新往软榻上靠了靠，姿态散漫得近乎慵懒，目光却在楚知阙脸上打了个转，慢悠悠开口：“楚太医想打听消息，总不能让我白跑腿吧？”
楚知阙握着茶杯的手指微顿，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他早该想到的，谢寻这人从不是肯做亏本买卖的主，消息灵通的代价，从来都不便宜。
“你想要什么？” 他语气平静，心里却在盘算着怀里那十两银子够不够打发。
“报酬嘛……” 谢寻拖长了调子，指尖在膝头轻轻敲着，目光飘向窗外，像是在认真思索，“寻常消息一倍就够，但楚太医要问的事，怕是得双倍。”
“双倍？” 楚知阙眉峰微蹙，“谢老板这价钱涨得未免太快。”
“快吗？” 谢寻抬眼望过来，嘴角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楚太医怕是忘了，昨日你在我这春香楼，可是留下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他说着往门外偏了偏头，“柴房里那个孩子，此刻应该还缩在草堆里吧？”
楚知阙的心猛地沉了一下。他确实忘了这茬 —— 那孩子的来历，说起来还带着股挥之不去的腐臭。
“那孩子……”
“放心，还活着。” 谢寻打断他的话，语气轻描淡写，“我不过是给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至于吃喝冷暖，楚太医觉得，这该是我春香楼的事吗？”
他摊了摊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毕竟我这楼里，伺候人的姑娘不少，却没哪个是专门照看奶娃娃的。”
楚知阙沉默了。
谢寻说得没错，是他把人丢在这里的，理当由他负责。
可他此刻哪有功夫管这些，查案的事迫在眉睫，那孩子……他指尖在茶杯沿上划了个圈，忽然想起什么，抬眼看向谢寻：“我留下的那封信，你看见了？”
那封信是昨日出发追查线索前便写好的，那时还没遇到那孩子，信里只字未提暂借宝地的事，通篇都在隐晦地提及结盟的意向 —— 他知道谢寻与朝中某些势力有牵扯，本想借此搭条线，却没想到对方此刻拿孩子说事。
“看见了。” 谢寻拿起案几上的折扇，漫不经心地敲着掌心，“结盟？楚太医倒是敢想。不过在那之前，是不是该先把欠下的账清一清？”
他往前倾了倾身，眼底的笑意深了几分，“那孩子一日在我这柴房多待片刻，这报酬就该往上添一分。如今算下来，双倍都算是便宜你了。”
楚知阙看着他这副拿捏住把柄的模样，忽然觉得怀里的银子怕是要保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躁意：“我可以把孩子接走，另外再付你收容的费用。”
“接走？” 谢寻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楚太医打算把人带回太医院？还是揣进药箱里带回宫？” 他摇了摇折扇，“这孩子来历不明，身上还带着伤，指不定沾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楚太医此刻接走，怕是自找麻烦。”
这话倒是说到了楚知阙的难处。
他确实没合适的地方安置那孩子，宫里规矩森严，太医院更是人多眼杂，带回去只会引火烧身。
更何况那孩子是从腐尸堆里扒出来的，身上的气味洗都洗不掉，万一被成衍那伙人瞧见，又要追问不休。
谢寻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得愈发从容：“所以啊，楚太医不如乖乖付了这双倍报酬。我不仅告诉你想知道的事，还能让这孩子在柴房多待几日，等你找好去处再说。”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每日的口粮，我还是会让人送去的。昨日后厨蒸了小米糕，我让暗香给那孩子送了两块，瞧着倒是吃了些。”
窗外的阳光渐渐斜了，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的光斑也跟着移了位置，照在谢寻散漫的侧脸，将他眼底的算计映得愈发清晰。
楚知阙望着他那张写满 “不占白不占” 的脸，忽然觉得这双倍报酬怕是躲不过去了。
他摸了摸怀里沉甸甸的银子，指尖能感受到那冰凉的棱角，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谢寻眼底的笑意瞬间亮了几分，像是得了糖的孩子，却又刻意维持着那副散漫的姿态。
“这就对了嘛。” 他收起折扇，往软榻上一靠，“说吧，想知道蒙国太子的什么事？”
楚知阙刚要开口，脑海里忽然响起 007 咋咋呼呼的声音：【宿主！这人分明是趁火打劫啊！双倍报酬！他怎么不去抢！还有那孩子，明明是咱们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怎么反倒成了欠他的？】
楚知阙没理会脑海里的抱怨，只是看着谢寻，一字一句问道：“我想知道，蒙国太子落网前，最后接触的人是谁。”
谢寻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再抬眼时，眼神忽然变得莫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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