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寻的目光在楚知阙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确认他的诚意,又像是在权衡这消息的价值。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些,吹动了檐角的灯笼,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很低:“蒙国太子落网前,在城西的破庙里见过一个人。”
楚知阙屏息凝神,等着他的下文。
“那人没露脸,只从破庙的窗缝里闪过个影子。”
谢寻指尖在茶杯沿上轻轻刮着,“我派去的人说,隔着老远闻到股铁锈味,还有……那人脖颈后有块疤,像是被火燎过的,挺显眼。”
脖颈后有疤?楚知阙眉头微蹙,这线索实在太过模糊。
京城里脖颈带疤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单凭着一点,简直是大海捞针。
他本想追问更多细节,比如身高体态,或是穿着打扮,可看到谢寻那副 “多说一个字都要加钱” 的散漫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罢了,有总比没有强。
至少知道蒙国太子被捕前并非孤身一人,这就够了。
“多谢。” 楚知阙从怀里摸出银子,数了十两放在桌上,“双倍报酬,一分不少。”
谢寻瞥了眼银子,嘴角随意勾起一抹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像是在看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他没去碰银子,只是挥了挥手:“暗香会带你去柴房。”
十两银子而已,可对不了他真正想要的报酬,这点银钱,权当是楚知阙暂存的定金吧。
楚知阙起身告辞,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谢寻在身后慢悠悠补了句:“那孩子身上的伤,楚太医或许用得上心。毕竟……腐尸堆里爬出来的,指不定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楚知阙脚步一顿,没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暗香果然等在门外,见他出来,微微侧身:“楚太医这边请。”
两人顺着楼梯往下走,楼下的喧嚣依旧,丝竹声混着调笑声钻进耳朵,与即将去往的柴房像是两个世界。
暗香走在前面,素色长袍的下摆扫过楼梯的台阶,悄无声息。
“那孩子……今日怎么样?” 楚知阙忍不住问了句。
“醒了,就是不肯说话,给的水也没喝多少。” 暗香的声音很轻,“后厨的张妈说,怕是吓破了胆。”
楚知阙没再说话,心里泛起些微的愧疚。
昨日只顾着追蛊虫,把孩子丢在这里便不管不顾,确实不妥。
穿过喧闹的大堂,绕过后院的回廊,空气中的脂粉香渐渐被一股潮湿的霉味取代。
柴房藏在院子最偏僻的角落,木门上挂着把简陋的铜锁,锁孔上已经生了锈。
暗香从腰间摸出钥匙,“咔哒” 一声打开锁,推开了门。
一股混杂着干草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楚知阙往里望去,只见柴房不大,堆着半屋子劈好的柴火,角落里铺着些干草,那孩子就缩在草堆里,身上还裹着昨日楚知阙留下的外袍,只是袍子上的血迹已经发黑,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听到开门声,孩子猛地瑟缩了一下,把头埋得更深,瘦小的肩膀微微颤抖,像只受惊的小兽。
楚知阙放轻脚步走进去,蹲在孩子面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别怕,我不是坏人。”
孩子没反应,依旧埋着头,只露出乱糟糟的头发,上面还沾着些草屑。
楚知阙叹了口气,从药箱里拿出个干净的水囊和一块油纸包着的糕点 —— 那是他从宫里带出来的,本想当点心,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他把东西放在孩子面前的草堆上:“渴了吧?喝点水,吃点东西。”
孩子还是没动,像是没听见一样。
暗香站在门口,低声道:“楚太医,需不需要我先出去?”
“不用。” 楚知阙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孩子露在外面的手腕上,那里有块青紫的瘀伤,像是被人拧过。
他伸手想去碰,孩子却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往回缩,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楚知阙的手僵在半空,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这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害怕与人接触?
【宿主,这孩子身上好像有蛊虫的气息。】007 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带着点不确定,【很淡,像是沾染上的。】
楚知阙的心微微一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孩子。
他并未直接断定这孩子与蓝焰蛊虫有关,毕竟昨日蝶芽见了这孩子,那副唾弃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蝶芽对蛊虫最为敏感,若这孩子真与蓝焰蛊虫有深关联,怕是早就活不成了,能从那堆蛊虫环绕的尸体中存活下来,已是万幸。
他正想再仔细看看,孩子忽然抬起头,露出一张脏兮兮的小脸,眼睛很大,却空洞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楚知阙,像是在辨认什么。
楚知阙被他看得一愣,正要说话,孩子却突然张开嘴,发出一阵模糊不清的音节,像是在说什么,又像是只是单纯的恐惧。
楚知阙凑近了些,想听清楚,孩子却又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了嘴唇,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他说什么?” 楚知阙抬头问暗香。
暗香摇了摇头:“听不清,像是……在说‘虫子’?”
虫子?楚知阙心里掠过一丝波澜,但很快便压了下去。
或许只是孩子在那可怕的地方待过,对虫子产生了恐惧,未必就与蓝焰蛊虫有关。
他刚要再问,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伙计的吆喝:“暗香姑娘,东家让你去前院一趟!”
暗香皱了皱眉,对楚知阙道:“楚太医,我先过去看看,你……”
“你去吧,我随后就走。” 楚知阙道。
暗香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开了。
柴房里只剩下楚知阙和那孩子,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外面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楚知阙看着缩在草堆里的孩子,又看了看面前没动过的水囊和糕点,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
他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几粒安神的药丸,碾成粉末,混进水里,然后把水囊递到孩子面前:“喝一点吧,喝了就不害怕了。”
孩子犹豫了一下,终于慢慢抬起头,看了看楚知阙,又看了看水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接过了水囊。
楚知阙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喝水,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不管这孩子知道什么,至少先让他平静下来再说。
窗外的阳光透过柴房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光柱,光柱里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
楚知阙坐在草堆上,看着孩子喝水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双倍的报酬,或许花得不算亏。
楚知阙看着孩子小口喝水的模样,心里那点因柴房简陋而生的不适很快便散了。
作为来自现代的灵魂,他在这个时代本就没什么归属感,对住处的要求向来简单,有个能落脚的地方就好,从不会在意是否精致奢华。
在他看来,谢寻和暗香怕也是如此,春香楼看着繁华,可真要论起讲究,谢寻那雅间里的软榻还不如柴房的草堆来得自在,暗香也不是会为了居所精致与否而费心的人。
所以把孩子安置在柴房,在楚知阙眼里实在算不得怠慢。
比起昨日那堆满腐尸的窄巷,这柴房虽简陋,却干净安全,已是极好的去处。
他目光落在孩子身上那件破烂的衣服上,布料粗糙,还沾着不少污渍,袖口都磨破了边。
这倒让他想起方才暗香在路上提过的话。
“昨日见他身上脏得厉害,想着烧些热水让他洗一洗,再换件干净衣服。”
暗香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带着几分无奈,“可那孩子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见到水盆就拼命挣扎,哭喊着不肯靠近,手脚乱蹬,差点把水盆都掀翻了。”
楚知阙当时听着,心里便有了数。
想来是昨日的经历太过恐怖,让孩子对水产生了抗拒,或许是把水盆里的水当成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实在没办法,只能先把他带到柴房,让他自己待着。”
暗香说这话时,语气里没什么波澜,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后来跟主子提了一嘴,他也没说什么,只让我每日送些吃食过去便好。”
谢寻的反应倒是意料之中。
那人看着散漫,却不是会在这种小事上计较的人。
对他而言,孩子只要活着,没给春香楼惹麻烦,待在柴房还是雅间,根本没区别。
楚知阙收回思绪,看着眼前的孩子。
他已经喝完了水,把水囊放在一边,又缩回了草堆里,只是这次没有再把头埋得那么深,眼睛偷偷地瞟着楚知阙,带着一丝警惕,却又有几分好奇。
“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楚知阙轻声问道,语气尽量放得柔和。
孩子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小手紧紧抓着草堆里的一根干草。
楚知阙笑了笑,也不勉强。他从药箱里拿出一小瓶药膏,放在孩子面前:“这是治伤的药膏,若是身上有疼的地方,就抹一点,会舒服些。”
孩子看了看药膏,又看了看楚知阙,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伸出手,把药膏拿了过去,紧紧攥在手里。
楚知阙见他肯接受东西,心里稍稍安定了些。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我先回去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孩子没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楚知阙转身走出柴房,暗香不知何时已经等在门口。
“楚太医这就走了?” 暗香问道。
“嗯,宫里还有事。” 楚知阙点头,“那孩子就麻烦你多照看了。”
“主子有吩咐,我会照做的。” 暗香淡淡道。
楚知阙没再多说,背着药箱,顺着回廊往外走。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地上,斑驳陆离。
他摸了摸怀里剩下的银子,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从哪里查起那个脖颈后有疤的人。
【宿主,咱们接下来要去城西的破庙看看吗?】007 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先回宫。” 楚知阙在心里回道,“现在去破庙怕是也找不到什么线索,而且宫里还有些事需要处理。”
【好吧。】007 应了一声,又忍不住道,【那个孩子真的没问题吗?我总觉得他身上怪怪的。】
楚知阙脚步微顿,想起孩子那双空洞又带着恐惧的眼睛,心里泛起一丝异样。
但他很快便压了下去,不管孩子身上有什么秘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查清蛊虫的案子。
他加快脚步,离开了春香楼,融入了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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