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知阙抱着孩子在岩石上坐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怀里的小家伙呼吸愈发平稳，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揣了只温顺的小兽。
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只是后颈的温度依旧烫得惊人，隔着一层薄衣都能感受到那灼人的热度。
他低头看了眼泉边那撮黑色粉末，指尖捻起一点凑到鼻尖，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却还是抓不住任何头绪。
又望了望四周被白雪覆盖的树林，枝桠上的积雪被风吹得簌簌落下，心里清楚再耗下去也未必能有新发现。
“走了，去附近看看。” 他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背，掌心感受到小家伙身体的僵硬，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
出乎意料的是，怀里的孩子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小身子动了动，没有挣扎，反而主动松开了紧抓着他衣襟的手，那手心里还留着衣襟布料的褶皱印记。
楚知阙顺势将他放下，刚站稳，那只冰凉的小手便固执地缠了上来，紧紧攥着他的袖袍一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生怕一松手就会被这风雪吞噬。
楚知阙挑了挑眉，没说话，任由他拉着。两人一前一后往树林深处走去，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大的沉稳，小的踉跄，很快又被新落下的雪粒覆盖些许。
他仔细观察着沿途的草木，目光扫过每一片沾雪的叶子，试图找到蛊虫爬过的细微痕迹，或是人为活动留下的蛛丝马迹。
可除了偶尔惊起的飞鸟扑棱着翅膀划破寂静，四周安静得只剩下风雪掠过枝桠的呜咽声，像谁在暗处低低啜泣。
走了约莫半里地，前方出现一片低矮的灌木丛，枝叶上积着薄薄的雪，压得枝条微微下垂，看不出任何异常。
楚知阙蹲下身，拨开灌木仔细查看，指尖戳了戳冻得坚硬的泥土，冰冷刺骨，连一丝松动的痕迹都没有，更别提什么蛊虫的踪迹了。
他叹了口气，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寒风里，看来这附近确实没有什么线索。
此时日头已渐渐西斜，天边染上一抹淡淡的橘红，像打翻了的胭脂盒，将半边天空都晕染开来。
寒风也愈发凛冽起来，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似的疼。楚知阙拢了拢衣襟，将脖子缩了缩，心里盘算着该回宫了。
今日虽不是他当值，但太医院的药库还等着他回去清点，那些珍贵的药材若是少了一味，追责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若是回去晚了，成衍那家伙指不定又要在新帝面前提些什么，添油加醋地说他玩忽职守。
可低头一看，那孩子依旧紧紧拉着他的袖袍，小脸埋在楚知阙的外袍里，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像藏在暗夜里的星辰，警惕地打量着四周，那眼神里的抗拒明明白白，显然还是不愿意回春香楼。
楚知阙有些头疼，揉了揉眉心。带这孩子回宫？
宫里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突然出现在太医院，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若是被有心人盯上，查出些不该查的，更是后患无穷，他现在的处境可经不起任何风波。
送回春香楼？看他那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怕是还没走到门口就又要挣扎起来，到时候闹得人尽皆知，反倒更麻烦。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送回春香楼最为妥当。
至少那里有暗香照看着，有吃有喝，总比跟着自己在外面受冻挨饿、担惊受怕强。
他定了定神，放缓了脚步，语气尽量显得随意，像在说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这里太冷了，我们找个暖和点的地方歇歇吧。”
孩子没有回应，只是拉着他袖袍的手紧了紧，那力道仿佛要将布料攥出个洞来。
楚知阙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目光落在孩子暴露在外的脖颈上。
那里的皮肤依旧滚烫，比刚才摸起来更甚，看来烧还没退，反而有加重的迹象。
他心里默念一声 “得罪了”，趁孩子注意力被远处一只飞过的寒鸦吸引的瞬间 —— 那寒鸦翅膀扫过枝头，带起一片雪雾 —— 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指尖在孩子后颈轻轻一敲，用的力道不多不少，刚好能让他暂时昏睡过去。
那孩子哼都没哼一声，身子便软了下去，拉着袖袍的手也无力地松开了，像株被折断的小草。
楚知阙顺势将他抱起，动作轻柔地将外袍裹得更紧了些，把孩子的手脚都包在里面，确保风雪不会灌进去。
他低头看了眼孩子沉睡的小脸，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雪粒，像落了层碎钻，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小嘴唇抿成一条线。
“别怪我。” 楚知阙轻声道，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等你醒了，就会明白这样对你最好。”
他抱着孩子转身往春香楼的方向走去，脚步沉稳而坚定，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雪地里的脚印被风雪渐渐覆盖，浅了又浅，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宿主，你就这么把他打晕了？】007 的声音带着点惊讶，电子音里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会不会太粗暴了点？万一伤到他怎么办？】
楚知阙没理会它，只是加快了脚步，寒风掀起他的发丝，露出光洁的额头。
007 在他脑海里安静了片刻，似乎在琢磨着什么，数据流在虚拟空间里快速闪过，带着明显的松快。
它偷偷打量着楚知阙的神色，见他没什么反应，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 其实没找到线索也挺好，蓝焰蛊牵扯甚广，背后指不定连着什么大人物，真要查出来，就凭宿主一个太医院的太医，哪担得起这个责任？搞不好还会把自己搭进去，到时候上头正式判定一下来，它也得跟着倒霉。
楚知阙的脚步顿了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随即又继续往前走。
007 那点小心思他多少能猜到些，它说得没错，他现在的身份确实不宜卷入太深。
雪色渐浓，起初还是零星飘落的鹅毛雪片，悠悠打着旋儿从铅灰色的天空落下，落在檐角便化成水珠滚落。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雪势陡然变大，成了漫天飞舞的雪絮，像被狂风卷动的棉絮，密集得让人睁不开眼，将街角小巷都裹进一片素白里。
青石板路早已被积雪覆盖，踩上去咯吱作响，深一脚浅一脚，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又很快被新雪填满。
楚知阙抱着昏睡的孩子走进春香楼后巷时，靴底踩在积雪里，已经能陷下去半寸深，发出厚重的咯吱声，在这寂静的雪天里格外清晰。
孩子被裹在他的外袍里，只露出一小截乌黑的头发，呼吸均匀，小脸蛋在暖意里透着点不正常的潮红。
暗香正站在柴房门口扫雪，竹扫帚在她手里舞得轻快，竹枝划过积雪的声音簌簌不绝。
她穿着件月白色的夹袄，领口袖口滚着圈浅灰的毛边，风雪落在她的发间肩头，凝结成细碎的冰晶，她却像是毫无所觉，只专注地将积雪拢成一个个小小的雪堆，整整齐齐地排在墙根下。
见楚知阙抱着孩子走来，她停下动作，竹扫帚斜斜地靠在肩头，帚尖的积雪簌簌落下。
目光在孩子身上顿了顿，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讶异，快得像错觉，随即又被一抹刻意的笑意取代，嘴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连眼角的细纹都透着几分程式化的温和。
“楚太医倒是把人送回来了。” 她走上前，宽大的袖摆随着动作轻轻扫过雪地，带起一片细碎的雪雾。
伸手接过楚知阙怀里的孩子时，指尖不经意地碰了碰孩子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让她指尖微顿，随即不动声色地将孩子抱在怀里，调整出最稳妥的姿势，“看来是我失职了，竟没看住这小家伙。”
楚知阙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他垂眸看着暗香怀里的孩子，小家伙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睡得很沉。
心里却明镜似的 —— 这孩子能从柴房跑出去，以暗香的身手，没理由察觉不到。
她这话，不知又是说给巷口哪些藏在暗处的耳朵听的。
暗香抱着孩子往柴房走，脚步轻得像踏在云絮上，落在积雪里竟没留下太深的印记。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楚知阙一眼，那目光在他被风雪打湿的发梢停留片刻，转身从门后取了把油纸伞递过来。
伞柄是打磨光滑的青竹，带着淡淡的竹香，伞面是素净的米白色，边缘处用银线绣着几枝暗梅，花瓣半绽，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
“雪下得紧了，楚太医拿着挡挡雪吧。”
楚知阙接过伞，指尖触到伞柄的温润，还带着点室内的暖意。
刚要转身离开，身后忽然传来暗香的声音，那声音与先前的清冷截然不同，像是淬了蜜的糖浆，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妩媚，尾音微微上挑，像根柔软的丝线，轻轻搔刮着人的耳膜：“公子下次再来呀。”
楚知阙的脚步顿了顿。那声 “公子” 喊得格外亲昵，与她平日喊的 “楚太医” 判若两人。
他能清晰地察觉到，这声音里的妩媚并非发自本心，更像是戴着一副精心绘制的面具，每一个音调都透着刻意的表演。
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巷口那棵老槐树，树身粗壮的枝桠上积满了雪，就在他抬眼的瞬间，似乎有个黑影在枝桠后一闪而过，快得如同幻觉。
心里顿时了然 —— 果然有人在监视，看这动静，还不止一个。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将油纸伞微微倾斜，伞面 “哗啦” 一声展开，骨片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有只白色的巨鸟张开了翅膀，挡住了漫天飞雪。
伞下形成一片小小的干燥空间，他握着伞柄，缓步走出后巷，青竹伞柄在掌心微微转动，伞沿垂下的雪珠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幕里，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脚印。
暗香站在柴房门口，看着楚知阙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脸上的笑意像潮水般渐渐敛去，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她低头看了眼怀里昏睡的孩子，小家伙不知梦到了什么，小眉头轻轻蹙了一下，她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抚平那道褶皱。
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消散在风雪里，她抱着孩子走进了柴房，木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发出 “吱呀” 的轻响，将风雪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窥探目光都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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