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出征已有半月,太医院的药香里渐渐掺了些早春的潮气。
楚知阙刚把晾干的薄荷收进药柜,就见院门口的光影里探出个小小的脑袋,羊角辫上的红绒球先晃了晃,随即响起一道脆生生的嗓音:“楚太医安。”
裴嫣规规矩矩地对着药房门口行了个半蹲礼,裙摆上的缠枝莲随着动作轻轻扫过地面。
她身后的雪戎也跟着颔首行礼,青色素雅的宫装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声音沉稳如旧:“楚太医。”
楚知阙连忙放下手里的药勺,转过身躬身回礼:“参见公主,雪戎姑娘。”
他垂着眼帘,瞥见裴嫣行完礼就迫不及待地蹦起来,小手还不忘拽了拽雪戎的袖子,那副按捺不住的模样,倒比方才的礼节鲜活多了。
“楚太医,” 裴嫣仰着小脸,一本正经地说,“皇兄临走前看你的眼神可不一样,雪戎说,皇兄准是喜欢你,所以我以后对你好一点。”
说这话时,她还用力点了点头,仿佛这是件再确定不过的事。
楚知阙闻言一怔,手里整理药材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有些哭笑不得:“公主说笑了,陛下对臣只是君臣之谊。”
裴嫣却用力摇头,小辫子甩得更欢了:“才不是呢,皇兄以前都不怎么跟太医说话的,就对你不一样,还总问起你。”
她忽然凑近,小手捂着嘴巴,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跟你说,上次我看见皇兄把你给他的药包宝贝似的揣着,别人碰一下都不行。”
说完还冲楚知阙眨了眨眼,那副 “我发现了大秘密” 的模样,活脱脱个小机灵鬼。
雪戎垂眸道:“公主,陛下只是看重楚太医的医术。”
语气平淡,听不出偏向,只就事论事。
楚知阙余光瞥见裴嫣自然地往雪戎身边靠了靠,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兽,而雪戎则将暖手炉悄悄往裴嫣那边递了递,动作里是尽职的照料,却无多余的温情。
裴嫣几步跑到案边,踮着脚尖够案上的药材账册,小手指在纸页上胡乱点着,忽然眼睛一亮:“对了楚太医,我把我最宝贝的玉坠给你吧,这样皇兄回来看到你戴着,肯定会更喜欢你的。”
说着就往自己脖子上摸去,那认真的样子,仿佛在做一件天大的好事。
楚知阙连忙阻拦:“公主万万不可,这太贵重了。”
裴嫣却不依,小嘴一撅:“你是不是不想要?还是觉得我的玉坠不好?”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笑了,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却更像孩童的小聪明:“我知道了,你肯定是想要皇兄送的东西,那等皇兄回来,我让他给你带西域的宝石,比我的玉坠好看一百倍。”
她心里其实是觉得,对皇兄喜欢的人好,皇兄肯定会开心,说不定还会赏她好吃的点心。
雪戎站在裴嫣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目光平静地扫过药房,看似在留意公主的动静,实则将角落里的药杵、墙上的药材图谱都看在眼里,连楚知阙指尖沾着的一点药粉都没放过。
听到裴嫣的话,也只是微微颔首,没作过多评价。
楚知阙顺着裴嫣的话点头:“公主的心意臣领了,但这些真的不必了。”
心里却暗自思忖,这孩子的想法真是孩子气,竟会觉得陛下喜欢自己,还想着用这些方式来增进 “感情”。
前几日嫌他药碾子太旧,拉着雪戎一起数落,非让人送个玉石的来,说是 “皇兄喜欢的人就得用好东西”;昨日又说他院中的石榴树不结果,缠着雪戎要挖了重栽,理由是 “结不出果子的树配不上皇兄喜欢的人”,还好雪戎以 “时辰不早,公主该歇息了” 为由,才把人劝了回去。
裴嫣见他低眉顺眼的,似乎有些得意,又往他身边凑了凑,仰着小脸道:“皇兄临走前说了,让你好好做事,别总偷懒。要是让我发现你敢懈怠,我就……我就告诉皇兄去,让他不给你带宝石。”
她说着,还故意挺了挺小胸脯,转头看向雪戎,像是在寻求支持,“雪戎,我没说错吧?”
她觉得这样说,楚太医肯定会听她的话。
雪戎应道:“陛下确有叮嘱,楚太医自会记在心上。”
“臣省得,定当尽心竭力。” 楚知阙依旧是那副恭顺的模样,眼角的余光瞥见雪戎的手指在袖口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记录着什么。
裴嫣从雪戎手里接过个描金的锦囊,亲昵地蹭了蹭雪戎的胳膊:“还是雪戎最懂我,知道我想给楚太医带些点心。这些可是我特意让御膳房做的,皇兄以前也爱吃,给你吃了,你就跟皇兄有一样的喜好了。”
她掏出块桂花糕,递到楚知阙面前,笑得一脸灿烂,那笑容里满是孩童的纯真。
楚知阙双手接过,再次躬身道谢:“谢公主赏赐。”
雪戎适时开口:“御厨新做的,公主想着楚太医或许会喜欢。”
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差事。
“嗯,就是这样。” 裴嫣傲娇地扭过头,却又偷偷用眼角瞟他,见他把糕点放在案上,才又开口道:“我听宫娥说,边境很冷,皇兄会不会冻着?你不是会配药吗?怎么不给皇兄配点暖身子的药?你配的药,皇兄肯定乐意喝,说不定还会觉得你贴心呢。雪戎,你说皇兄会不会因为这个更喜欢楚太医?”
她下意识地又向雪戎寻求答案,眼神里满是孩童的好奇,思维也跳得飞快。
雪戎道:“陛下身边有周全安排,公主不必挂心。”
楚知阙也放缓了语气:“陛下身边有军医,自有妥当的安排。公主不必担心。”
“我才不担心他呢。” 裴嫣嘴硬道,脚尖在青砖地上蹭了蹭,忽然凑近楚知阙,神秘兮兮地说:“楚太医,我跟你说,等皇兄回来,就让你做他的妾室……不对,雪戎说主母更大气,那你就做主母!”
她晃着小脑袋,显然没弄明白这两个词的区别,只觉得都是极好的名分,“到时候我把我的首饰盒分你一半,再让皇兄把东宫最好的院子给你住,你就不用待在这药味浓浓的地方了。”
她心里其实是觉得,楚太医人挺好的,就该住好房子,戴好看的首饰。
楚知阙手里的账册 “啪” 地落在案上,一脸你在说什么谣言的模样,他张了张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孩童的胡言乱语。
雪戎在一旁轻轻咳嗽一声:“公主,这些话不可乱说。”
裴嫣却瞪圆了眼睛,一脸无辜:“为什么不能说?雪戎你不是说,皇兄喜欢的人就要好好待着吗?主母和妾室不都是待在皇兄身边的人吗?我把最好的都给楚太医,皇兄肯定会夸我懂事的。”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在她看来,只要皇兄开心,自己就能得到更多的糖果和新衣服。
楚知阙扶着额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小公主的脑回路实在清奇,竟把这些身份混为一谈,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公主,这些事不是儿戏,万万不可再提。”
“为什么呀?” 裴嫣眨巴着大眼睛,显然没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难道你不想跟皇兄在一起吗?”
楚知阙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无奈地看向雪戎,像是在求助。
雪戎上前一步,柔声道:“公主,时辰不早了,该回去温习功课了,先生还在等着呢。”
裴嫣这才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临走前对着楚知阙福了福身,声音里带着孩子气的执拗:“楚太医安,等皇兄回来我就跟他说,让你做那个最大的……主母!”
说完便拽着雪戎的袖子往外走,脚步轻快,心里已经在盘算着回去要吃几块桂花糕了。
楚知阙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对着那抹水红色的裙角躬身相送,直到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才直起身拿起那块桂花糕。
窗外的阳光渐渐暖了,照在药架上,给那些干枯的药材镀上了层金边。
楚知阙拿起账册,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裴嫣那番关于主母和妾室的话总在耳边回响,让他既无奈又觉得有几分好笑。
他隐约觉得,这小公主的小心思里,更多的还是孩子气的单纯。
楚知阙刚把账册翻过一页,就听见药房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种独有的韵律。
他抬眼时,正见蝶芽提着只海棠红的食盒站在门槛边,阳光落在她鬓角的银饰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楚太医倒是清闲。” 蝶芽笑着走进来,食盒在她手里轻轻晃了晃,带起一阵淡淡的甜香,“我猜你这时候该忙完了,特意……”
话说到一半,她的目光落在案上那块桂花糕上,眉梢微微挑起,“这糕点看着眼生得很,膳房今日没做这个吧?”
楚知阙指尖还沾着点糕点碎屑,闻言下意识地往案后挪了挪:“是公主方才送来的。”
他没说裴嫣那些关于 “主母” 的疯话,只含糊地带过。
蝶芽将食盒放在案上,抬手掀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四样点心,水晶糕上还缀着颗殷红的樱桃:“我就说呢,膳房的手艺可没这么精细。”
她拿起块杏仁酥递过去,眼神里带着点揶揄,“看来楚太医最近很得圣心,连小公主都亲自来送吃食了。”
“不过是孩童玩闹罢了。” 楚知阙接过杏仁酥,“你倒是准时,每日这个时辰都来。”
“不然呢?” 蝶芽往小马扎上一坐,自顾自地拿起块水晶糕,“总不能让楚太医饿着肚子捣药吧?再说了,在宫里待着也是待着,来你这儿还能听听新鲜事。”
她咬了口糕点,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小公主这几日总往太医院跑,是不是有什么趣事?”
他摇了摇头,把裴嫣的话略去大半,只拣了些孩童心性的趣事说:“不过是小孩子觉得药房新奇,过来看看罢了。”
蝶芽却不依不饶,用手肘轻轻撞了撞他的胳膊:“别骗我了,我刚进来时,远远看见雪戎姑娘陪着公主往长乐宫去,那眼神可不像来看新奇玩意儿的。”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食盒边缘的花纹,“这宫里的事,没那么简单。”
楚知阙没接话,只是拿起那块没吃完的桂花糕,递到她面前:“尝尝?味道倒是不错。”
蝶芽挑眉看了看他,伸手接过来,小口咬了下去。
甜丝丝的桂花味在舌尖漫开,她忽然笑了:“确实比膳房的好吃,就是甜了些。”
她望着窗外渐渐西斜的日头,语气轻了些,“说起来,我家乡也有种桂花糕,是用蜜渍的桂花做的,比这个更软糯些。”
楚知阙知道,她又在想家了。他拿起块杏仁酥,慢慢嚼着:“等将来有机会,再回去尝尝便是。”
蝶芽眼里的光亮了亮,随即又暗了下去,她把剩下的半块桂花糕放在案上:“再说吧。”
她站起身,开始收拾食盒,“我今日多带了些点心,你要是忙得晚了,就当宵夜吃。”
楚知阙看着她利落的动作,忽然开口道:“过几日太医院要进一批南疆的药材,你要不要来看看?”
蝶芽的动作顿了顿,转过身时,眼里的笑意藏不住:“好啊,正好看看你们中原的太医是怎么处理那些草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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