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疼从左臂蔓延开来,像有无数根烧红的细针在扎着皮肉,还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 是上午被银簪划破的伤口,此刻被铁链磨得翻了边,新渗的血黏在链节上,一动就牵扯着疼。
薛入年猛地吸了口冷气,意识从昏沉的黑暗里挣扎着浮上来,眼前先是一片漆黑,接着泛起层层叠叠的白影,像被水泡过的宣纸,晃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抬手揉一揉疼得发僵的胳膊,手腕刚动了半分,就被一股冰凉的力道拽住,金属摩擦的冷硬触感顺着皮肤往骨髓里钻 —— 是碗口粗的铁链,链节上生着赭红色的锈,贴在手腕处又冷又硌,将他的双手牢牢锁在头顶的岩壁铁环上。
脚踝处也缠着同样的铁链,一端钉在地面的石槽里,连蜷一下腿都费劲。
“啧,” 薛入年轻佻地挑了挑眉尾,目光扫过缠在四肢上的铁链,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链节上的锈迹,“荣国公这人为了留我,倒是下了不少功夫。”
他试着挣了挣,铁链纹丝不动,反而磨得手腕伤口更疼,血珠顺着链节往下滴,落在地上的水洼里,晕开一小片暗红。
暗牢里的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岩壁上渗着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在水洼里,溅起的细小涟漪里,映着他狼狈的模样 —— 头发散乱,衣袍被划开好几道口子,露出的皮肤沾着泥污,和往日里鲜衣怒马的薛二公子判若两人。
他转动脖子,目光在暗牢里扫了一圈。这地方比他想象中更狭窄,约莫只有丈许见方,岩壁上布满了青苔,散发着腐霉的气息,火把插在墙角的石缝里,火苗有气无力地跳动着,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贴在潮湿的岩壁上,像条被困住、随时会断气的蛇。
暗牢里空荡荡的,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影。
楚知阙呢?薛入年的心猛地沉了沉,喉间发紧得像被什么堵住。
按说容炔就算要动手,也该把他们俩关在一起才对,难不成楚知阙已经……他不敢再想下去,指尖攥得发白,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容炔那人心思深沉得像这溶洞的黑暗,绝不会做自寻死路的事 —— 楚知阙是那狗皇帝看重的太医,容炔就算再大胆,也不敢轻易动他,或许是被带去别的地方了。
就在这时,暗牢外传来平缓的脚步声,不疾不徐,踩在石地上发出清晰的回响,像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薛入年抬眼望去,只见容炔缓步走了进来,身上已不是之前那套宝蓝色常服,换成了件月白色的长袍。
领口和袖口绣着暗纹云浪,针脚细密得看不见线头,衣摆垂至脚踝,走动时带着流畅的弧度,最惹眼的是衣边处,用极细的金织绣线缝出半寸宽的回纹,每一道纹路都绣得严丝合缝,在火把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泽,衬得素净的月白色多了几分贵气,却也透着股拒人千里的冷意。
腰间系着条羊脂玉带,坠着枚雕工精致的白玉佩,玉佩上刻着 “荣国” 二字,正是京城当下名门贵族公子最爱的款式,愈发显得他面容清俊,眉眼间却藏着化不开的算计。
“怎么?国公爷这是刚从哪个宴会上赶过来?” 薛入年扯了扯嘴角,语气里带着惯有的轻佻,像是没把眼前的处境放在心上,甚至还故意晃了晃手腕上的铁链,发出 “哐当” 的轻响,“这身长袍倒是衬你,尤其是衣边那圈金绣,够惹眼,就是不知道穿在身上,能不能遮住你心里的算计 —— 毕竟,用铁链锁着客人,可不是什么光彩事。”
他没深思容炔换衣裳的原因,只当是对方图流行,或是想在他面前摆摆架子,用这精致的衣饰彰显身份,好压他一头。
容炔没接他的话,只是缓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像在打量一件随时可以丢弃的物品。
火把的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金织绣线的反光偶尔掠过他眼底,映出些微冷意,嘴角却挂着浅淡的笑:“薛二公子倒是有闲心关心我的衣裳,不如先想想自己的处境。”
“比起你的长袍和那圈金绣,我更关心楚太医在哪。” 薛入年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出鞘的匕首,直直射向容炔,“你把他带去哪了?别跟我打哑谜,我没那耐心。”
容炔的笑容淡了几分,对楚知阙的去向闭口不提,反而弯下腰,凑近薛入年。
衣边的金织绣线扫过薛入年的膝盖,带着丝冰凉的触感,像蛇的信子在皮肤上舔过,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庶出的人,就该夹紧尾巴过日子,不是吗?”
薛入年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 容炔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他虽是庶出,却自幼被长兄护着,在薛府从未受过半分委屈,旁人就算有闲话,也不敢在他面前说。
但他没把那份茫然摆到明面上,只是缓缓垂下脑袋,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片阴影,遮住眼底的情绪。
胳膊被铁链拽得高高的,肩膀被迫耸起,肌肉绷得发僵,下身跌坐在冰冷的石地上,寒气顺着衣料往上爬,冻得骨头缝都疼,姿态狼狈,却依旧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
容炔看着他这副看似顺从、实则硬气的模样,忽然轻笑出声,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薛二公子从小到大的肆意狂狷,不都是你那位嫡出的长兄惯出来的?若不是他护着,你以为你能在京城横着走?”
他伸出手指,轻轻挑起薛入年的下巴,指腹的温度带着凉意,迫使他抬头,“你这口才也灵巧,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活像只百灵鸟,可惜啊……”
薛入年的下颌被捏得生疼,牙根咬得发紧,却没挣扎,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目光扫过容炔衣边的金织绣线,只觉得那耀眼的光泽格外刺眼,像根针,扎得他眼睛发疼。
“不如,” 容炔的声音愈发轻柔,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像寒冬里的冰棱,“就让这只百灵鸟彻底噤声,省得日后再乱说话,薛二公子觉得可好?”
薛入年猛地抬眸,眼底的挑衅毫不掩饰,他扯着嘴角,露出抹讥讽的笑,连带着下巴都在容炔的指尖下微微用力:“我当堂堂荣国公抓我、关我,又是换衣裳的,是想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原来就是想找存在感,替我在我兄长心里占个位置?”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嘲讽更浓,像淬了毒的刀子,“容炔,你这想法,也忒美了点吧?我兄长眼里,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容炔捏着他下巴的手猛地用力,指节泛白,衣边的金织绣线因他的动作微微晃动,细碎的光泽在薛入年脸上晃过:“薛二公子倒是会说,就是不知道,等会儿没了舌头,还能不能这么伶牙俐齿。”
他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戾,“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让你变成个哑巴?”
薛入年疼得额头冒冷汗,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衣领,却硬是没哼一声,反而笑得更张扬,眼底闪着桀骜的光:“有本事你就试试!我兄长要是知道你动了我,就算你穿再贵的衣袍,就算你是荣国公,也得吃不了兜着走!薛府的人,还轮不到你动!”
下巴上的痛感还在灼烧,像有团小火苗在皮肤下窜动,薛入年疼得倒抽一口冷气,齿间咬出细微的声响,却硬是没让半声疼哼从喉咙里漏出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刚才那番话像根淬了火的针,精准扎进了容炔的痛处 —— 对方原本含笑的眸底瞬间积满寒霜,捏着他下巴的手指陡然加重力道,指节泛白得几乎要嵌进皮肉里,连呼吸都带着冷硬的压迫感。
可他不后悔。骨子里的桀骜像野草般疯长,越是被逼到绝境,越不肯低头。
他从小被兄长护着长大,在京城的贵公子圈里,向来是想笑就笑、想闹就闹,还没受过这样的折辱,更别说向容炔这种心思阴狠的人示弱。
只是……薛入年的目光不自觉飘向暗牢外的方向。
岩壁缝隙里漏进的微光像濒死的萤火,微弱得连指尖都照不亮。
他今早离府时,特意跟兄长薛逢玉晃了晃手里的玉佩,说傍晚若没回去,就让护卫来荣国公府附近寻他。
那时兄长还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让他别在外头惹事。
算算时间,从清晨到现在,少说也过了五六个时辰,兄长那边说不定已经带着人往这边赶了。
“再撑一会儿就好……”这个念头像颗暖糖,在心底慢慢化开,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些。
就在这时,容炔突然抽离了捏着他下巴的手。
那股几乎要将下颌骨捏碎的力道骤然消失,薛入年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脖子,颈椎发出细微的 “咔哒” 声,总算得了点喘息时间。
可下巴上残留的痛感依旧清晰,连带着说话时下颌都有些发僵,嘴角扯动一下,都牵扯着皮肤下的神经,疼得他眼底冒起细汗。
他抬眼看向容炔,对方正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月白色长袍衣边的金织绣线在火把光下泛着冷光,随着他抬手的动作轻轻晃动,细碎的光泽衬得他指尖的动作都多了几分寒意。
薛入年的心跳莫名加快,后颈的汗毛悄悄竖了起来 —— 直觉告诉他,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绝不会轻松。
下一秒,他就看到容炔从腰侧抽出了一柄匕首。
那匕首样式极其精致,刀柄是温润的象牙所制,上面雕着缠枝莲纹,纹路细腻得能看清每一片花瓣的脉络,显然是价值不菲的珍品。
可刀刃却闪着森冷的光,像寒冬里的冰棱,在火把光下泛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 那是开过锋的利器,只需轻轻一划,就能划破皮肉。
容炔低眉看向他,眼神里再没了之前的浅淡笑意,只剩下毫不掩饰的狠戾,像在看一件即将被销毁的破旧物件,连半分怜悯都没有。
他握着匕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刀柄,动作缓慢却带着压迫感,每一秒的沉默,都像在给暗牢里的紧张氛围添砖加瓦。
薛入年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胸腔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 容炔想抓他、想杀他,或许根本不是因为楚知阙,也不是因为溶洞里那团诡异的肉球,更不是因为什么朝堂阴谋。
这个猜测太过离谱,却又在他心底不断盘旋:容炔的杀意,或许单纯得可笑 —— 就因为他能被兄长毫无保留地疼爱着,能活得肆意张扬,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而容炔自己,或许从未拥有过这样的温暖,所以才会对着他这副 “被偏爱的模样”,生出如此强烈的憎恨。
这个想法让薛入年心头一沉,像坠了块铅。
他在京城长大,见多了因家族利益、爵位继承而起的争斗,那些阴谋算计虽凶险,却总有周旋的余地 —— 要么用利益交换,要么找靠山制衡。
可这种不掺任何杂质、纯粹因嫉妒而生的憎恨,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跟这样的人拖时间,根本没有盘旋的余地,对方只会一门心思地想要毁掉他,哪怕同归于尽。
“在想什么?” 容炔的声音突然响起,像冰珠砸在石地上,冷得刺骨,打断了薛入年的思绪。
他缓缓蹲下身,与薛入年平视,膝盖压在冰冷的石地上,衣边的金织绣线扫过地面的水洼,溅起细小的水花。
匕首的冷意一点点贴向薛入年的下颌,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开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从脖颈一直蔓延到手臂。
薛入年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容炔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找到一丝破绽。
可容炔的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只有在匕首贴近皮肤时,眼底才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像猎人看到猎物落入陷阱时的狂喜。
“唔!”
匕首的力道突然一重,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了薛入年下颌的皮肤。
那痛感比刚才被捏下巴时更甚,像被极细的针狠狠扎进皮肉,鲜血立刻渗了出来,顺着下巴往下淌,滴落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与之前手臂伤口的血迹混在一起,显得格外刺眼。
疼痛像电流般窜过全身,薛入年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后背的肌肉都鼓了起来,却依旧没示弱。
他反而微微抬起下巴,将伤口完全暴露在容炔面前,眼神里的桀骜更甚,像头被逼到绝境却不肯认输的小兽:“有本事就杀了我,别在这里磨磨蹭蹭的!跟个娘们似的,只会耍这些阴招!”
容炔看着他这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里满是嘲讽,连眼角的细纹都透着冷意:“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他用匕首的刀背轻轻擦拭着薛入年下颌的血迹,冰凉的金属蹭过伤口,疼得薛入年浑身一颤,动作却带着种变态的温柔,“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最在意的东西,一点点被我毁掉。你那位好兄长薛怀安,还有你在意的楚太医……他们都会因为你,落得比你更惨的下场。”
“你敢!” 薛入年的瞳孔骤然收缩,心底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像泼了油的火堆,瞬间烧遍全身。
他挣扎着想要扑向容炔,手腕和脚踝上的铁链被拽得 “哐当” 作响,链节摩擦着皮肉,将伤口磨得更疼,鲜血顺着链节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洼。
可他被铁链牢牢锁住,连靠近容炔半分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匕首在自己的下颌上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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