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出石窟的石门,夜风吹来,带着几分初秋的凉意,卷着庭院里桂树的淡香,终于吹散了暗牢里萦绕不去的腥甜霉味。
薛入年长长舒了口气,紧绷的肩背缓缓放松,可脚步刚迈出去两步,又猛地顿住,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要紧事,转身看向身旁的薛怀安。
他指尖还攥着兄长藏青长袍的衣角,犹豫片刻,还是咬了咬唇开口:“兄长,方才在暗牢里,我始终没瞧见楚知阙……你进来的时候,沿途可有看到他?”
楚知阙是他一同被抓来的朋友,两人虽算不上至交,却也有过几面之缘。
如今自己获救,朋友却生死未卜,薛入年心里总觉得不安,若是就这么离开,实在过意不去。
薛怀安听到 “楚知阙” 这个名字,神色依旧平静,眉峰未动,眼底也没有丝毫情绪波折,只是脚步未停,继续沿着石子路往前走,声音温和得像夜风拂过湖面:“并未看到。想来是你们被分开后,他误打误撞走了别的岔路,许是早就离开石窟,甚至已经出了荣国公府。你也不用过多担忧,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律法森严,寻常人不敢轻易造次,少有血案发生,他大概率是安全的。”
薛入年点点头,心里的担忧稍稍减轻了些,可握着兄长衣袖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想到楚知阙,他心里又泛起嘀咕:万一兄长猜错了呢?楚知阙会不会遇到别的危险?
夜色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只有沿途挂在廊柱上的灯笼泛着昏黄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映在青石板路上。
薛入年看不清身旁薛怀安的表情,只觉得兄长的脚步似乎比刚才慢了些,周身那股沉稳的气息也沉了几分,不像平日那般从容,倒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要紧事,连呼吸都比刚才轻了些。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穿过一道圆拱门,前方就是通往府外的小石梯。
就在这时,薛怀安突然停住脚步,站在原地不动,目光似乎落在远处的某个地方。
薛入年疑惑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指尖触到布料下兄长温热的手臂,声音带着几分不解:“兄长,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我们…… 是直接离开荣国公府吗?”
薛怀安这才回过神,低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还攥着自己衣角的手上,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他抬手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藏青长袍衣摆,指尖轻轻拂过衣料上的暗纹,轻轻点头:“嗯,直接离开。我与荣国公虽算不上深交,却也因公务有过几面之缘,他为人处世还算有分寸,知晓轻重,不会刻意为难我们。”
薛入年一听 “荣国公府”,心里的担忧又被勾了起来 —— 容炔连自己都敢害,若是对楚知阙下了更狠的手怎么办?
他正想开口追问,把心里的顾虑说出来,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瞥见前方不远处的凉亭里,有个人影正斜靠在栏杆上饮茶。
那凉亭建在池塘边,周围种着几株垂柳,柳枝垂落在水面上,随着夜风轻轻晃动。
借着灯笼的光,薛入年看清那人正是容炔 —— 对方还穿着那件月白色长袍,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
他斜倚在凉亭的木栏杆上,姿态慵懒,身旁的仆人正蹲在小炭炉旁,熟练地煮着茶,银壶里的茶水 “咕嘟咕嘟” 冒着泡,袅袅的水汽升腾起来,像一层薄纱,遮住了容炔的大半身影,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只能瞧见他手中握着的青瓷茶杯,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薛入年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往薛怀安身后躲了躲。
可不想脚步挪动时,不小心踢到了脚边的小石子,石子 “咕噜噜” 滚进池塘,发出轻微的声响。
凉亭里的容炔瞬间抬眼望过来,显然已经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慢走。” 凉亭里传来容炔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装出来的温和,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薛二公子今日受惊了,改日有机会,再与薛二公子共赏府中花草,就当是赔罪了。”
薛入年听得一阵无语 —— 谁要他赔罪?谁想跟他共赏花草?
可也知道此刻在荣国公府内,不是闹事的时候,若是闹起来,反而会让兄长为难。
他只能强压下心头的焦虑,跟着薛怀安的脚步,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容炔的道别,礼数上丝毫未差,只是语气里没什么温度,甚至带着几分冷淡:“不必了。”
薛怀安也朝着凉亭的方向微微抬手,算是回礼,声音平淡得听不出情绪:“容公子留步。”
说着,便轻轻拍了拍薛入年的手背,示意他放宽心,随后牵着他的手,加快了脚步,沿着小石梯往下走,没有丝毫停留,仿佛身后的凉亭和容炔,都只是无关紧要的风景。
直到走出荣国公府的大门,踏上府外的街道,薛入年才忍不住松开攥着兄长衣角的手,皱着眉头,语气里满是担忧:“兄长,我还是放心不下楚知阙……你说他会不会没出荣国公府?甚至……如果楚知阙不在京中了呢?容炔连那种肉团都敢放出来,说不定对楚知阙做了更过分的事,把他带出京城了怎么办?”
薛怀安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拂过他额前的碎发,眼底带着几分明显的疼惜,却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严肃,语气坚定:“我知道你担心他。这样,明日我便让人去查楚知阙的下落,无论是在京中还是出了京,总能找到些线索。容炔那边我也会留意,不会让他再随意伤人。你放心,只要楚知阙还平安,我们一定能找到他。”
薛入年看着兄长坚定的眼神,感受到头顶温暖的触感,心里的焦虑才稍稍缓解,用力点头,声音也恢复了些底气:“嗯!我听兄长的!有兄长帮忙,一定能找到楚知阙!”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 “沙沙” 的声响。
薛怀安牵着薛入年的手,一步步往前走向马车,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荣国公府门前的两盏大红灯笼,还在昏黄地亮着,映着那座空无一人的凉亭,池塘里的水面泛着微光,显得有些冷清。
————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谢家祖宅的西跨院还在燃着熊熊火光,橘红色的火舌舔舐着屋檐,浓烟裹着焦糊味飘向天际,将原本就暗沉的夜空熏得愈发浑浊。
谢寻抱着暗香,脚步轻快地穿梭在院墙阴影里,玄色衣袍掠过矮丛时只带起一阵微风,连脚下的青石板都未发出半分声响 —— 他本想趁着夜色掩护,从祖宅西侧那处少有人守的角门悄悄离开,避开巡逻守卫的耳目,可刚绕过假山,前方突然传来衣料破风的 “咻” 声,像极了暗器破空的动静。
“谁?” 谢寻瞬间止步,手臂下意识地将暗香往怀中紧了紧,掌心能清晰感受到她后背的轻颤,另一只手则迅速按在腰间的佩剑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警惕地扫视四周,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掠过每一处树影、每一块假山石。
恰在此时,云层后的月亮终于探出头,清冷的月光洒下,照亮了前方十步外的人影 —— 足足四人,皆穿着深黑色夜行衣,面罩遮去大半张脸,只露出双双冷冽如冰的眼睛,手中长刀泛着寒光,刀刃上还沾着夜露,正呈扇形合围之势,一步步朝他逼近,脚步声轻得像猫,显然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暗香被蒙着眼,却凭听觉精准辨出敌人数量,指尖下意识地攥紧谢寻的衣襟,指腹几乎要嵌进布料里,声音带着几分虚弱却异常冷静:“主子,四人,东南西北各一位,您不用分心护我,我能听出刀风方向。”
她对自己被伤的眼睛本就不甚执着,此刻满心都是不想让谢寻因护她而陷入险境,更不愿他被牵扯回谢家祖宅的污秽中。
“胡说什么。” 谢寻低声安抚,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受半分伤。”
话音未落,东侧的夜行衣人已率先发难,长刀高举,带着凌厉的刀风直劈他面门,刀刃划破空气时发出 “呜呜” 的声响,显然是想速战速决。
谢寻侧身避开,同时右脚猛地踹向对方膝盖,动作干脆利落 —— 以往对付那些武力平平的刺客,他总能在三五招内制服,可这次却不同,那夜行衣人竟预判了他的动作,顺势翻身躲开,长刀反手横扫,直刺他怀中的暗香,显然是想拿暗香当突破口。
“找死!” 谢寻眼神一厉,怒火瞬间涌上心头,手腕翻转,佩剑 “呛啷” 一声出鞘,“当” 的一声精准挡住长刀。
两兵相接时迸出的火星,在夜色中格外刺眼,震得他虎口微微发麻。
他既要护着怀中毫无反抗之力的暗香,又要应对四人轮番攻击,动作难免受限,而另外三人也已迅速围上来,长刀交织成网,招招狠辣,专挑他护着暗香的破绽处攻击,显然是经验老道的死士,绝非寻常护卫可比。
月光下,刀光剑影激烈交织。
谢寻提着剑左挡右闪,剑尖精准地格开每一道攻向暗香的刀光,可后背还是不慎被划开道三寸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浸透玄色衣料,温热的液体顺着脊椎往下淌,带来阵阵刺痛。
他咬着牙,强忍着疼痛,余光瞥见南侧夜行衣人出刀的间隙有个破绽,正要趁机反击,身后突然袭来一股巨力 —— 西侧的夜行衣人竟舍弃武器,扑上来死死抱住他的腰,北侧那人则挥刀直劈他握剑的手腕!
谢寻被迫收剑回防,却没料到这是声东击西之计,东侧那人趁机一脚踹在他手腕内侧,力道之大,让他握剑的手指瞬间脱力,佩剑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插进泥土里,剑穗还在微微晃动。
没了武器,局势瞬间逆转。
三名夜行衣人迅速上前,两人按住他的肩膀,一人架住他的手臂,三柄长刀同时架在谢寻脖颈四周,刀刃贴着皮肤,冰凉刺骨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
谢寻被死死按在原地,动弹不得,却依旧将暗香护在怀中,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后背,怒视着眼前的人,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你们是谁的人?受谁指使拦我?”
“谢公子不必多问,到了地方自然知晓。” 为首的夜行衣人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刻意变过声,正欲再开口,谢寻突然偏头,用嘴死死咬住架在左侧脖颈的刀尖,牙齿嵌入冰冷的钢铁,猛地往旁一扯!
刀刃划破他的嘴角,鲜血顺着下巴往下淌,滴落在暗香的衣襟上,可他却借着这股蛮力,身体骤然旋动,右手攥住身旁夜行衣人的手腕,用力一拧,将其长刀夺过,反手一刺,动作快如闪电,直穿对方胸膛。
“呃!” 被刺中的夜行衣人闷哼一声,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面罩滑落,露出张熟悉的脸 —— 竟是祖父身边最信任的贴身护卫谢勇!
谢寻瞳孔骤然收缩,心底掀起诧异,还没来得及细想,剩余两人已再次扑上来,用铁链缠住他的手臂反剪在身后,铁链勒进皮肉,带来阵阵剧痛。
为首的夜行衣人上前一步,缓缓扯下自己的面罩,露出张中年男子的脸 —— 面色黝黑,颧骨高耸,正是祖父的心腹管家谢忠和。
谢忠和看着地上的尸体,眉头微蹙,眼底闪过一丝惋惜,语气却依旧平静无波:“公子莫要胡闹。家主在祠堂等着您,有要事相商,耽误不得。至于这个女娃娃,还请公子交由我们看管,待议事结束,自会完完整整地还给您。”
“祖父的人?” 谢寻嘴角还在淌血,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却让他愈发清醒。他冷冷地盯着谢忠和,眼神里满是质疑,“祖父若真有要事,为何用这种方式拦我?还要将暗香分开 —— 我若不依呢?”
“公子,何必自讨苦吃。” 谢忠和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压迫,“家主的脾气您知道,惹他动怒,这位姑娘的处境也不妙。”
说着,他朝手下挥了挥手,两名夜行衣人立刻上前,想从谢寻怀中抢过暗香。
“敢碰她试试!” 谢寻突然发力,借着身体力量将暗香往身后护,同时用肩膀撞向身旁护卫,眼神决绝:“想动她,先过我这关!今日要么带她走,要么我们俩都死在这!”
暗香虽看不见,却听出谢寻语气里的决绝,更听出谢忠和话语中 “家主”“祠堂” 等字眼,知道谢寻要被扯回谢家的浑水,急得蒙眼的白布下渗出暗红的血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谢寻的衣襟上。
她挣扎着想去够谢寻的手,声音带着克制的急切:“主子,别管我!你走!你不能回去!” 她不怕自己遇险,只怕谢寻被祖宅的污秽缠住,再也脱身不得。
“我说过,要带你一起走,就绝不会丢下你。” 谢寻声音坚定,即使被按得动弹不得,也依旧用后背护着她,“你放心,我不会被牵扯进去,更不会让你有事。”
谢忠和看着他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公子,家主只是请您议事,并未想伤害你们,您何必抗拒?”
谢寻冷笑一声,嘴角的血滴落在衣襟上:“祖父的‘议事’,当年母亲离世时我就见识过。今日我若跟你走,暗香安危如何保证?”
他心里清楚,祖父深谋远虑,此次擒他,定与祖宅秘密脱不了干系,他绝不能让暗香落入对方手中。
谢忠和不再多言,朝手下使了个眼色。
两名夜行衣人用粗麻绳将谢寻的手腕牢牢捆住,绳结勒得极紧,另两人则想扶着暗香站到一旁。
“别碰她!” 谢寻怒喝,却被死死按住肩膀,只能眼睁睁看着暗香被扶到两步外,她的手还在朝着自己的方向摸索,蒙眼白布上的血泪愈发明显。
“公子,跟我们走吧。” 谢忠和做了个 “请” 的手势,语气压迫感更重,“再耽误,家主该等急了。”
谢寻看着暗香苍白的脸和白布上的血泪,又看了看周围的夜行衣人,最终缓缓松了口气 —— 他知道,此刻反抗只会让暗香更危险,祖父要的是她,暂时不会伤害暗香。
他抬起头,冷冷地看着谢忠和:“我跟你们走,但你们必须保证,暗香若少一根头发,我定要你们陪葬!”
“公子放心,我们会好生照看她。” 谢忠和点头应下,示意手下松开按在谢寻肩膀上的手,却依旧保持戒备。
月光下,谢寻被两名夜行衣人押着往前走,手腕上的麻绳勒得他生疼,后背的伤口不断渗血,可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身后的暗香身上。
暗香被护卫扶着,脚步虚浮,蒙眼白布上的血泪已晕开一片,却依旧朝着他离开的方向。
一行人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地上冰冷的尸体和那柄插在泥土里的佩剑,月光洒在剑穗上,泛着清冷的光,像是在无声诉说这场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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