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的晃动从身下传来,带着规律的 “咯噔” 声,像钝器反复敲打着太阳穴,将楚知阙从混沌的黑暗中拽了出来。
他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视线起初是模糊的一片,只有昏黄的光在眼前晃荡,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木质香气 —— 那是车厢壁经年累月沉淀的味道,还混着一丝干草的清新与马汗的微腥,唯独没有洞窟的潮湿霉味,也没有春香楼浓郁的脂粉甜香,是全然陌生的气息,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
“唔……” 他想撑着坐起身,手肘刚触到车厢底板,后颈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有根细针顺着神经往脑子里钻,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眼前也跟着发黑。
记忆如同被打翻的墨汁,迅速在脑海里晕开:洞窟里跳动的火把映着容炔冷笑的脸,对方手中长剑泛着冷光,两人交手时剑刃相撞的火星溅在他手腕上,还有最后那股猝不及防的巨力 —— 有人用硬物从背后砸中他的后颈,力道之大,让他连回头看清来人的机会都没有,意识便在剧痛中迅速消散。
原来他是被人打晕带走的。
可带走他的是谁?是容炔的余党,还是其他仇家?为什么会把他放在马车上?更诡异的是……
楚知阙缓了好一会儿,才借着油灯的光勉强适应身体的酸痛,转动眼珠仔细打量车厢:深色的木壁上刻着简单的云纹,因常年擦拭而泛着温润的光泽,角落里堆着一捆干草,上面铺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想来是供人坐卧的。
头顶悬着的油灯用粗麻绳系着,灯芯跳动着,将车厢内的景象映得忽明忽暗,连车壁上的木纹都看得格外清晰。
车窗外偶尔掠过树影,风声 “呼呼” 地刮着,夹杂着马蹄踏在泥土上的 “嗒嗒” 声,还有车轮碾过碎石时 “咯吱” 的脆响,每一个声音都在提醒他,此刻正身处移动的马车上,去向不明。
就在这时,膝盖处传来的温热重量让他动作骤然僵住,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楚知阙缓缓垂眸,瞳孔微缩 —— 一个男孩正枕在他的膝盖上,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只在寒风中寻暖的小兽,单薄的肩膀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连胸口的起伏都带着点微弱的颤意。
是那个孩子。
先前自己与蝶芽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孩子。
当时腐臭的气息熏得人作呕,这孩子被压在几具成年男子的尸体后,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浑身是血,连哼唧都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只有动作僵硬地反抗着陌生人的到来,证明还活着。
他当时正与蝶芽查案,本不该多管闲事,可看着孩子那双半睁半闭、歇斯底里的神态,终究还是心软了,将人从尸体堆中打晕抱出来。
之后因自身麻烦缠身,实在无法带着孩子同行,便将人暂放在春香楼 —— 那里虽鱼龙混杂,却也算个暂时的藏身之处,谢寻大抵会来查看自己留下来的孩子,自己便与暗香继续调查去了。
这期间,他只去看过一次,当时孩子沉默地缩在房间角落,用含混的、听不出语种的音节回应,所以他以为这孩子不懂中原话,甚至可能是边境流民的孩子,可现下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楚知阙的目光柔和了些许,落在男孩身上细细打量:十一二岁的年纪,身形比同龄孩子瘦弱许多,肩膀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垮,手腕细得像干枯的树枝,仿佛一折就断。
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浅蓝布衫,领口处还沾着不易察觉的灰渍,袖口也磨破了边,露出里面同样陈旧的里衣。
男孩的头发用一根红色的细绳随意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脸色是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唯独睫毛很长,像两把精致的小扇子,此刻正随着呼吸轻轻颤着,睡得很沉,连眉头都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嘴里还偶尔发出极轻的 “唔” 声。
他指尖悬在半空犹豫了片刻,指腹甚至能感受到男孩发顶传来的微弱温度,终究还是轻轻落了下去,动作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易碎的梦境,只敢用指腹轻轻蹭了蹭那柔软却略显干枯的头发 —— 触感比想象中更粗糙,想来是很久没好好打理了。
他的语气也放得平缓,没了往日面对敌人时的冷硬,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醒醒,小家伙,别睡了。”
男孩被这细微的触感惊扰,睫毛颤得更厉害了,眉头蹙得更紧,却没醒,反而像找到热源般,往他膝盖里又蹭了蹭,小手无意识地攥住了他的衣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手背都绷起了细细的青筋,像是在梦里遇到了害怕的事,急切地寻找依靠。
楚知阙的动作顿住,目光落在那只攥着布料的小手上:指甲缝里残留着黑色的泥垢,想来是在春香楼帮工打扫时留下的,指节还带着点未长开的婴儿肥,却因为瘦弱,显得格外突出。
他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对眼下处境的警惕,却也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心疼 —— 这孩子从死人堆里活下来,本就不易,如今又被卷入未知的危险,实在可怜。
他没再试图抽回衣摆,只是将手轻轻移到男孩的后背,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用掌心轻轻拍了拍那单薄的肩膀,语气也更温和了些:“别睡了,醒来说说话,嗯?”
又等了片刻,男孩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是迷茫的,像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盯着楚知阙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瞳孔才渐渐聚焦,慢慢认出眼前的人,眼底瞬间闪过一丝微光,像黑暗中亮起的星火,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几分怯生生的颤音:“你……你醒啦?”
清晰的中原话落在耳边,楚知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讶异之色从眼底一闪而过,连握着衣摆的手指都微微收紧。
他之前预设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料到这孩子会说中原话,而且吐字清晰,只是因为刚睡醒,带着点怯懦的颤音。
他迅速压下心头的意外,语气又放软了些,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切:“嗯,醒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会不会晕?”
男孩撑着手臂想坐起来,可大概是枕在膝盖上太久,腿麻了,刚一用力,身体就踉跄着要摔向旁边。
楚知阙眼疾手快,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指尖触到男孩胳膊上的凉意时,心里竟莫名一紧,下意识地用掌心裹住了那截细瘦的手腕 —— 掌心的温度与男孩胳膊的凉意形成鲜明对比,他轻轻用掌心暖了暖那冰凉的皮肤,才小心翼翼地将人扶稳,语气带着点叮嘱,像对待易碎的珍宝:“慢点,别着急,先坐好,等腿不麻了再动。”
“嗯。” 男孩乖乖点头,小脑袋还轻轻晃了晃,似乎在缓解眩晕,小手却依旧紧紧攥着他的衣摆没敢松开,像是怕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他抬头看楚知阙的眼神里满是依赖,连声音都软了些,带着点委屈:“我看你一直没醒,喊了你好几声都没应,就……就枕着你膝盖等你,怕你醒了身边没人,会害怕。”
这话再次用中原话清晰地说出,楚知阙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眉头微微挑起,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讶异,却也藏着点好奇,没有丝毫责备的意味:“原来你会说中原话?之前我去看你,还以为你不懂,都没敢跟你多说。”
男孩被他问得一愣,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手指无意识地绞了绞衣摆,将本就破旧的衣料绞得更皱,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点不好意思:“我……我会一点……之前在春香楼,听妈妈们说话听得多了,就慢慢学会了。只是……只是之前不敢说,怕说得不好,会被笑话,也怕……也怕你觉得我麻烦。”
看着男孩局促不安、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模样,楚知阙心里的警惕不由得松了些许。
他放缓了语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温和些,避免吓到这敏感的孩子:“不会的,你说得很清楚,比很多刚学中原话的人都好,没人会笑话你。而且你一点都不麻烦,会说中原话反而好,这样我们就能好好说话了。”
他顿了顿,想起自己被打晕的经历,又关切地问道,“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后颈会不会疼?我之前是被人打晕的,怕你也遇到了一样的事。”
男孩连忙摇摇头,小脸上露出认真的神色,声音软软的却很坚定:“我没事,就是醒来的时候头有点晕,坐了一会儿就好多了。我醒来的时候就在马车上了,车厢里黑黑的,只有这盏灯亮着,我摸了摸周围,摸到你的手,才知道你也在,当时我还高兴了好一会儿。”
“醒来就在马车上?” 楚知阙的语气微微沉了下去,眼底闪过一丝凝重,却依旧保持着耐心,没有让男孩察觉到他的担忧,“那你还记得昨晚在春香楼发生了什么吗?怎么会突然被带到这里来?”
提到春香楼,男孩的眼神明显暗了暗,手指绞着衣角的动作变得更频繁了,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点后怕,甚至还有点哭腔:“昨天晚上,我在房间里帮李妈妈叠衣服,她还说叠完就给我糖吃……突然有人从背后捂住了我的嘴,力气好大,我想喊却喊不出来,鼻子里还闻到一股怪怪的味道,很快就晕过去了……再醒来,就已经在马车上了,我当时好害怕,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听着男孩带着哭腔的叙述,楚知阙的心沉了沉 —— 那股 “怪怪的味道”,多半是迷药,看来带走他们的人早有预谋。
可他心里也不免留个心眼,看着男孩泛红的眼眶,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动作轻柔地安抚道:“别怕,现在没事了,有我在,不会让你再遇到危险的。你在马车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比如外面有人说话,或者马车停下来过?”
男孩歪着脑袋,很努力地回忆着,小眉头皱成了一团,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却依旧认真地回答:“没见过其他人,车厢门一直关着,也没停下来过。不过我好像听到外面有男人说话,声音很低,被风声盖着,听不太清,只模糊听到‘……按计划走……别让他醒过来……’这两句,其他的就没听清了。”
“按计划?” 楚知阙的瞳孔微微收缩,果然是早有预谋的行动。
他看着男孩单纯的眼神,知道再追问下去也未必能得到更多信息,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却依旧温和:“没关系,想不起来就不用想了,你已经记得很多了。那你在春香楼的时候,有没有见过奇怪的人?比如不常来的客人,或者看起来很凶的人?”
男孩被他问得有些无措,轻轻摇了摇头,眼眶红得更厉害了,声音带着点委屈:“我……我想不起来了……春香楼的客人很多,我平时都待在柴房里,只有李妈妈叫我帮忙,我才敢出去,没注意到什么奇怪的人……”
看着男孩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楚知阙没再继续追问,怕再刺激到这孩子。
他轻轻摸了摸男孩的头,手指温柔地拂过那缕垂在额前的碎发,语气带着点安抚,像在哄小孩:“没事,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不是你的错,是我问得太急了。别怕,只要你没说谎,我会一直护着你的,绝不会让你出事。”
这话像是给男孩吃了颗定心丸,他用力点了点头,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没掉下来,眼睛也亮了些,又往楚知阙身边靠了靠,几乎快要贴到他的胳膊,小声说:“我没说谎……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他们要带我们去哪里,但是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马车颠簸的 “咯噔” 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交织在一起,油灯的光依旧忽明忽暗,却意外地让人觉得安心。
楚知阙看着身边紧紧挨着自己的孩子,又看向那扇紧闭的车厢门,心里依旧有挥之不去的疑虑 —— 带走他们的人究竟是谁?目的是什么?这孩子是否真的完全无辜?
他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语气带着点叮嘱,又藏着点关心:“你要是累了,就再靠在我身边歇一会儿,别怕,我会看着周围,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不过别乱碰车厢里的东西,也别随便去开车门,等我们弄清楚情况,再想办法离开,好不好?”
男孩连忙点头,却没再靠过去,只是依旧攥着他的衣摆,安静地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眼底的恐惧渐渐淡了些,多了几分安心。
偶尔有月光透过车窗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嘴角悄悄勾起的细微弧度。
楚知阙没再说话,靠在车厢壁上,却没闭上眼,目光偶尔落在男孩身上,确保他安全,同时也在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试图从马蹄声和风声中分辨出位置。
脑子里虽还在飞速运转 —— 带走他们的人目的大抵跟自己职位有关,但是自己都摸鱼到这地步了,再来把刀子捅自己不是缺德吗?
会不会和容炔有关?这孩子是否真的像表面看起来这么无辜?
马车依旧在往前行驶,油灯的光映着两人紧紧挨着的身影,不再是之前的疏离,反而多了几分淡淡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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