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什么？
漆右彦在心里复述这句话，他在追求些什么呢？
追求一种驷马难追的信诺吗？
他自己都不信。
“我想知道婚姻究竟是怎么样的，塞杜。”
漆右彦回复过去，这是他的心里话，但后面半句给咽了下去。
“究竟有没有那样难熬？”
漆右彦想知道，他迫切地要追寻一个答案，一个承诺了地久天长之后，还要分开的理由。
这么年，他始终放不下父母离婚的伤痛。
所以，他想亲自试试看。
“就算家人的劝阻成为困扰，你也宁愿一试吗？”塞杜搞不清漆右彦究竟怎么想的，“现在你的不愉快，难道不算是一种煎熬吗？”
塞杜的话一语惊起梦中人，叫漆右彦不得不叩问他自己，他当真要以身犯险去进入一场未知的婚姻吗？
或许，他的婚姻和父母的婚姻压根没有可比性。
他在执拗些什么呢？
“我该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决定是否正确，如果不必要的话，届时我会给你发取消婚礼的讯息。”
漆右彦一时半会儿还理不清楚，但是态度已经没了最初的坚决。
他想，不是塞杜的话改变了什么，而是这一切本来的面貌他根本就没看清。
-
郭登铭在羽毛球馆同伙伴对阵了半个钟头，扭头补水的功夫，听见手机在桶包里震动了两声。
他拿起来解锁，发现是宁姨传来的简讯：“陈博士的事情，不必担心，漆生会帮你，今晚见。”
宁姨信中所提之事，是前不久郭登铭在小组作业里出的乱子。
这次协同作业，郭登铭负责收集临床案例，由于马虎大意，把颇要紧的两组值对错了行。
他入学时间不长，专业又是自己之前完全不了解的牙医，以至于检查到把作业交给组长前的最后一遍，也没发现这个错误。
本来，这个错误除了他这个高中辍学的半路和尚，组里其他同学一看便知；
但偏出了奇，文档上传到群组多日，查阅人数都过了两位数，愣是没人知会他一声。
明摆着有人等着看郭登铭的戏。
很快，郭登铭的难堪就来了。
那天新原大学牙医学院的院长陈让豢博士视察小组自修之情况，好巧不巧正碰上郭登铭拿着这份未经勘误的作业做组内汇报。
陈让豢只听了一耳朵，便知郭登铭的学业素质极差，登时，他便与郭登铭说：“你的前途不在此处，何苦来呢？”
一句话引得在场众学子哈哈大笑，这场戏才算落了幕。
其实由果溯因，明白人都晓得，郭登铭不是此刻才落下笑柄，而是早早地，自他被漆先生疏络关系，硬塞进牙医学院的那一日，这场戏就注定了。
注定了他不会被人看得起，注定了那些人咽不下的那口气总要撒出来，他郭登铭也不糊涂。
因此他只是装糊涂，被全校讪笑也假意不在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该上课上课，该打球打球。
他以为慢慢地没人会提，就像心底再多的委屈也会被时间一点一点冲刷掉一样。
但宁姨说漆生会来帮他。
那个神仙一样的漆生。
-
新原今秋的天气较往年温暖多雨，常常到了晚间，温度稍稍下降，才觉得舒爽，终于摆脱出汗透湿短袖的难受感觉。
郭登铭从新原站坐机场快线去接机，与他同行的是双胞胎弟弟郭登荣。
李茏枚的飞机抵达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四十。
他们提前十分钟到了机场，顺利与李茏枚会师。
出了到达大厅，三人心照不宣地往半山赶，只因宁红纫早安排好了一切，请李家母子在凤仙酒楼一洗风尘。
凤仙酒楼就开在薄扶林道上，离新大不远，宁红纫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让人定了座。
不过，凤仙酒楼同时是利家的产业，宁红纫的意思不言自明，可惜李茏枚并不能够想到这一层来。
她在去酒店的路上，忙着打听郭登铭在学校捣出的乱子，了解完之后紧皱起眉头，忧愁万分。
等到了酒楼，侍应生刚斟完一圈姜柠汁，将将关门退了出去，宁红纫不等李茏枚开口，立马含笑朝她举杯，声音不徐不疾。
“害你从纽约赶了过来，跨洋航班，十六个钟头，都怪我没对孩子上心，让你担心了。”
宁红纫字字句句都在述说歉意，但是脸上看不出一丝恳切的样子。
她画着弯弯的柳叶眉，眼角挤出几道笑纹，唇膏是一如既往的牛血红，一板一眼地穿着剪裁合身的威尔士格纹休闲套装，整个人妥帖又干练，像银行街的操盘手，唯独不像道歉的人。
李茏枚知道宁红纫说的是客气话。
按道理，她也应该“推杯换盏”地讲点体面话，可是她实在觉得别扭，因此只是摆了摆手，说：“没有没有。”
宁红纫早在漆府就见识过李茏枚的短绌，她是个平凡到底的马佣，除了被使唤没有别的功用。
于是宁红纫干脆开门见山。
“看到你们一家人团聚，我也安心了点。家人家人，其实最要紧是住在一处。也不知道是否称你们心意，漆生想到浅水湾离新大实在有点距离，于是在旭龢道买了一套高层屋苑给你们，我已经带人去打扫过了，立马就能入住。”
闻言，李家母子三人都抬眼看着宁红纫，心内所想却各有不同。
“怎敢劳烦漆生帮我们添置——”
李茏枚诚惶诚恐地开口，宁红纫却没耐心听她怯声怯气地拒绝。
“登铭的事，陈院长昨天已经亲自致电过漆生了，我不清楚他们具体讲了些什么，不过，”宁红纫眼睛一转，盯着郭登铭，“漆生说：‘如果登铭愿意给一个谅解陈院长失言的机会，陈院长想诚心向登铭道歉’。”
此话一出，如一道惊雷骤然炸开在母子三人心中，吓得无一人敢于回复什么。
席间，看着宁红纫和儿子们觥筹交错，李茏枚感慨自槟城出走后，她真是碰上了大人物。
以前在片家时，倒是也见过不少有钱人。
他们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一天能从住地铁的穷光蛋变成华尔街的新宠儿；亦可以万千身家顷刻之间荡然无存，典当家产也资不抵债。
李茏枚还记得片玉教她的词：“股价蒸发”。
华尔街就是这样的地方，无数人来来往往，他们憧憬，他们辉煌，他们傲立，最后不知所踪。
片玉的父母是这个时代进入华尔街的玩家，不出所料地走进了最后的死局。
但漆家似乎相反，更准确地说，漆惟生看起来是那样一个稳如泰山的人。
见漆惟生的第一面，李茏枚就知道这个人不是凡人。
在亚参叻沙的摊贩前，人声嘈杂，不断有摩托车交错，李茏枚接过小贩找给她的硬币，听见一道轻声从身后传来。
“请问是不是李茏枚，李小姐？”
一个低沉浑厚的嗓音。
仔细听来，能发现声音的主人中气十足，但他有意将声量降低，刻意掩盖锋芒。
就一如他一个新原巨贾屈尊来马来西亚一个小城那样。
讲成故事，别人都会嫌你不会编。
偏偏他漆淮生就是既呼得风，唤得雨；亦下得了地，溅得了一身泥，不嫌污杂。
这样的泰山一样稳固的人，李茏枚想像不出，会有“蒸发”的一天。
最近左臂一直痛，上次這麽痛好像是十年前。
所以決定要找醫生看看才行。
應該沒什麽事。
AUG.1.2025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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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章回贰：疑事哀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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