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远留下的饼和盐,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阿芜心中漾开圈圈涟漪,随即被更深的忧虑淹没。他去了哪里?那句“可能很危险”如同诅咒,萦绕不散。官方仍在封锁,挨家挨户地盘查带着一种焦躁的粗暴,仿佛在追赶某种他们无法控制的速度。
李婶的状态越来越差。并非因为饥饿或干渴——阿芜带回来的净水和苍远留下的饼让她们暂时无虞——而是源于一种无声的精神侵蚀。老人时常对着空无一物的角落喃喃自语,有时又会突然抓住阿芜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反复念叨:“不能出去……外面有东西……沾上就完了……”
“凋零症”,或者说“湮疮”,它的恐怖不仅仅在于物质的腐朽,更在于对人心智的瓦解。阿芜紧紧回握李婶干枯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力量,但她自己心中的寒意也在积聚。等待,意味着坐视李婶在恐惧中沉沦,也意味着她们储存的净水终有耗尽的一天。
她必须知道外面到底在发生什么。
机会在第三天夜里来临。连续的高压巡逻似乎让官差们也露出了疲态,夜间的守卫不再像最初那样滴水不漏。下半夜,浓云遮月,风声渐响,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阿芜将最后一点净水喂给昏睡的李婶,仔细检查了腰间的匕首,用破布将手脚包裹以免发出声响。她深吸一口气,如同融入阴影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出了窝棚。
窝棚区死寂得可怕,连野狗的吠叫都听不到。她贴着窝棚的阴影,利用废弃物堆作为掩体,向着记忆中镇守府方向——也是官差调度最频繁的区域——潜行。空气中那股**的气味似乎更浓了,混合着某种……类似石灰的刺鼻味道。
绕过几个弯,前方景象让她骤然止步。
一片区域被彻底清空,原本的窝棚被推倒焚毁,焦黑的残骸还在冒着缕缕青烟。空地的中央,挖了几个深坑,坑边散落着熟悉的、沾染着灰金色菌斑的物品——破旧的衣物、霉变的粮食,甚至还有几件简陋的家具。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她看到坑底似乎掩埋着什么,形状隐约像是……人形。
官差们不是在救治,而是在焚烧和掩埋。他们在进行最彻底的“清理”。
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从不远处一个尚存的窝棚里传来,紧接着是官差粗暴的呵斥和女人低低的哭泣。阿芜屏住呼吸,看到两名官差从那窝棚里拖出一个不断挣扎的男人。那男人的脸上、裸露的手臂上,布满了令人触目惊心的灰黑色斑块,皮肤像是失去了水分,紧紧包裹着骨头,呈现出一种类似那些枯死植物的质感。
“官爷……求求你们……放过他……他没死啊……”一个女人扑出来,抱住官差的腿哭求。
“滚开!这是‘湮疮’晚期!你想让所有人都陪葬吗?”官差一脚踹开女人,毫不留情地将那男人拖向那片焚烧区。
男人似乎已经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山林中那个诡异身影的、断断续续的嘶气声,徒劳地挣扎着。
阿芜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防止惊呼溢出。晚期?活埋?官方的应对,竟是如此酷烈!
她不敢再看,趁着官差的注意力被拖走的男人吸引,她迅速向后缩回阴影深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冰冷的恐惧沿着四肢蔓延。这就是“湮疮”的终点?变成那种不人不鬼的样子,然后被像垃圾一样处理掉?
她必须离开这里。就在她转身欲退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了远处镇守府侧门的情景。几辆覆盖着厚重油布的马车停在那里,几个穿着与普通官差不同、服饰更精干的人正在低声交谈。其中一人无意中掀开了油布的一角,借着府门口晃动的火把光芒,阿芜看到马车里装载的,赫然是大量枯死的、带着灰金色菌斑的黄金树枝叶!
那些枝叶被小心地收集着,仿佛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诅咒的落叶?苍远的话瞬间在她脑中炸响。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哨响划破夜空!“有窥探者!”
暴露了!阿芜浑身汗毛倒竖,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像离弦之箭般朝着来路狂奔。身后传来官差的怒吼和杂乱的脚步声。
她凭借来时的记忆和对窝棚区地形的熟悉,在狭窄曲折的巷道里拼命穿梭。脚步声和呵斥声紧追不舍,火把的光影在她身后晃动,如同索命的鬼火。
不能回窝棚!会连累李婶!
她猛地拐向另一个方向,那里有一片更为杂乱、几乎被废弃的区域。她一头扎进一个半塌的、堆满烂木头的窝棚,蜷缩在最黑暗的角落,用破布死死捂住口鼻,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脚步声和火光在附近徘徊、搜索、咒骂,最终渐渐远去。
黑暗中,阿芜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她眼前不断闪过那个被拖去活埋的男人的惨状,还有马车里那些诡异的黄金树枝叶。
官方在掩盖,在毁灭证据。而“湮疮”,正在将人变成非人的怪物。
她蜷缩在冰冷的废墟里,直到天色微亮,外面彻底安静下来,才敢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小心翼翼地绕了极大的圈子,返回自己的窝棚。
李婶依旧在昏睡。阿芜瘫坐在门口,望着从门缝透进来的一丝微光,身体因为后怕和目睹的恐怖而微微颤抖。
但在这极致的恐惧之下,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如同被压抑的岩浆,开始在她心底悄然涌动。他们,没有活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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