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坊那个闹鬼的通宝楼又开始营业了,他们的宣传布告,都贴到我家巷口去了。”
几丛青竹后的办公室里,齐先生和梁先生又在谈论通宝楼的事。
也不怪他们隔三差五就要聊上一聊,在这个过于安逸平静的烟城中,这件事可是好几年不遇的重大奇闻了。
“那是真闹鬼?还是谣传的?”
梁先生生出点怀疑。
“若是真的闹鬼,治安所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解封?”
“据说是那里的老板请了尊城隍爷去镇场。”
齐先生一边解释,一边比划。
“听人说有这么高,比正常人还高出半个身子,好大一尊,就放在大堂中间。赌场搞得活像个庙,我要是鬼,我也不敢再去那里闹。”
齐先生调侃着,与梁先生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得很是热闹。而前两天貌似还对这事有点兴趣,并且还问了几个问题的佟月舟,这次却独自坐在一旁,不言不语地一直都没有插话。齐先生说了一会儿,感觉好像有点冷落了同僚,于是便找了个话口,适时转了话题。
“哎,这个礼拜日,玛丽女校那边要办一场联谊会,在问我们这里有没有谁要去呢。”
“联谊会?”
梁先生愣了下,感觉这词听起来有点新鲜。
“嗨,说白了,就是相亲。”
齐先生笑道。
“现在都讲究自由恋爱嘛,玛丽女校那边都是女老师,我们这边又都是男老师,其中单身的,没有家室的,就凑个机会跳跳舞,谈谈诗,交流交流,兴许就能碰到有缘人呢。”
“我是有家室了,梁先生,佟先生,你们两个都是单身,要不要去试试看?”
佟月舟听到齐先生叫自己,转过头来,反应有点迟钝。而梁先生则立刻就举了双手支持。
“我去我去!正愁没有机会结识女孩子,做老师的又都是有学问的女子,八成能聊得来,这机会真是不错。”
“行,那我把梁先生的名字报上。那佟先生,你呢?”
齐先生又转向佟月舟问。
“我……”
“去去,一起去。”
没等佟月舟想好怎么答,梁先生就很积极地撺掇上了。
“佟先生长得好,学问也好,即便是没遇到可心的女孩子,去露露脸,那也是给我们青竹学堂长脸面的事。”
“这么一说,的确如此,那礼拜日佟先生可有安排?”
“没……”
“那就这么定了!礼拜日,玛丽女校的礼堂,佟先生可别忘了啊!”
***
其实佟月舟并不想去联谊会,有这时间,还不如呆在家里看看书。只不过反应慢了几拍,稀里糊涂地就被定上了名额,而既然都定了,那也就不好再推脱。于是礼拜日当天,佟月舟还是和梁先生,还有几个同僚一起去了玛丽女校。
来联谊会的女老师们也都是单身的年轻女子,受过新式的教育,每个老师都是漂漂亮亮,落落大方的。梁先生性格外向,很快就和女老师愉快攀谈了起来,而佟月舟却一直都不太自在,有女老师前来搭话,聊不了两句,就会陷入尴尬,又为了掩饰尴尬喝水太多,前后跑了好几次厕所,整场联谊会都是别别扭扭、紧紧张张的,直到结束散场,才总算松下了口气。
不是人家女老师不好,主要还是佟月舟自己的问题。
他不知道怎么和女子相处,也没有什么兴趣和女子相处。参加联谊会就是为了相亲,相亲就是为了成亲,但佟月舟,其实并不想要成亲。
因为他早就发现了,在某些事上,自己不太正常。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娶妻生子,多自然的事情,到了他这里,竟就拧巴成了一件左右为难的愁事。
所以他觉得,他大概天生就是与别人格格不入的。
格格不入,那就格格不入吧。
父母都不在了,家里就只有一个老佣人,在成亲这事上,也没人会逼他催他。
那就这样过吧。
一老一少,清清静静,也没什么不好的。
然而他从不曾想过,他的生活中竟然还能意外地,多出这么一个人来。
所以这也是他为什么想着多管霍不归一口饭,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毕竟这事,他一个人做主就行,也并不必考虑今后会不会有谁,嫌弃他管着个傻子。
推开自家户门,佟月舟便看见霍不归坐在天井石阶上玩着几块碎瓦片,一见他回来,立刻就憨憨笑了起来。见他笑,佟月舟也笑,从身到心,都感觉是终于从那个哪哪都不适应的礼堂中,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
“我出去的时候,就一直玩这个呢?”
佟月舟蹲在霍不归面前,捡起一块瓦片看了看,又还给了他。霍不归接过瓦片,不说话,就只笑。佟月舟摸摸他的头,又捏捏他的脸,便放他一人在天井玩,自己上楼去了。
霍不归看着佟月舟上楼了,便适时收起了那副傻不拉几的表情,把瓦片在手里掂了掂。
他玩这瓦片并不是普通的玩,他是专门从屋后挑了几片还算规整的碎瓦,削了削,磨了磨,分出了正反阴阳面,用来替代铜钱的。
毕竟丢铜钱卜卦,这就有点聪明过分了,瓦片好,怎么丢怎么玩,都非常像傻子会干出的事。
佟月舟还没回来那会儿,他就正在卜自己身上那点破事。然而距离出事那天已经挺久了,其间诸事肯定多少也有变化了,但卜来卜去,却仍然只能用那一句“时运未到”来解释。
特么的老子到底是差什么时运!
霍不归心里烦躁,霍地起身,踢踢踏踏地在天井里转了好几圈,惹得沈伯从厨房不住地往外看。霍不归也不敢太放肆,只得一屁股坐回石阶上,五脊六兽地闲了半天,忽然想起什么,又将三片瓦片丢向地面。
今天礼拜日,佟月舟学堂也不上课,那他没事跑哪儿去了?!
霍不归想着这事,将瓦片丢了六遭。这回时运倒是足够,六则爻象一出,易理五行一转,最后解出来一个“女”字。
找姑娘去了他??
霍不归顿时惊呆。
……不是吧,就那个书呆子,他还会找姑娘呢?
霍不归努力想象了一下,但想了半天,也没能把佟月舟和找姑娘搭上边。
呆兮兮,温吞吞,又迟钝,长得就是一副不开窍的样,谁家姑娘不长眼,能看上这样的。
不过……兴许人家姑娘就喜欢他好看?
……不会,不会不会。
他戴着那破眼镜,也显不出几分好看来,不戴眼镜才好看。可他不戴眼镜的样子又没几个人见过。
嗯……嘿嘿。
不才,我见过!
霍不归闲得没事胡想八想着,想来想去,给自己想得还有点美。美了没一会儿,便听见户门一响,是佟月舟回来了。霍不归立即无比娴熟地切换到了装傻模式,就见佟月舟走到自己面前,看了看自己的瓦片,显然是没看出什么端倪,然后又摸摸头,捏捏脸,捏完就上楼去了。
自从那天佟月舟说不会不管他之后,果然就再没提过要送他走的事。每天喂他喝药,陪他吃饭,跟他聊天,日子不知不觉的,还真就这么过起来了。
过得霍不归又爽又不爽的,还有点矛盾。
不爽的是,虽然是他自己决定装傻的,但堂堂七尺硬汉,每天被人摸头捏脸的哄,这实在是丢脸,没面儿,有损自己的伟岸形象!
然后除此之外就都挺爽的。
霍不归坐在石阶上,暗地里有点回味。想着读书人的手就是细软,一点小劲没什么力道,又想着那余味怎么退这么快,隔这么一会儿,脸上的感觉就都没了,实在是不太满足,憋不住地,就还想再搞点事情。
于是他心里盘盘算算着,一直到吃饭的时候,终于让他找到了搞事情的机会,把碗一掀,一碗粥全都泼在了自己身上。
“哎!没烫着吧!”
衣服上又是汤又是米的脏了一大片,泼了粥的人却好像浑然不觉,就只会看着佟月舟傻笑。佟月舟急忙把他衣服拎起来,只怕烫着他皮肉,又拿了帕子紧着给他擦衣服。
霍不归当然是等到不烫了才泼的,泼粥的原因也很无赖——他就是喜欢看佟月舟管他,特好脾气不嫌麻烦的那种管,效果就等同于又听了一遍那天的那句“我不会不管你”。结果佟月舟还真的就有这么好的脾气,仔细擦了几下,看也是擦不干净,想了想,便也先不吃饭了,拉起他的手,带他上了二楼。
“衣服脏了,不能穿了,来,我给你换一身。”
一边上楼,佟月舟一边对他说道。
自从来了佟月舟家,霍不归还没去过二楼。二楼是佟月舟住的地方,从狭窄的楼梯嘎吱嘎吱走上去,一上楼,就能看到墙边好大一个木头书架,上面满满当当的都是书。书架旁,花窗边,是一张古旧的书桌和一把藤条编的椅子,看来这里就算是佟月舟的书房了。
不过佟月舟没在这儿停留,霍不归刚看了那书桌一眼,便被佟月舟带进了内间,他的卧室中。
“我想得不周全,到现在才发现,都没给你准备换洗的衣服。”
佟月舟留霍不归站在一旁,在衣柜中翻翻找找着。
“现在临时去做,也是来不及了,你就先穿我的将就一下吧。”
说着,他从衣柜中拿出一套月白的棉质衣裤,展开来,在霍不归身前比了比。
“我的外衣都是长衫,我没有你高壮,按照我的身材做的长衫,你怕是穿不了。”
“这套是家里穿的睡衣,比较宽大,你该是能穿。”
“不是好料子,也有点旧了,你别嫌弃。”
说完,他便将月白衣裤搭在床架上,又走到霍不归面前,一颗一颗,把他的上衣扣子解了开来。
霍不归表面上呆傻着,任由佟月舟给自己脱下衣服,又把他那件睡衣给自己换上,心里觉得佟月舟实在有点太客气了。
嫌弃?他怎么可能嫌弃,这碗粥泼得,简直是让他爽爆了!
他其实也不太理解自己这种心情。不就是被带到卧室换换衣服,这点事真不至于。可事实证明,他就是爽得不行,爽到简直是后悔没早点来佟月舟家当傻子的程度。他垂眼看着佟月舟站在自己面前,认真给自己系着扣子,也没怎么过脑子,神使鬼差地,一伸手就把他眼镜拿了下来。
“哎!别拿。”
佟月舟没了眼镜看不清,忙去霍不归手里找眼镜。霍不归故意不给他,嘿嘿笑着,手把眼镜举得老高,佟月舟踮着脚也够不着他,试着抓了两下,也就不抓了,无奈地看了看霍不归,只能眯起眼,凑近他身前,去找那还没把扣子扣进去的扣眼。
“你还跟小时候一样,总是要捉弄我。”
佟月舟嘴上怪他,但手上却还在给他整理着衣服。霍不归看着佟月舟那低垂着的长睫毛,举着眼镜的手放下来一些,一边想着佟月舟还真是挺好看的,不光眼睛好看,系扣子的手细白白的也好看,一边又奇奇怪怪地想他没了眼镜,怎么还这么快就把扣子扣上了,想他最好再多看不见一点,让这衣服穿啊穿啊怎么穿都穿不上,那就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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