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大院一月有余，高伯乾虽与林瑜晏同住一间大屋，却是两张榻。
夜里吹灭了灯，高伯乾不敢睡，一直听着林瑜晏的声响。
直到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才敢悄悄闭上眼。
可一闭眼，眼前便闪现出万奉贤的脸。
在南海郡的大半年他都不曾再想起过，可一回到襄平见到林瑜晏就像魔障，不可避免的想了起来。
还有件令人不太高兴的事儿。
第二天，林瑜晏就忘记头一天下棋对弈争取出门权利的事儿了。
正因这样，高伯乾更不敢叫他出门。
唯恐出事叫少年留在家里又喊了两个婢女陪着打发时间。
也就这不到一日的档口，院子里来了大批不速之客。
—— —— ——
来人约有二十，全着官服手持刀剑，那些人看上去训练有素，装束整齐。
院子里人本就不多，原因为高伯乾怕打扰林瑜晏休息，加之林瑜晏介意自己模样丑陋，不愿多人在院中走动，故而没几个能用的，都是些软绵绵的小丫头。
现下这些丫头都叫人桎梏着，少年已被人一拳击昏，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来者不善，林瑜晏站在院子里盯着众匪之首。
这匪徒还能是谁呢？
林瑜晏早该猜到会有这么一天。现在到来，也不算晚。
自院子里朝外望，能看见远处山顶，半山腰上有若隐若现的云雾，整个院子被群山环绕一般。
眼前人叹一口气，收回远处眺望悠闲的目光，看了看林瑜晏，见他有病弱之姿，不由心中略有怜悯，可怜悯过后，遗憾道：“林公子，你的命我留不得了。”
从高伯乾回来的时候，林瑜晏就猜到有这么一天了。
就凭去年在林子里，高仲坤对自己作为，林瑜晏就知道。
高仲坤盯着他细而纤瘦的脖子，隐隐约约在领口间看到红色的疹子，以及青色的血管，隐藏在白得晃眼的皮肤下。
那整个人荏弱得让人有点不敢触摸。
瞧林瑜晏一副不怕自己的样子，高仲坤又非常不爽。
“林公子，我让你做个明白鬼。”高仲坤闷头闷脑地说了一句。
抬头看了看林瑜晏，这人正站在阳光里，光线太刺眼，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肩膀上跳跃的光让人恍惚。
高仲坤觉得林瑜晏好像笑了一下，眼神轻描淡写，等候着不在意的下文。
“如果我给你机会让你独自离开襄平？你走不走？”
高仲坤好像看透什么，突然开口问林瑜晏，林瑜晏也略带郁闷地抬脸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还是死了干净。”话音刚落，高仲坤左右二人手迅速抓住了林瑜晏。
林瑜晏也不挣扎，看了高仲坤一眼，张嘴似想说什么。
高仲坤怡然自得，又道：“如果高伯乾此次不回来，而是在家安心纳妾生子，从此老老实实，我也不会将你怎样，可以说，你在辽东郡我的庇佑下会活的更好。但是！”
高仲坤忽然严厉一声，引得林瑜晏一阵惊惧。
高仲坤盯着他看了好一阵，而且目光在林瑜晏身上停留了很长时间。他表情严肃，慢慢走近林瑜晏道：“因为你，他弃妻至此终年不归，此次回去本为他回心转意，哪料无故休妻；嫂嫂遣回家中不久，自缢而亡；想我嫂嫂因你变成苦命之人，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且因此，哥哥亦受二月牢苦。若非三弟为南海郡守，真可就生死无卜了。早知不如当初让他将你带回南海郡死在三弟手下。”高仲坤咬牙切齿的说着，直起身来，继续道：“也怪我仁慈，听信他假仁假义之言，害的家中不得安宁，就连母上也因他活活气死！不曾披麻戴孝，一心奔赴于你，此等大逆不道皆因你而起！斩断一切根源，方能峰回路转！去年林中，我便不该留你性命！”
林瑜晏呆呆抬头看了高仲坤一眼，此时听了这些，纵使他会说话，恐怕也定然哑口无言。
利剑“呼”一下冲了过来，明晃晃的刀剑出了鞘，直直向林瑜晏刺去。
临危之中，林瑜晏喉咙闷着吼出一声，听起来极为瘆人。
高仲坤这一剑是要命的，可不想林瑜晏挣扎着，露出皮肤上的红疹，且吼叫一声，也把一旁侍从吓住了。
其中一人松了手，坐在地上尖叫着左右擦抹着双手，一边恐慌大喊：“放开，快放开他！快逃命啊！”
“你疯了！”一个年轻侍卫一脸严肃，看了看地上屁滚尿流之人。
高仲坤面不改色紧握手中之剑，看着立在院落的林瑜晏，看到他仍旧苍白的脸色，方才的侍从又大吼一声，“他有疮疳病啊！会传染！会死人的！”
说着狠命抓着自己的手，恨不得抓掉一层皮来，方才抓着林瑜晏的侍从也吓坏了，故作镇定的吼道：“你……你别胡说！”
“我没胡说……我没胡说……我方才见他颈上有初生如饭粒大小的疹子，挣扎之际破则血出，不信你瞧他手臂……他手臂上生恶肉有根，肉出反散已如花，诸恶疮久不瘥者亦然啊。我原服侍的大户人家公子就死于这病！啊！”
那人疯了一般站起身冲向井边欲打水清洗，这话一出，人心惶惶。
一个个握剑的手也软绵绵的。
众人害怕林瑜晏就像害怕一个怪物。
不敢靠近，又霍霍举剑想要杀之。
“杀不得！不能碰他的血！”一人应和着喊。
高仲坤盯着林瑜晏的脖子瞧。
定神片刻，随即怒目一瞪，恶狠狠冲到他的面前，却又不敢碰他，只得发狠问道：“你可知道你有此病？”
“我知道！”
忽然一声熟悉之音自外面而来。
高伯乾面带微笑，神情泰然，靠近林瑜晏时还带着些宠溺的意味，甚至伸手捋了捋林瑜晏额前乱发。
“你知道？”高仲坤盯着高伯乾不可思议道：“你这是寻死！你现在跟我回去，找医来瞧，从此不要再来襄平！”
“我已跟高家断了关系。日后不要再找我了。”
听闻这话，林瑜晏被高伯乾抱在怀里，傻愣愣地瞧着男人侧脸。
林瑜晏生病以来感觉个头也低了。
此时高伯乾正低头撞见林瑜晏眼泪汪汪盯着自己，于是摸摸他的额头，冲他抱歉一笑：“对不住，回来晚了。不过万事，都有我陪着你。”后面那句矫情话高伯乾没说，有我陪着你，就算我回来晚了，你死了，我就随着你死。
直到今天，林瑜晏似乎知道了好多事，从前心中隐隐担心的问题，如今都不需要怀疑了，高伯乾一定是爱自己的。
就凭现在，高伯乾挽起林瑜晏的袖子看着他手臂上连成块状的红色疱疹，疼惜的吹上一吹。
高仲坤觉得恶心，一把年纪竟和一个男人你侬我侬，他实在看不下去，怒吼：“哥哥！我还叫你一声哥哥！为了你的性命，离开他吧！”
“痒吗？”高伯乾握着林瑜晏的手臂，轻轻摸摸那些红肿的疱疹，又痒又疼。
林瑜晏双目猩红，含着泪，凭心而论，他真的不想高伯乾对自己这样好。
故而，一把甩开高伯乾的手，不了当即皮肤擦破了皮，流出鲜血。
众人脸色惨变，甚至捂住鼻子，害怕被空气中流动的气息传染。
林瑜晏正想躲离高伯乾远些，却被他再次一把抱入怀中，拉住手腕：“可是疼了？别动。”
此话一出，高伯乾做了件令所有人捂肚作呕之事。
只见他轻柔抬起林瑜晏手臂，朝着那通红破血的疱疹用唇贴了上去，吮吸着那里流出的血液。
连林瑜晏也吓坏了，吓得他直打高伯乾身体，想要抽回手臂。
高伯乾根本不知林瑜晏这一身重疾不是风寒，不是咳疾，不是呆症，而是疳疮之毒。
高伯乾说知道，分明是故意气高仲坤。
疳疮之症是女/支院才有的病。
男娼更容易染病。
林瑜晏就曾在那里亲眼见人与自己一样，因此病而死。
这血正如那侍从所说，是带着毒、染着病的啊。
真是疯了，高伯乾一定是疯了。
任凭林瑜晏如何厮打他，他却将那些血系数吸入肚去，干干净净后，又一把抱住极力挣扎的林瑜晏，将下巴搁在他消瘦的肩头，轻吻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语：“你怕什么，这样我就能陪着你了。要死……一起死。你怎么死，我就陪你怎么死。既说好的一辈子，就要同甘共苦，你受的苦，我陪你一起受着。”
林瑜晏无语凝噎，只得点了点头。
待回过神，一把推开毫无设防的高伯乾，高伯乾抬眼泪目，眼泪扑扑而下。
—— —— ——
院子里，高仲坤脸上沉了几分，之前的飞扬跋扈已经不见，脸色越来越阴沉，目光紧盯高伯乾和林瑜晏二人，连手里的剑也抵在地上。
“瑜晏！”
林瑜晏退后一步，高伯乾就上前一步，一手拉着他的手，始终不分离，满是悲伤道：“我也将是有病之人，你还推我做甚。不用怕，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再想了。只管过我们想过的日子。”
林瑜晏觉得沮丧，眼睛发酸，心口发疼，很多高伯乾对他好的细节和场景在脑子里绕来绕去，让他头疼，身体也痛，痛得如同要把他整个人撕裂。
林瑜晏好想喊一声，‘伯乾’二字就在口中，却拼了命也出不来声。
“你真是疯了？他会害了你的！”
不远处，高仲坤依剑而立，定定看着痴狂痴迷的高伯乾。
林瑜晏花了好大时间才平静下来，喘了口气，低头看看自己手臂，胳膊上的烂疮又聚集了一团血，在透明薄软的皮下聚成豆状，稍微抬抬皮肤就紧绷着疼。
“盖上袖子，别受了风。”高伯乾轻声嗔怪，将衣袖拉扯下来，遮掩的严严实实。
“高伯乾，枉你精于算计你真以为他是爱你的吗？”高仲坤这话引来林瑜晏不满，瞪向高仲坤就像无声地反驳，只听对方仍大笑道：“试问一个爱你的人怎么舍得让你身患此病受尽折磨而死？你好好想想！你只是他生存的依赖而已！”
听着高仲坤的话，高伯乾紧盯着林瑜晏的眸子，顿了很久，从而轻描淡写地问了句：“他说你……不爱我？”
此时此刻，高伯乾关心的竟是这些问题。
高仲坤恨不得拿剑豁开他的脑壳。
高伯乾抬眼凝对着林瑜晏的眼睛，林瑜晏像高伯乾一样忖思了一番，坚定摇头。
“高大人回去吧！”
得到答复，高伯乾冷漠地冲高仲坤说，而后拉着林瑜晏便要进入屋中，他只想躲开恼人的人，躲开这甩不掉的烦心事。
高仲坤不可置信地看着高伯乾，只听人群中忽有一人喊道：“得烧死那人！把他绑起来烧死！这病就像瘟疫！是会传染的！”
“你敢绑他你去！”一人应和，听见这话，众人都好似霜打。
林瑜晏入门之际，还曾扭过脸来看着院里的诸人，不巧与怒火中烧的高仲坤对视。
想不到就这样又叫他脱逃！
如今敢靠近林瑜晏的只剩下高伯乾一人。
想要杀他就难办了。
一干人没了办法，谁都不敢逼近，最终，高仲坤只得带憾，下令众人离去。
—— —— ——
这家宅子里有人身染疳疮之症不久便传遍了整个襄平。人人避之不及。就连伺候的婢女们也磕头跪拜求着高伯乾赎了身走了。
只剩下一个少年依旧在院子里打理一切。
犹记得少年一脸坚毅的站在高伯乾与林瑜晏的房门前道：“我知道，疮疳之症不会轻易传染，只要不沾脓液便无碍。”
但从那日后，少年就很少见林瑜晏出过门。
听高伯乾说是身体不大康健，卧病在床。
终日也是由高伯乾亲力亲为的照顾。
也从那次事情后，少年方知道原来高伯乾不是刘承。
心中对高伯乾更生出钦佩之感。
高真的很爱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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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疮疳之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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