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沉闷地打开，院子里空荡荡皆是回音。
偌大地院落尽显荒芜之感。
府里如今只剩三人，难免显得空大。
少年一人不好打理，常常是理了这边那边又荒，再遇见鸟儿拉屎，猫儿弄草的，更是折腾的不像样子。
这院子里总有一只黑猫来去。
少年不喜，但凡见之便常常驱赶。
日子一天天过得极快，北方的冬季本就来得早。
才十月便飘起了雪。
襄平县依旧热热闹闹，高伯乾依旧行商，只是换了方式。
他常与过往商人交换东西，以此挣钱差价，不再做那大生意。
只有高伯乾知道，虽然家中生活看似富庶，实则已略显潦倒。
与高家断绝关系回来后，半生奋斗全部留在家中，离开南海郡时身上也只剩下活命钱。
到了襄平又取了曾经留给瑜晏的金银，置办了现在的一切，方才算过上几天安稳生活。
这一切他都不曾与林瑜晏倾诉。
身为堂堂男子，高伯乾也有能力再振旗鼓。
只是襄平一带如今是高仲坤的地界，很多事办起来不太方便，总有人给他使绊子。
前些日说好的买卖，高伯乾早早就出门到酒舍等待对方，却没料到那人按期而至可一件货物也未带来，只小心翼翼从怀里摸出一样帛书递给高伯乾一览，随后立刻收回怀中。
就连一杯酒水也不敢喝，匆匆便离开了。
今日高伯乾又约一异域胡人，二人已定契约想要购置些象牙，且令高伯乾前去这人所在襄平县家中领取货物。
按道理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只是此人货少抢手，高伯乾费了好大劲，拜托了曾经县里熟识的买卖人这才得以搭上话，又耗费了双倍的价。定金交了一半的钱，几乎是当时离开聚茗馆林瑜晏身边最后的钱了，剩下的一半高伯乾已打算卖掉些珍宝，神不住鬼不觉，叫林瑜晏不好发觉，以凑够货钱。
如此事成，还能赚上一笔。
对方收了定钱，双双也签订了券书，更有中间人作证，此事本十之**不离。
今日十月小雪，街上那粘满霜雪的柳树上已尽是树挂，像是一根根银条。
雪堵着街道，冰溜子像透亮的珠宝，一排排挂在房檐上。
小北风像刀子似的猛刮，昨天夜里还是明朗月空，原以为今日是晴天，不想这天变脸极快，二日醒来已是大雪满天。
清晨，大地被浓重的白霜盖住了。
直到晌午，太阳方露出橘色的光。
丝丝缕缕的日光驱散了雾障霜凝的早晨。
高伯乾独自牵着马车艰难走在路上，泥巴和雪参在一起，泥土和雪沾湿了高伯乾一双单薄的履。
天寒地冻，他牵着马的双手在袖中也冻得通红，一张脸惨白，衬托着冻僵硬的鼻头和耳朵一片红彤彤，已无知觉，仿佛一摸就掉。
他迎风低咳两声，赶着马车快速前行。
高伯乾心中本想，等取完货物再找个合适的人或地方倒卖一些，估计得在外跑上几日，可心中又放不下少年一人照顾林瑜晏，所以打算着早点交了余钱，领着东西先回家去。
瑜晏的药也喝完，还要再去抓几副。
冬季里，他想顺道请医者再去瞧瞧。
心底这样装着许多事情，高伯乾快马加鞭更是带劲。
—— —— ——
东北风呜呜地吼叫，肆虐的在旷野奔跑，它仿佛握着锐利的刀剑，能刺穿严严实实的袍子，更别说那暴露在外面的脸皮，被它划了一刀又一刀，疼痛难熬。
高伯乾时不时搓搓手心手背，呵气成霜。
到那商人门前时，大门紧闭。
高伯乾下车敲了几敲，也无人应答，心中揣想此时兴许去了别处忙，不如再等等，今日一定要拿到货物。于是便在商人门外站着等。
这一等，便是大半日。
高伯乾如同松树站在白皑皑的雪地里，随着凛冽之风。
“呼——呼——！”狂风呼啸，树枝也在风中摇晃，天、地、河、山寒雪冰封。
高伯乾一双脚冻得僵硬，腿脚不利索的动上一动，已经麻木，毫无知觉，仿佛那不是自己的。
转眼，高伯乾已临近不惑，身体也每况愈下。
年迈的问题随着年岁越发明显。
他站在紧闭的门前，远远眺望着冬季，侧耳听雪。
他好像出征的战士，披着银色的盔甲，屹立雪中不倒。
为了排解寒意，高伯乾在原地走了一会儿，从嘴里、鼻孔里喷出来的团团热气凝成了一层层霜花儿。
白雪恰巧遮盖着他发间生出的华发。
就这样，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了夜里。
那商人的家门始终未曾打开过。
高伯乾驾着马车赶在宵禁之前回去了。
他在廊上拍打掉自己一身风雪，小心打开房门，赶忙关上。
房间里很温暖，看着林瑜晏在等待自己时不经意间睡着的脸庞，虽浑身僵硬，但高伯乾很高兴。
屋里的油灯还亮着，今夜，高伯乾没有熄灭烛火。
这让他多少感到温暖。
一天没有进食，他小心脱起衣裳，坐在案前想喝一口热水暖身。
可茶水已冷了，一丝热气也没。
这样端茶倒水细小的声音还是惊醒了林瑜晏。
高伯乾有些抱歉地端着茶杯，冲他一笑：“你醒了。”
林瑜晏揉揉额头，朝高伯乾伸出手去。
高伯乾赶忙起身，搓搓自己冰凉的掌心，才敢碰上林瑜晏的手。
一股温暖涌上心头，瞧林瑜晏比前几日好些的脸色，高伯乾不禁喜上眉梢：“继续睡吧，养足了精神，等来年开春，我带你去山间走走。”
炭火在铜盆里哔哔啵啵燃烧了一阵。
火苗忽然变大。
林瑜晏感到高伯乾浑身发着寒气，如同寒冰。
于是轻柔将高伯乾拉近自己，高伯乾还站在原地，林瑜晏则抱上他的腰，将脸贴在那人腹间。
高伯乾犹犹豫豫一番，遂缓缓将手搁在林瑜晏双肩之上，紧紧一握。
门窗上映出两人朦朦胧胧相依相偎的身影，少年静默地立在院中，看着那晃动不安的影子，心底翻涌出一阵温暖。
他想：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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