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冰封不是寒,桥下寒水尚有温。
第二日天还没亮,高伯乾便又出门去了。还是昨天的衣裳、马车、街道,还是那商人的家门前。
只是,今日回家的时间比昨天早了点。
高伯乾绕道去了医馆,在身上摸出些钱来给林瑜晏买了药,又顺道请医者乘马车到家中看诊。
从去年始,高伯乾就常常自己下山看病,已跟医馆的老人混得熟了。老医者给林瑜晏开了新药,说是叫他将这药当茶喝。
临去时,在门外嘱咐高伯乾:“高兄身体也要保重。郁郁梦离之症可非草药所能医治,要好生养心。”
拜别老人,高伯乾命少年亲自将医者送回医馆。
自己留下在院子里给林瑜晏煮药,还熬了滋补的汤。
夜里的时候,高伯乾喂了最后一剂药便给林瑜晏盖上被子叫他安睡。
屋子里的炭火已剩下这最后一盆,用完了,若自己还没拿到货物换成钱,林瑜晏就得跟着自己受冻了。
想到这里,高伯乾一阵心酸,不料正撞上林瑜晏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高伯乾吓了一跳,赶忙强颜欢笑道:“怎么了?我不走,你且安心睡吧,睡吧……”
林瑜晏呆呆看着高伯乾,片刻冲他一展笑颜,闷不吭声的又盯了高伯乾许久,就这样看着看着睡着了。
高伯乾摸摸林瑜晏脸颊,看着他安稳沉睡的脸,有一瞬真的好怕。
害怕再过不久,自己便无法再给林瑜晏这样的安稳。
真是无能!
他不住这般责骂自己。
高伯乾在林瑜晏榻边一坐就是整整一宿。
—— —— ——
第二日一大早便又不见了。
今日高伯乾决心去找那商人问个究竟,若找不到,便去那介绍的友人家中。
这次倒是意料之外,那商人门庭大敞,巧赶上对方出门办事,与高伯乾撞了个正着。
商人脸上面露难色,高伯乾正迎上前去欲要说话,却又咣叽一声,吃了个闭门羹。
他不解其意,立在门前抬手敲去:“贤弟?”
随着几声敲门声,对方终不耐烦开门来。
高伯乾笑脸迎人,鞠躬哈腰问道:“这几日想必您忙,与咱二人预定的取货之期已过,我带着余下银两和券书而来……”
这胡人魁梧雄伟,眉宇间透着股狠劲儿,毫不客气的一把推开高伯乾,恶狠狠道:“什么券书契约,我不知你说甚。”说罢便关门要走。
高伯乾不疾不徐,如此一路跟随这男人。
男人带着高伯乾兜兜转转,就在这冰天雪地的巷子里绕弯,最终不耐烦道:“你总跟着我做甚!”
“货我可以不要,但券书你得收回,并把先前的订钱还我。”
高伯乾见多了这样说话不算话翻脸不认人的人,拼狠劲儿,他也是不怕的。
若放在从前,他定要去官署论上一番,只如今高伯乾不想惹是生非,只想收回自己原来的订钱,好保林瑜晏在一段时间里不缺吃少药。
时到今日,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可对方并不这么想,根本不认账:“什么券书,什么钱,你休要胡说。就是闹到官署,我也是不会认的。”
提到官署,高伯乾便知道高仲坤在后面没少给自己作乱,所以官署自然是进不得。
“我只想要回……”高伯乾开口,话没说话,那胡人便冲上前来,以五大三粗的臂膀一把扛起高伯乾,重重将他摔入雪地,狠命的又踹上几脚,怒道:“要银子!叫你要银子!”
他每说一句,就狠踹一脚。
高伯乾不得已捂着自己的头,在雪泥地打滚。
他闭口不言,承受着拳打脚踢,胡人见他如此逆来顺受,也十分不爽,骂道:“要不是你,我会毁了一宗皮货买卖!告诉你,我没问你要损失就便宜了你,还敢跟我要订钱!”
说罢,胡人从高伯乾怀里摸出券文,当着他的面将其毁于一旦,抛入天空,顺便又将一口唾沫吐在高伯乾脸上。
随着雪花,那碎裂的券书落在高伯乾身上。
高伯乾仰躺在地,擦拭着鼻子里流出的热血和脸上的污秽,目不转睛盯着天空中散落的雪花和大雪里的胡人。
男人操着一口异域口音,说着十分不顺耳的汉话。
高伯乾不跟他争执,起身翻上了马车。
看热闹的人不少,揣测着高伯乾这样不惑之年的男人是否经受得起方才那般拳打脚踢。
瞧他一把年纪,当着众人叫一个年纪轻轻的外夷一顿暴揍,实在叫人心寒。
“呸你的!”
高伯乾的车行驶过胡人身边,那人还挥着拳头吓唬他,甚至还想再来上几拳头,一副打死也不解恨的模样。
高伯乾独自坐着马车,唇角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无意牵扯着脸痛。他本想去友人家一趟,问个究竟。想着希望还能将钱要回来。
路过一处有桥的河,就在转角,他看见友人正在河边跪着伤心欲绝的哭泣。
此正是一个契机,高伯乾赶忙翻身下马询问友人,可友人见他,险些滑到河里。
好在高伯乾伸手将人拉住。
这人瞧见自己就跟见了鬼似得。
“兄台,在下高某,可还记得咱们不久前谈的那宗买卖?”高伯乾关切切地询问,只见友人用衣袖掩面,哭天喊地:“我的乖乖!我的乖乖啊!”那模样着实伤心,围观之人也越发多了。
“兄台?”高伯乾也有些急,不住喊他:“兄台,兄台?我的那宗买卖……”
“什么买卖!什么买卖都没这乖乖重要!”哭喊着的友人指着早已冻结的河面。
高伯乾顺着指尖看去,豁然见冰面上开着一洞,不解其意,也懒得多管,只抓着友人肩头再次问道:“我的那宗买卖为何……”
“什么买卖!”
无论他怎么说,面前人也不肯搭腔,直说不知什么买卖,一副不认账的姿态。
高伯乾回首再瞧那河面,愣怔了一会儿,似看见那河中冰窟里忽然冒出个东西又沉了下去。
可见河中东西对友人十分重要,也许取了那东西来便能让友人清醒,更好搭话。
想罢,他沿着青石阶走向结冰的河面。
河岸上的友人心底忽然一颤,喊了声:“高兄!”
高伯乾没有回头,而是盯着那冰窟窿凝视了一会儿。
仿佛有一股力量要将高伯乾扯入地狱去。
可高伯乾始终不曾犹豫,试探着将身体小心探入窄小的冰窟。
这洞极小,高伯乾将水面的冰踹开一些,不料脚下一滑,挤入窄小的冰窟里。
—— —— ——
冬天的河越发寂寞,水底寒意肆意侵袭,河面瑟瑟北风呼啸。
高伯乾在水底张开眼睛,只觉得眼珠都要冻成冰球。
其实,水底还是有些温暖的,至少不似河面上的人心那般寒凉。
高伯乾转身时,看见一团白色东西正在挣扎着,扑腾着。
他动身游上前去,将河里那团毛茸茸软绵绵的东西拖出水面高举。
友人奔跑至跟前抱过高伯乾手中东西,捂在怀里好一阵疼惜,一边担心的在冰面上呼喊着高伯乾的名字。
河底的高伯乾不安晃动着,透过明亮的冰面,他看见三三两两的人踩着冰站在河上向自己靠拢。
于是他奋力地游,只是,他的脚被河底的水草紧紧缠绕。
除了一只手能伸出冰面,他的身体无法前进。嘴里快没了气,吐出一串泡。肺腑狠狠呛入一口水。
他在河底拼命将自己蜷成一团,高伯乾想用手将河底的水草从身上揪掉。
可越动,便缠得越狠。
这河底的水草在这个冬天,疯了一样滋长。
高伯乾脑海中一闪而过些记忆碎片,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曾在这条河水的另一头救过尚还风华正茂的林瑜晏。
他的瞳孔里,众人正拼命凿着河面的冰,冰面很快扩大开来。
高伯乾已无力,缓缓放弃挣扎,身体轻飘飘荡在水底,就如同飘在天上,像风筝,断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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