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帆一得心应手地按着床边的呼唤铃,想要下床换个轮椅,应声赶来的竟还是前天那几个看着他签下责任书的护士。
不过两天,陈帆一又被打包送到了病床上,倒是有些尴尬。
“麻烦帮我推辆轮椅来,谢谢。”,陈帆一褪下了脸上的严肃和焦躁,和那些顾忌着病体又想到外面喘口气的病人一样,有礼,但不安分。
“这回可别又摔着回来了啊。”,年纪大些的护士常年跟这些莽夫打交道,知道劝不住,干脆就少说几句,句句无奈。
反正别闹着出院就行,打着厚厚一层石膏,估摸着在医院里也添不上什么新伤。
“好,我会小心。”
陈帆一看起来比其他莽夫听劝得多,低敛着一对清爽凌厉的剑眉,眼里的情绪都被化到底下去了,面上一层层荡开的是让人舒服的温和。
三下五除二的,护士们架着陈帆一那条毫无折腾余地的右腿,几个翻转推扛的功夫儿,就轻轻松松地给他换了阵地。
护士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赶趟儿似的又忙活去了。
离开前扔下一句嘱托,“不要转太快,这轮椅不稳,太快了容易翻车。”
“好。”,陈帆一点头,听话答道。
这声“好”,可信度不明,态度却是极好的。
至少听得进话,护士们抛出的问题和嘱托都有回响,比那些盲目的顽固自信分子,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陈帆一能自如行动后,立马目标明确地转向了放在矮柜上的行李包,里面存着他的私人物品——手机。
“滴滴~”
吴瑞琳的工作效率很高,许昌华刚走没多久,她就已经把那天的工作报告发过来了。
这次带有抓捕实质的排查报告,内容颇为详细,篇幅很长,密密麻麻的字句挤满了整个屏幕。
但陈帆一看得很快,顺着现场情况找到了有关李昭昭的部分,自然也看到了“腹部下方有一处刀口,长度为2.1CM,深度约为为3.2CM。”的伤情描述。
上面附了几张血迹斑斑的图片,沾血的衬衫掩住了地上细细长长的暗红色溪流,塌成木片的床榻角落露出一把带血的刀柄。
血腥味隔着错位的时空扑鼻而来,照片里的李昭昭比陈帆一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憔悴,耳边的发丝被血渍黏成一根根的红枝条,横在青白交错的脸颊上,红得那样触目惊心。
越往下看,梗在陈帆一心里的梁木就摇晃得越是厉害,一寸寸断裂,在无声地沉默中开裂得声嘶力竭。
李昭昭的脸该是干净红润的,健康地鼓着颊边的小肉团,笑起来眼里挂着满足的畅快,眉梢上带点儿难以发现的高傲。
再不济,她的脸上也只能浮着一层浅浅的倦色,所有的不开心、厌烦、纠结、迷茫……都能在眼角处显露,获得片刻喘息的机会。
而不该是这样,这样的死气沉沉,这样的苍白无力,脸上的颜色凄惨到只剩下一块块的淤青。
“嗒”
李昭昭了无生气的眉心上蓦然多了一滴水珠,又快速地隔着屏幕往下滑去了。
她的眼皮闭得好紧,压在眼睫上,抿出一条死板的长弧,溢不出半分或恐惧,或抗拒的情绪,像是已经同那扩散的消极绝望融为一体,再分不出你我了。
关于李昭昭的图片只有一张,框住她瘦小单薄的上半身,止于被捂住刀口的腹部。
陈帆一放下了手机,转着轮椅便往外走。
他不知道李昭昭的具体位置,事发突然,报告里只提到她被紧急送到了这家医院,其余的信息一概没有。
但这并不妨碍陈帆一找到她,住院部统共就这么点儿大,一间间病房找,他总能找到李昭昭。
诚如护士所说,医院的轮椅不太稳,转起来总差点儿劲。
陈帆一只找完一层,走了不过几百米的路程,额头上的汗水就已经顺着眉心上的沟壑往眼窝里聚了。
微凉的汗和眼眶里的温热汇到一块儿,最后又从眼角流出,划出一道湿润的水迹。
可陈帆一不敢停下脚步,心里那根将断不断的梁木还在急切地催促,在它化为废墟之前一定要见到李昭昭。
此刻,他也说不清楚那股莫名窜出的害怕,到底是因为什么?
是害怕李昭昭没有他会陷入应激状态,会孤独无助?还是害怕去晚了一步,他就会失去之前的李昭昭?
……都怕,他哪一个都怕。
陈帆一任由眼前的视线一点点变得模糊不清,只照着那轮廓认路。
他的双手都定在两边的轮子边上,一下下地推转,生怕少推了那一秒,找到李昭昭的时间就会不近人情地往后延。
视线被贴上一层水雾后,陈帆一的听力也跟着随波逐流地被他扔到了一边,听不见耳边的动静。
陈帆一脑子里绷着一根弦,好似一个只管打开沿路房门的机器,眼盲心空地搜寻李昭昭的身影。
“救命——”,像是个孩子的声音。
等陈帆一识别出那句叫声的意思后,该发生的意外都已经如期发生了。
位于楼层末端的冲撞就像是一场狗血又无趣的闹剧,陈帆一越不想发生的事情反而越有可能发生。
陈帆一跟那孩子撞到一块儿去了,两人都毫无防备地倒在地上,相顾无言。
那孩子有些怯,眼神瞄着陈帆一的腿,弱弱地问道,“哥哥,你没事吧?”
陈帆一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双手撑在地上,想要努力爬回轮椅上。
轮椅也翻了。
调皮的男孩所幸还懂得要讨巧赎罪,自己一骨碌从地上站起后又赶忙帮陈帆一把轮椅推回来。
但推回来后,小男孩又犯难了,陈帆一自己站不起来,他也没力气把比他高了那么多的大人再扶起来。
陈帆一撑着手臂试图一次次向上起身,可没了旁人的帮助,椅子总是比陈帆一爬起的距离高上一截。
累得双目泛红,身子里的肌肉都一齐涌起酸痛的时候,陈帆一才回神看到小男孩的无措,站在边上像个鹌鹑。
“小朋友,帮哥哥去找个大人过来吧,谢谢。”,陈帆一坐在地上,面色狼狈地看着自己的右腿,确实是站起不来了。
“好,我现在就去。”,小男孩如蒙大赦,立马飞奔着又跑出去了。
怎么老和孩子犯冲呢?
他看着远去的轻快步子,默默地收回了视线,又自顾自地蓄力往轮椅上爬了。
这回的腿伤比之前那次还要严重,这也是陈帆一坐在地上后知后觉感受到的差异,右腿使不上劲不说,大腿处也会因为腰腹和左腿的动作牵拉而抽痛。
陈帆一面无表情地将被挤开的轮椅又拉回来定住,缓缓吸了一口长气,而后咬牙往上攀。
汗水打湿了陈帆一的肩背,白色的衣衫似有若无地贴着肩胛贲张的肌肉,随着身体的移动而显现出力量的鲜活与具象轮廓。
“嗬……”
陈帆一按在扶手上的大拇指不知何时被刮出了一条细长的红线,汗水滴落,砸出一道略微刺激的辛辣。
“咚”,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又是差一点儿。
陈帆一低头凝着自己的右腿,紧皱的眉头里生出几分颓然无力,但眼里的火没灭,他还是没有放弃的打算。
摇摇晃晃的轮椅再一次被陈帆一拉了回来,调整好轮子,脚踏抵着自己的后腰,整个人又鼓着劲儿往上攀爬起来。
蓦然,轮椅被一双有力的手按住了。
陈帆一还来不及转身,便听到一道客气的声音传到自己耳边,“哎呦,你这小伙子怎么摔成这样啦,慢点慢点。”
心里暗藏的失望刁钻的爬进陈帆一的心里,又轻巧地避开了被发现的可能,藏得很隐秘。
来人是个热心的护工,力气大,经验丰富,托着陈帆一的手臂助力,很快就把人拉上椅子上了。
“谢谢大姐。”,陈帆一及时道了谢。
“不用不用,顺手一帮的事情,也就你们这些孩子脸皮薄,总客气。”,大姐摆着手说不用,脸上却笑得实在。
陈帆一离开前往周围看了一圈,没看见小男孩儿的身影,估计是不好意思躲起来了?
车轮没有停留多久,转眼间又往前滚了。
动起来有些吃力的轮椅摔了一遭,这一次再推转起来,陈帆一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像是有人顺着他的方向在后面轻轻推着……
“陈帆一,你的腿怎么样了?”,是李昭昭的声音。
几乎是在这声音响起的同时,陈帆一就看到了身后的李昭昭,光影和人脸骤然交叠在一起,遮住了她脸上还未恢复的淤痕。
“我好很多了,昭昭,不用担心。”,陈帆一笑着抚上李昭昭的手,心里的委屈、失望,全都荡然无存了。
“昭昭,这里只是样子看着可怕,其实没什么大问题的。”
“疼吗?”,李昭昭的眼睛也湿润了,氤氲水汽从麻木的眼底浮上来,比照片上的样子多了些生动的活气。
“……”
看着李昭昭低头流泪的小脸,陈帆一刚准备了满肚子的安慰,这下是真的一个都说不出口了。
疼不疼的,现在都不重要了。
陈帆一顺了顺哽涩的嗓子,转着轮椅蹭到李昭昭面前,试探道,“昭昭,我腿上的麻药还没过,现在真没有多疼的,你要不要摸一下试试?”
说着,陈帆一牵着李昭昭的手似乎真打算往伤腿上带,空气中昏昏然飘出混着消毒水的药剂味儿,还有陈帆一言溢于表的期待。
李昭昭没敢真的摸上去,抽手划过石膏外缘时,鼻音也随之呼出,“……不要闹了。”
“好~”,陈帆一笑道,“不闹了。”
李昭昭抿着唇不说话,可眼里分明还是心疼得很,默默地垂眼看向那条偏爱带病折腾的瘸腿。
摔了这么多次,怎么可能不痛?
李昭昭到底还是没有点破陈帆一刻意营造出来的轻松,勉强地扯着嘴角也跟着笑了一下,奈何心情实在不佳,脸上的笑意不甚明显,愁苦倒是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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