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退回半个时辰前,国子监藏书阁。
阁内虽燃着炭盆,可因藏书阁占地庞大,空气里依旧泛着寒意,书架下有两位姑娘正将陈年典籍一一整理收录妥当,二人冻得鼻尖泛红,却没有停歇的意思。
“沈姐姐,其实你不必在这里陪我,你肯定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你在这里,我反倒觉得是我拌住了姐姐的脚步。”
沈见月站在矮梯上,正将厚重典籍塞进书架,闻言垂眸浅笑道:“我的脚走向文曲大殿是走,走向藏书阁就不算走了?”
“可……”
闻瑶依旧有几分愧疚,可却被沈见月干脆打断。
“别支支吾吾了,你落下太多功课了,今日典籍整理完毕,我还要给你讲书,抓紧时间。”
“好嘞。”
许是品出沈见月态度强硬,闻瑶不再赘述,转头蹦蹦跳跳像是开心小狗摇着尾巴朝着对侧书架走去,将整理妥当的典籍抱了个满怀后折返。
恰有日光透过窗棂洒落,沈见月站在窗前书架旁翻阅典籍,她一身素衣,缥缈脱俗不似凡尘,更像是跌落红尘的仙子。
闻瑶偏着头,竟是看呆了。
“砰——”
藏书阁的大门忽然被踹开,如此鲁莽到访令二人眉头一皱,循声望去却见卓君然带着两个博士,四五个侍女和书童阔步冲了进来。
闻瑶抱着典籍迅速蹿到沈见月身后,速度之快堪比受了惊的兔子,沈见月护在闻瑶身前同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抚。
转过头脸色微凛,仿佛沁了腊月寒霜,冷声质问道:“卓司业,这是何意?”
“何意?”卓君然讥笑,阔步上前拿起书架上的典籍便丢入炭盆,典籍遇火顷刻间燃起火团,闻瑶和沈见月当即变了脸色,可却听他风轻云淡地说:“沈见月、闻瑶私自在藏书阁烤火,烧毁典籍,我自然是来兴师问罪的了。”
沈见月清冷面容覆上一层冰霜,更衬得人如霜雪,清冷高洁,她稳了稳情绪,沉声道:“卓司业,你这番行径当真是枉为师表。”
卓君然上下打量着沈见月,神色中皆是轻蔑:“你们也配称做我的学生吗?”
闻瑶气不过骂道:“你做这种混账事,也不怕祭酒知道吗!”
“祭酒在宫里,她怎么会知道呢?”卓君然皮笑肉不笑地说着,微微一抬手,身后几人一拥而上,有侍女上手便抢闻瑶怀里的典籍,可闻瑶抵死不给,侍女索性放弃闻瑶怀里的典籍,跟他们一起摔毁书架上的典籍,甚至还要踩上几脚。
“卓君然!”
沈见月恼了,竟是张口直呼卓君然姓名,卓君然当即冷下脸来。
“沈姑娘,我长你十几岁,又是你的师者,你这般直呼我的名讳,难不成是没有家教吗?”言及此,卓君然轻蔑嗤笑道:“哦,我竟是忘了,你爹勾结炤南余孽,你家满门抄斩,你这条命还是贵妃娘娘保下的。这么说来,建安公主于你可是有恩呢,你怎么能让她如此寒心?”
闻瑶气不打一处来,毫不客气斥道:“卓司业,我不知你意欲何为,但这些典籍都是大颂国极其珍贵的藏品,甚至有些还是孤品,你不能随意毁坏。若你对我有意见,大可冲我一人来,不要为难沈姐姐,更不要损坏典籍。”
卓君然上下打量着闻瑶稚嫩脸蛋,比起沈见月通身如寒霜般的清冷无暇,闻瑶更像是只乖巧讨喜的小兔子惹人怜惜,卓君然竟是这般起了色心,笑得意味不明,“不若,你求求我?”
“阿瑶,别求他。”沈见月横在闻瑶身前,牢牢护住她。
“啧啧啧……”卓君然笑意愈发肆意张狂,简直令人作呕,“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再求求我,说不定我就心软放过你们,也放过这些可怜的典籍了。”
闻瑶欲要上前,却被沈见月死死箍住手臂。
“你不了解他,无耻之辈,断然不会因为我们求他而放过我们,他今日不是冲着你来的。”
沈见月聪慧,从看见卓君然的瞬间她便知晓,卓君然是来对付她的,若非卓君然徇私舞弊,榜首应当次次都是沈见月,所以沈见月早就明白,一旦卓君然徇私舞弊的事有可能被揭发,那么他第一个对付的就是自己。
毕竟人微言轻,父亲又被冤枉叛国,只要卓君然对好口供,自己便是百口莫辩。
见目的未能达到,卓君然骤然敛下笑意,不再废话,直言道:“沈姑娘这么聪明,也应该明白我今日的目的吧。”
沈见月嗤笑一声,眼底尽是轻蔑:“你可以对付我,但阿瑶对你来说没有利用价值,若在祭酒面前论起毁坏典籍罪责,你不能把她拖下水,否则便鱼死网破。”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威胁我!”卓君然扬起手欲要甩沈见月一巴掌,可手刚抬起,闻瑶便抡起典籍卯足了劲儿重重砸向卓君然,厚重典籍向来以极其坚固的纸张压成纸板制成封面保护内容,这般重重砸去,卓君然痛的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在地,额间淌下殷红鲜血。
卓君然勃然大怒,三步并作两步冲向二人,闻瑶攥着沈见月手臂用力扯着她朝一旁书架跑去,边跑边抓起书架上的典籍书卷砸向卓君然,典籍固然重要,但人命高于一切。
卓君然带来的几条走狗见状也纷纷扑向二人,不消片刻,二人被团团围住。
见逃脱不了,闻瑶上前一步,双臂大开直接护在沈见月身前。
“你休想动沈姐姐!”
可发抖的手臂和底气不足的声音出卖了她。
卓君然脸颊涨红,显然气得不轻,闻瑶话音未落,卓君然如疯狗般猛地冲上来抡起手臂作势要打闻瑶,谁知下一秒竟腾空而起直接飞出去三四米,整个人重重撞在书架上,因藏书阁书架是被固定在地面,所以经由他这般一撞,书架上的典籍书卷全部稀里哗啦砸在卓君然头上和身上,他疼得呲牙咧嘴,一时不知是该捂脑袋还是捂胸口。
闻瑶震惊地捂住嘴巴,望着沈见月清冷的背影,心里眼里满是崇拜。
余下几条走狗见状纷纷冲上来,沈见月箍住那人手臂,反手一拧,往上一怼,只听清脆声响和惨叫声一并响起,骨头竟生生扭断,随之一掌拍向对方胸口,对方撞向另一侧书架,如卓君然一般被书海湮没。
旋即摁住闻瑶背后一同俯身躲过飞扑而来的二人,她轻轻推开闻瑶,自己则是后撤一步闪身绕至对方背后,飞起一脚直接将那人踹了出去,那几人叠罗汉般纷纷被撞倒,回身之际反手擒住偷袭之人的手臂,压着虎口动作干脆往侧掰去,清脆声响和惨叫声再度传来,下一秒一个过肩摔将其狠狠摔在地上。
不过眨眼功夫,地上便躺了七个,仅剩一个书童。
他吓得浑身战栗,腿一软直直跪下求饶。
沈见月懒得搭理他,回身揽住闻瑶手臂,低声催促道:“你快离开这里。”
回应她的却是手臂上坚实的力量以及闻瑶坚定的声音:“一起走。”
沈见月摇摇头道“事情发生逃避不是解决办法。”
“那我也不走,我无依无靠,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怕姐姐蒙冤。”闻瑶清澈的眼眸中满是坚定,沈见月眸光微动,万年不变的凛冽竟有一刻怔忪。
卓君然扒拉开典籍,捂着胸口欲要开口骂人却猛地吐了一大口血,半晌才挤来一句:“你……你会武功!”
沈见月轻蔑嗤笑道:“卓司业难不成忘了,我父亲曾是跟随温磬大将军剿灭北凉的冠军大将军。”
卓君然反唇相讥道:“哼,卖国贼罢了,你这小畜生就该跟你爹娘一起死。”
沈见月眸间陡然升腾起几抹血色,却又在顷刻间沉寂。
多年来,她已经忍了太多,自然不差这一句。
“啪——”
一沓书籍重重砸在卓君然身上,沈见月回过神时竟见闻瑶气呼呼地划拉起地上几本厚重典籍,不由分说又砸向卓君然。
“死男人,贱嘴不会说话老娘可以给你缝死!再敢说一句沈姐姐和她的家人,信不信我直接让你进宫当内侍!”
说着,闻瑶又划拉一堆典籍,走到卓君然身前,朝着卓君然两腿之间狠狠砸了下去。
“啊——”
卓君然痛得撕心裂肺,惨叫的声音只怕三里地都能听见,吓得闻瑶忙缩在沈见月身后,半晌又探出脑袋瞧着卓君然情况,见卓君然痛得说不出话来这才放心。
余光瞥见一旁依旧跪地求饶的书童,脑子一转,高声道:“哎,你别跪了。”
书童闻言一怔,抬头怯生生地望着闻瑶和沈见月,然后不敢确定地指了指自己。
闻瑶眉眼弯弯,笑容初春枝头上的露珠般清澈,她轻轻点点头说:“去吧,去找建安公主,如果公主不在,就找阙司业来。”
她不敢说建安公主一定会帮自己,但她相信建安公主一定不会是坏人。
一盏茶的光景后,谢华妤靠坐在太师椅上,打量着藏书阁上下的残局,又环视了一圈在书海里遨游舍不得出来的几人,最终目光定格在伤势最终的卓君然身上,又从卓君然额头那抹殷红挪至紧紧捂着两腿之间的手,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忍不住问道:“卓司业,难道是有心入宫做内侍?”
卓君然痛得意识模糊,闻言气得火冒三丈,可他就是气断片也不敢得罪谢华妤,毕竟她又不是自家老婆,借着断片由头能给两拳,他只能咬紧牙关艰难地爬起来跪下,竟是委屈巴巴地说:“祭酒,您可要为下官主持公道,下官念及她们二人收录典籍过于辛苦,于是带着帮手前来帮衬,谁知竟见她们在藏书阁烧炭火,不小心烧坏了几本典籍,下官劝诫她们不要在藏书阁烧炭,却被打成这般模样,甚至还损坏了不少典籍……”
“等会儿……”谢华妤突然叫停了卓君然,然后数了数地上的人,又算上前来通报的,“八打二没打过?”
谢华妤那神情里不可置信中带着几丝幸灾乐祸,气得卓君然牙痒,他忍了又忍,开口时依旧是咬牙切齿,“沈见月,她会武功!”
谢华妤心底一沉,原文里可没有这个设定。
闻瑶猛地跪下,脑袋深深叩在地上,颤声道:“祭酒,沈姐姐是保护我,您要罚便罚我吧!”
谢华妤瞥着她,浑身上下竟无一处受伤,看来沈见月将她保护的很好。
闻瑶是她的女主,她如何能不知,闻瑶初来京城时因自幼被人欺辱,所以性子软弱,最是胆小,她是被一步步逼着成长,生生被逼到内心强大的。
上次许熠事件,闻瑶心里其实怕的要死,只是没得选,可今日闻瑶竟是能替沈见月揽下罪责,
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
是什么让悬崖变平地生出森林。
好难想起来呢。
谢华妤望着闻瑶这般坚决模样,心底愈发柔软,可嘴上却忍不住吓唬她,“即便沈见月是保护你,可损坏珍贵典籍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此罪难道你也一并抗下了吗?”
谁知沈见月也跟着跪下,她微微低着头,声音不大却极其坚定,“祭酒,这件事跟闻瑶没有关系,是我的过错,是我动手打了卓司业,是我损坏典籍,您罚我便是,请放过闻瑶。”
谢华妤冷哼一声道:“你们俩谁也逃不掉,各自杖责四十。”
言及此,余光瞥向立心,立心立即上前领命。
“立心,你亲自监督行刑。”
立心领命,又从跟随一起来的一众侍女书童中择选两位侍女押着二人走向隔间。
卓君然见目的达成,脸上浮起满意神色,揖礼道:“多谢祭酒替下官主持公道。”
谢华妤笑着摆摆手。
片刻后,棍声和惨叫声混杂一处,卓君然愈发扬眉吐气,若非浑身痛得呲牙咧嘴,只怕是要幸灾乐祸再嘲讽上几句。
谢华妤瞥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死样子就来气,实在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别过视线,淡淡道:“卓司业因伤势过重,暂停司业公务,回家养伤,至于冬试考核,自然由陈司业和阙司业来操办。”
卓君然如遭雷劈,登时愣在原地,简短的一句话反应了半晌。
他没听错吧?
停职养伤?
谢华妤见他跟个呆头鹅一样,笑意险些忍不住,强行板着脸说:“冬试考核,我亲自出题,亲自监考,以免有徇私舞弊者。”
卓君然傻眼了,他针对沈见月是想着冬试时榜首能是自己的人,却不想……竟是被谢华妤反将一军。
合着他顿打白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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