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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第二日清晨,沈桃将弟弟托付给阿禾照看,独自去了县衙。衙门口的告示牌前围了些人,一张新贴的布告墨迹还未干透。她不识字,只安静地站在人群外围听着。有差役正高声为众人讲解:

"凡流民至本县,皆须登记入册,领'安民牌'一枚。凭此牌可每日至粥棚领粥,城郊已设'安民寨',修葺旧屋,分户安置。每口人可垦荒田两亩,春耕下种,秋收自留七成......"

沈桃一字一句听得真切,心口那股紧绷了两个月的劲儿,忽然松了一丝。她默默排到队尾,等到跟前,报了姓名、年岁和籍贯。那差役抬头看她一眼:"就你一个?"

她眼前立刻浮现出两个孩子的模样——一个是伏在她背上走了一路、尚不会走路的亲弟弟,一个是爹娘都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如今紧紧跟着她的阿禾。

"不,"她声音不高,却极清晰,"我有两个弟弟。一个亲的,才两岁;另一个......是在路上遇着的,他叫阿禾,家里没人了。"

差役握笔的手顿了顿,看向她的目光里多了些什么。他低低叹了一声:"不易啊,姑娘。"

随即在册子上郑重写下:沈桃,年十七,携幼弟二人,安置于安民寨丙区七号屋。

她领了三枚沉甸甸的铜牌和三日的口粮——两斗糙米,一小包盐,几张干硬的饼。回去的路上,她觉得脚下的步子比来时轻快了许多,仿佛一直压在肩上的重担,终于有人帮她分担了一点。

那晚,小小的土屋里难得飘起了米香。瓦罐架在火上,咕嘟咕嘟地煮着粥。阿禾蹲在墙角,用树枝在地上画着谁也看不懂的图画。两岁的弟弟趴在她膝头,咿咿呀呀地,小手指着罐里翻腾的米粒,眼睛被灶火映得发亮。

沈桃慢慢搅动着粥,目光落在阿禾单薄的背影上。白日里差役那句"不易啊,姑娘"又在耳边响起。她何尝不想放声痛哭?这两个月,背上的弟弟压弯了她的腰,脚下的路磨穿了不知几双草鞋。可每当阿禾用那种依赖又惶恐的眼神望着她,她便把所有的酸楚都硬生生咽了回去。

现在,总算有了瓦片遮头,有了每日两顿的粥,也有了能自己作主的田地。只要人还在,力气还在,日子总能一点点熬出来。

粥好了,她把最稠的一碗递给阿禾,又小心舀起一勺米汤,轻轻吹凉,喂到弟弟嘴里。

阿禾捧着碗,手指微微发抖,忽然抬头问:"阿姐,我们......真能在这儿住下了吗?不用再走了?"

沈桃望向窗外那轮朦胧的月亮,喉咙有些发紧,脸上却绽开一个温和的笑:"能。差役大哥说了,每人两亩地。等开了春,咱们种上麦子,再点些豆子,到了秋天,就能吃上新粮了。"

领到安民牌的第三日,沈桃便跟着其他流民,被带到了城郊那片等待开垦的荒地。

放眼望去,是一片望不到头的野旷天低。枯黄的草茎高及人腰,碎石遍地,几只野兔从荒草深处惊窜而出。差役站在一处高坡上,扬声道:"按册分地!每人两亩,可合户登记,统一划拨!限一月内垦出,春分前下种!官府借给铁锄一把,耕牛有限,三日一轮用。其余,全凭各位自家出力!"

轮到沈桃登记时,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与两个弟弟的名字报上。

"你带两个孩子,确定要合为一户?"差役确认道。

"合。"她答得没有半分迟疑,"他们是我弟弟,自然是一家人。"

于是册上落下:沈桃户,计三口,授荒田六亩,位于安民寨东坡下。

六亩地,是旁人的两倍,也意味着双倍的艰辛。分给她的是片荒芜已久的坡地,野草盘根错节,荆棘丛生,泥土在去岁的寒冻中板结如铁,一脚踩上去,硬邦邦的。北风从坡上毫无遮拦地刮过,卷起沙土,打得人脸生疼。

沈桃站在地头,望着这片亟待唤醒的土地,默默将弟弟用布带更紧实地绑在背上。阿禾懂事地牵住她的衣角。三人立在苍茫天地间,像三棵紧紧依偎、等待扎根的幼苗。

她蹲下身,捡起那把官府发下的铁锄。锄头锈迹斑斑,刃口有缺,木柄上也布满毛刺。她用力将锄头挥向地面。

"铿!"一声硬响,锄刃砸在土块上,竟迸出几点火星。巨大的反震力让她虎口发麻,小臂一阵酸胀。她没有停顿,调整姿势,再次举起锄头。冻土坚硬,每一锄下去,都像是与大地进行一场沉默的角力。不多时,她的掌心便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血水混着汗水,将木柄染出深色。

阿禾抱着小狗守在田埂边,静静看着。弟弟在她背上,随着她身体起伏而轻轻晃动,饿了便含着一小块浸过米汤的布巾,竟也乖巧得不哭不闹。沈桃一边奋力挥锄,一边低低哼起记忆里母亲哼过的调子,不知是安慰背上的弟弟,还是给自己鼓劲。

日头升高,荒原上热气蒸腾。她脱下外衫系在腰间,露出瘦削却线条紧实的手臂。汗珠顺着额发滚落,滴进眼里,刺得生疼。她用袖子胡乱一抹,继续一下、一下地挖着。有同来垦荒的乡人看她辛苦,劝道:"姑娘,你一个女娃,拖着两个小的,何苦自己硬撑?不如寻个依靠,也能轻省些。"

沈桃直起腰,擦了把汗,摇头笑道:"多谢好意。可我还有力气,这地......自己开出来的,吃着才踏实。"

她想起父亲说过的话:"人啊,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这双手。地最实在,你付它多少汗水,它就还你多少收成。"

从此,她天天顶着星光出门,踏着月色归去。那铁锄不堪重负,终于断了,她便去碎石堆里拣些锋利的铁片,用石头敲敲打打,绑在木棍上做成简易的铲锹。没有牛,她就用肩膀拉绳,将翻出的大石块一块块拖到田边,垒起矮矮的石墙。她把除掉的枯草杂草堆起来晒干,点火烧成灰,细细撒进翻松的土里——这是母亲在世时教她的法子,能让贫瘠的土地添些肥力。

阿禾也渐渐跟着忙活起来,小手捡着地里的碎石,或用小木棍在松软些的土里划出浅沟。那条曾救过他们的瘦狗,也日日跟在左右,在田埂上来回跑动,仿佛在守护着这片新垦的土地。

第七日黄昏,她终于翻完了第一垄。两亩多的荒地,已有小半露出了深褐色的土壤,散发着泥土特有的、湿润的气息。她跪在田里,双手深深插进松软的土中,感受着那份粗糙而真实的触感,眼眶忽然就热了。

"地......活了。"她喃喃自语,像是对土地许诺,又像是告慰逝去的爹娘。

那夜回到土屋,她的双手已是血肉模糊,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她用盐水清洗伤口,疼得浑身一颤,却紧咬着唇没出声。阿禾默默递过一碗热水,小狗凑过来,轻轻舔着她肿胀的脚踝。

她仰头看向屋顶的破洞,几颗星子正从那里漏下清冷的光。她轻声对阿禾说:"等春天来了,咱们在这地里种上麦子,边上再种些豆子。等收了麦,阿姐给你们蒸白面馍馍,煮香喷喷的豆粥,好不好?"

阿禾用力点头,小声却认真地说:"阿姐,等我长大了,力气大了,地里的活都我来干,让你歇着。"

沈桃笑了,笑容在昏黄的油灯下,宛如一颗悄然顶破冻土的嫩芽,脆弱,却充满了向上的力量。

春耕的尾声终于临近,沈桃开垦的那片荒地已翻整完毕。新翻的泥土在夕阳下泛着深褐色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土腥味。她蹲在田头,用粗糙的手掌抚过松软的土块,指尖沾满湿润的泥。

“你们先回吧。”沈桃擦了把汗,对阿禾和小弟弟说,“天快黑了,我带阿福再拾掇拾掇。”

阿禾犹豫地望着她:“要不我陪你?”

“不用。”她笑了笑,“你在家照看小弟,顺便热口粥,注意别烫着。”

阿禾点点头,牵起小弟弟的手走了。沈桃继续埋头清理田埂,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才唤上阿福踏上归途。

土路在渐浓的夜色中蜿蜒,像一条模糊的灰带子。两旁半人高的野草在晚风中沙沙作响,那声音时远时近,搅得人心慌。沈桃紧了紧衣襟,加快了脚步。阿福跟在她脚边,喉咙里发出不安的低呜。

忽然,阿福猛地停住,前爪刨地,颈毛炸起,对着路旁一道深沟发出压抑的、近乎咆哮的低吼。

沈桃的心跳漏了一拍,顺着阿福警惕的目光望去——沟底的阴影里,蜷着一个模糊的黑影,一动不动,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是野兽?还是……

她屏住呼吸,从路边捡起一块石头,壮着胆子往前挪了两步。借着最后一缕天光,她看清了——那是一个人!一个衣衫褴褛、面朝下趴着的男人!他的姿势极其别扭,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在身后,像是从坡上滚落时摔的。

“喂……”沈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还活着吗?”

没有回应。只有风吹过野草的呜咽。

一个可怕的念头窜进脑海:死了!这是个死人!荒年乱世,饿殍遍野,死在路边沟渠无人收尸,太常见了。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她“啊”地短叫一声,手里的石头掉落在地,转身就跑!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知道拼命地跑,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仿佛那沟里的死寂会追上来将她吞噬。阿福也被她的惊恐感染,吠叫着跟在她身后狂奔。

一路踉跄着冲回土屋,猛地撞开木门,她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那是被死亡阴影直接冲击后的本能恐惧。

“姐!你怎么了?”阿禾被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吓坏了,急忙放下烧火棍跑来。

小弟弟也爬过来,小手慌乱地抹着她脸上的泪。

沈桃说不出话,只是浑身发抖。她闭上眼,那具无声无息的“尸体”就在眼前晃动。可紧接着,另一幅画面也浮现出来——那是她初遇阿禾时,他同样奄奄一息地蜷缩在破庙角落,浑身冰冷,只有胸口一点点微弱的起伏。如果当时她也因为害怕而走开了呢?

那这个孩子……

她猛地睁开眼,抓住阿禾的手,声音还在发颤,却带着一丝急切:“阿禾……我、我好像看到……沟里躺着个人……不知道……不知道是死是活……”

阿禾愣住了,随即也露出害怕的神情。

沈桃的心乱极了。万一没死呢?万一还有一口气呢?她就这样跑开了,岂不是眼睁睁看着一条命没了?这和她当初救阿禾的初衷不是背道而驰了吗?各种念头在她脑中激烈交战,恐惧和良知撕扯着她。

最终,她猛地用袖子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撑着门板站起来。眼神虽然还残留着惊惧,却已经有了决断。

“阿禾,你在家守着小弟,把门闩好。”她的声音稳定了些,“我得回去看看。”

“姐!太危险了!万一……”

“万一他还活着呢?”沈桃打断他,眼神坚定起来,“我不能明知有人可能需要救命,却当没看见。我带着阿福,没事。”

她不再犹豫,迅速用瓦罐装了半罐还温热的粥,又包了两块杂粮饼,提起那盏昏暗的油灯,摸了摸阿福的头:“阿福,走,我们再回去一趟。”

阿福呜咽一声,蹭了蹭她的腿,似乎明白了她的决心。

再次踏入夜色,心境却截然不同。恐惧仍在,但责任感和一丝微弱的希望支撑着她。油灯的光晕在风中摇曳,只能照亮脚下小小的一片。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心跳如擂鼓。

重新回到那条沟渠边,那黑影依旧一动不动。沈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油灯凑近些,低声对阿福说:“守着。”

她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探他的鼻息,可手指到了跟前又不敢触碰。她咬咬牙,最终轻轻将手指凑到那人鼻端。

一开始,什么也感觉不到。她的心沉了下去。

不死心,又等了一会儿。

忽然,一丝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气息,像风中残烛最后的那点温热,拂过她的指尖!

他还活着!

沈桃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喜极而泣。她赶紧放下油灯,跪在沟边,小心翼翼地扶起那人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膝上。他的脸颊触手冰凉。她打开瓦罐,用木勺舀了点温粥,一点点润在他干裂起皮的嘴唇上。

起初毫无反应,粥水顺着嘴角流下。沈桃不放弃,耐心地一遍遍尝试,轻轻撬开他的牙关,滴入少许。

终于,他的喉结极其困难地滑动了一下,发出了微弱的吞咽声。

沈桃精神大振,继续小心地喂着。几口温热的粥水下肚,仿佛唤醒了这具濒临熄灭的身体里最后一点生机。他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

目光起初是涣散的,茫然地对着漆黑的夜空,好一会儿,才渐渐聚焦,落在沈桃写满担忧的脸上。那双眼眸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暗淡,但瞳孔深处,却仍残留着一丝属于活人的清亮。

“你……是……”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难以辨认。

“你别动,先缓缓。”沈桃轻声说,又喂了他一口粥,“我在路边发现你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艰难地吞咽着,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陆杨……我叫陆杨……青山村……逃难……包袱……被抢……打……”

虽然语不成句,但沈桃听懂了。又是一个被这世道碾碎的苦命人。看着他伤痕累累的手臂和脸上尚未完全消退的淤青,她仿佛看到了千千万万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自己。

“别说了,省点力气。”沈桃止住他,看着他清俊却写满疲惫的眉眼,心中最后一点犹豫也消失了。“既然活着,”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就别再一个人硬撑了。跟我回家吧。”

她将陆杨的一条手臂绕过自己的脖颈,用自己单薄的肩膀撑起他大半的重量。他很高大,很沉,沈桃被他压得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但她咬紧牙关,稳住了身形。一手紧紧扶住他的腰,一手提起油灯。

“能走吗?”她仰头问,额角已渗出细汗。

陆杨看着她,眼神复杂,有感激,有羞愧,最终化为一丝坚毅。他点点头,咬牙道:“能……劳烦……姑娘了。”

于是,在这荒郊野岭的夜色中,一个瘦弱的少女,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搀扶着一个高大的青年,一步一步,踏着坎坷的土路,朝着那盏代表着“家”的微弱灯火,艰难前行。阿福忠实地跟在身侧,不时回头张望。

油灯的光晕在风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荒凉的土地上,仿佛两个在命运洪流中终于相遇、并决定互相搀扶着走下去的灵魂。

那一夜,土屋里多了一个名字,多了一副碗筷,也多了一份共同对抗苦难的勇气。

五日后,晨光熹微中,陆杨已能靠着墙根缓缓行走。沈桃见他气色好转,便决定带他去县衙登记。

衙门口当值的还是上次那个面善的差役,见到沈桃带着个陌生男子,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

"差役大哥,"沈桃上前半步,声音虽轻却清晰,"这是我表哥陆杨,前几日刚寻来的,也想在咱们这儿落籍。"

陆杨上前躬身行礼。虽衣衫依旧打着补丁,但收拾齐整后,眉宇间的清俊之气愈发明显。差役打量着他结实的体魄和手上的老茧,又看了眼册子上沈桃的名字,沉吟片刻,提笔蘸墨:"既是亲戚,便合为一户罢。"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添上一行:"陆杨,年二十,原籍青山村,与沈桃户合籍。"

走出县衙时,陆杨紧紧攥着那枚新领的安民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望着远处绵延的青山,喉结轻轻滚动:"沈姑娘,这牌子......"

"既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沈桃打断他,眼角漾开浅浅笑意,"往后,咱们一起把日子过好。"

重新分地那日,差役带着他们来到安民寨东坡。见到原先的六亩荒地已被整治得初具规模,差役不禁拊掌称赞:"这才几日工夫,你们竟把地收拾得这般齐整。"

他在册子上勾画着,语气欣慰:"既是添了壮劳力,按规矩该再加两亩。只是......"他面露难色,"邻近的熟地都分完了,只剩寨子西头还有两亩荒地。"

见二人沉默,差役补充道:"西头那地是远了点,土质也差些,但好歹是两亩地。要不你们先去看看?"

沈桃与陆杨交换了个眼神。陆杨会意,温声应道:"劳烦差役大哥带路。"

西头的荒地果然偏僻,要穿过整片营寨才能到达。地里的土色发黄,碎石遍布,与东坡那六亩地的肥沃形成鲜明对比。

差役站在地头,等着他们做决定。陆杨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在指间捻了捻,又走到地边查看水源。他回到沈桃身边,低声道:"这地确实贫瘠,但离溪水近,好取水。就是来回要多走两刻钟。"

沈桃望着眼前这片贫瘠的土地,想起这些天开荒的艰辛。多两亩地,就意味着多一份收成,虽然......

"我们要了。"她忽然开口,声音清亮,"地远不怕,我们勤快些就是。地瘦也不怕,多施些肥,总能养肥它。"

陆杨闻言,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赞许。他转向差役,郑重拱手:"就按沈姑娘说的,这两亩地我们也要了。辛苦差役大哥登记。"

差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露出笑容:"好!有这般志气,何愁日子过不好!"他在册子上郑重落笔:"沈桃户,计四口,授田八亩。其中六亩在东坡,两亩在西头。"

回程时,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陆杨望着沈桃被晚风吹起的发丝,轻声道:"没想到你会要那两亩地。"

沈桃弯腰系紧松开的草鞋,抬头时眼里闪着光:"多两亩地,秋收就能多几袋粮。阿禾正在长身体,小弟也该吃点好的了。"她顿了顿,声音轻柔下来,"再说,既是一家人,总不能让你白担了这个名分。"

陆杨心头一热,正要说什么,却见沈桃已经迈开步子往前走去。晚风送来她带着笑意的声音:"明日咱们先收拾西头那两亩地去,我知道有个法子能叫瘦地快些肥起来......"

开荒满一月时,八亩地终于达到了"垦毕"标准。差役查验时,看到这片初具规模的田地和沈桃布满厚茧的手,眼中露出钦佩之色。他发放了春耕的种子——耐贫瘠的粟米和少许豆种。

沈桃将种子捧在手里,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珠宝。当晚,她在月光下仔细查看这些希望的种子,阿禾和陆杨都围在一旁。

"这是粟,就是小米。"沈桃对阿禾解释着,"等种下去,长出来的穗子金黄金黄的。"她分出一小把豆种递给阿禾:"明天,你也亲手种下几颗。"

阿禾郑重地接过豆种,小心翼翼地包好,贴在胸口放好。

春分前后,天气转暖,土地变得松软湿润。安民寨外的荒原上,播种的忙碌景象随处可见。

在沈桃的六亩坡地上,一场默契的配合正在展开。陆杨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脊背在阳光下泛着油光。他抡起锄头的动作干净利落,每一锄都精准地刨开一道深浅一致的浅沟。他的动作带着常年劳作的熟练,却又比寻常庄稼汉多了一份读书人特有的细致。

"沟要浅,土要松,种子才肯发芽。"他一边干活,一边对跟在身后的沈桃说。

沈桃挎着种子袋,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沿着陆杨开出的沟槽撒种。她的动作起初有些生疏,生怕撒得不匀。但很快,在陆杨温和的指点下,她掌握了节奏——手腕轻抖,指尖微弹,金黄的粟米便均匀地落在沟底。

"对,就是这样。"陆杨停下锄头,抹了把汗,"撒种要像春雨,细细密密才好。"

沈桃抬头,对上他含笑的眼眸,脸上微微一热,赶紧低下头继续撒种。她发现陆杨不仅力气大,对农事也颇有见解,经他整理过的田垄格外齐整。

阿禾跟在最后,用小脚仔细地把土覆上。他做得极其认真,每覆好一段,还要用手轻轻压实。那条被取名阿福的瘦狗摇着尾巴,在田埂上来回巡视。

偶尔,陆杨会直起腰,指着远山对沈桃说:"看那云雾,今晚该有场小雨。这时候下种,正是时候。"

沈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轻声问:"你还懂看天象?"

"我爹在世时教过一些。"陆杨的眼神黯了黯,随即又振作精神,"他说庄稼人不仅要会种地,还要读懂老天爷的心思。"

正午的日头有些毒辣,陆杨见沈桃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便接过她手中的种子袋:"你去树荫下歇会儿,陪陪孩子。"

沈桃摇摇头,从怀里取出水囊递给他:"我不累。倒是你,伤才好利索,别太拼命。"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在田间忙碌。陆杨开沟的速度恰到好处,总是刚好领先沈桃撒种的位置三五步;而沈桃撒种的节奏也渐渐与他开沟的韵律合拍。有时他回头查看她撒种的情况,见她手法越发熟练,便会投来赞许的目光。

阿禾看着他们默契配合的身影,小声对弟弟说:"你看,陆大哥和阿姐,像不像爹娘在种地?"

稚童不懂其中含义,只咯咯笑着。沈桃听见了,耳根微微发红,手下却不乱,依旧稳稳地撒着种子。

日落时分,最后一把种子落入土中。八亩地终于全部下种完毕。新翻的田垄在夕阳下泛着湿润的光泽,整齐地排列在坡地上,像书写在大地上的一行行诗句。

陆杨站在田埂上,望着这片倾注了他们心血的土地,轻声道:"等苗出来了,我教你认字。"

沈桃惊讶地抬头。

"我爹在世时教过我识字。"陆杨笑了笑,"地要种,字也要认。等秋收了,咱们可以去县里卖粮,总不能连账都算不明白。"

晚风吹过,带着新翻泥土的芬芳。沈桃看着这个突然闯入她生命的年轻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不仅有了可以相依为命的家人,还有了一个能教她看懂这个世界的人。

"好。"她轻声应道,目光落在刚刚播种的田地上。

她知道,埋进土里的不只是种子,还有希望。而这一次,她不再是独自一人守护这份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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