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蔽日，马蹄扬尘。
禁军列队，军号鸣起，鼙鼓响动。
周负雪坐在高台上，向下望去，只觉得人头攒动。他有意找一找燕明烛在哪儿，瞧来瞧去也只瞧到人头。
太子坐在左上位看着下方的弟弟扭来扭去，恨不得以袖掩面，却又担心是否自家弟弟是否有些不适。太子妃坐在他旁边，看着自家夫君，微微含笑。
阅礼结束，禁军列队撤围，坐在上位上的天子在内侍的搀扶之下，说了几句场面话。
开仪第一箭惯常是由皇子开场，只不过与前几年不同的是今年既然不是太子殿下，竟然是一向不怎么出场的小殿下射箭。
诸臣疑惑，小殿下生来体弱，多年也未曾听得习武方面有佳话，这开场的大弓小殿下拉得开吗？
在朝中诸公的目光之下，穿着猎服的周负雪站得笔直，视万钧目光为无物，一心盯着放进来的猎物。
内待递上特制的大弓，周负雪冷着脸，搭箭、扣弦、拉弓，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弓弯若满月，箭去如流星。
一箭命中跑动的公鹿，头鹿哀鸣一声，前肢跪地倒在地上，不再动弹。其余猎物为此箭震慑，奔入山林。
“彩——”，诸臣为此欢喝。
“为诸君贺。”，周负雪朗声道。
围猎开始，各家下场驱马入山林。
周负雪站在天子身侧，乖乖的同父亲回话。
天子显然开心于幼子射艺有所长进，话较平时也密了几分，铺了粉也难掩苍白的面庞也显得有几分红润。
天子干枯的手轻拍在幼子的手上，道：“小满在看什么？想下去大展身手了？也罢也罢，朕也不耽搁你了。”
周负雪腼腆一笑，轻声说道：“我给父皇猎狐狸做围脖！”
“好、好！”，天子大笑。
下了高台，自有内待引路，另一人牵来骏马，讨笑道：“此马温驯，太子特意嘱咐过。”
是一匹白马，马毛顺滑光滑，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周负雪，很神骏的一匹马。
周负雪“嗯”了一声，翻身上马，若无其事的策马远走，进入密林之后，身边无人，方才停下。
“呼。”，周负雪长舒一口气，单手勒着缰绳，另一只手甩了又甩，至今胳膊还在发颤。
终究不是上一世了，上一世皇家嫡系成年男子仅剩他一人，为了狩猎开场这一箭私下不知练了多少回，那时陪在他身边的也是燕明烛。
这次也是燕明烛教导，好在是有惊无险射准的这一箭。这箭过后，回城之后倒是可以大大方方的开始上朝了。
周负雪希望自己给人上朝的第一印象可不是游手好闲的皇子上朝镀金，接下来的事要参与、要阻止必然要入局。
他可不想成为受人操控的棋子，要想改变局势，定当执棋。
……
也不知明烛如今到哪了，此次围猎若是拔得头名，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地为人提一提官位。
说曹操，曹操到。
身后传来马蹄踏地声，是燕明烛。
“殿、负雪。”，男人声音沉静。
周负雪微微颔首，轻声说道：“我以为你已经去追逐猎物了。”
“殿下的手，臣学过一些放松的手法，容殿下让臣一试。”，燕明烛垂着头，另答他话。
“可。”，周负雪坦然地将手臂伸过去。
燕明烛垂着头，仔细的盯着周负雪递过来的手臂，如野兽一般紧盯着猎物，宽大的手掌覆住少年的胳膊。
好细。
一只手就能将小臂抓全。
燕明烛压下心中不可言的心思，正神为周负雪按压起手臂的穴位。
按一按果然舒坦多了。
“幸好有明烛啊。”，少年人的声音语调绵长，这话说的，好像话中人就是他唯一的依靠。
燕明烛不敢看他，闷闷的“嗯”了一声。
少年自然而然的策马凑近，一黑一白两匹马交颈磨鬓，马上的主人也越贴越近。
“怎么不看我？明烛。”，少年人带着热气的语句，一字一语的砸在耳边，燕明烛觉得浑身都颤栗起来了。
不该……靠得那么近的。
“明烛哥哥，也是第一次参加围猎吧。”
好像听到少年人轻笑了一声，声音飘渺，贴近，如雾如散，听不真切。
“……哥哥，为我赢得头名可好。”
“好。”
意料之内的回答，周负雪并不意外，他的将军会为他拿下头名，雄鹰应该展翅翱翔了。
周负雪语带笑意，声音轻淡，“若是能够一举夺魁，我便许你一件事。明烛，什么要求都能同我提的。”
什么要求……
都可以……
燕明烛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大脑，世界仿佛在眼前炸成绚烂的烟花，愣了好一会儿才干涩开口道：“殿下，此话、此话不妥。若是旁人以此提出不合礼数的要求……”
周负雪声音淡淡，清朗的声音犹如玉石相击，“你不是外人。”
有如天音，燕明烛觉得自己回头该去寺里烧香拜佛还愿了。
殿下从前从未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我不是外人，那是内人嘛？
内人……
周负雪好笑的推了推，呆愣在马上的男人，“喂，回神了。明烛，再不开始，猎物可都要被旁人追逐完了。我可说好了，要给父皇打几条狐狸作围领的！一会儿狐狸都被旁人猎完了，你可得赔给我。”
燕明烛回过神，抿了抿唇，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两人驱马向前，张弓逐猎。
……
围场内只剩一些年纪颇大的大臣和帝王作陪，太子也在此处，陪侍天子。
难得今日天子气色好，竟还饶有趣味的同他的大臣们笑谈。
陆陆续续有人送来各家猎物，禁军校尉下场也不少，丰饶的猎物更让天子笑意加深。
有人高声道：“小殿下猎的獐子一对，鉴于陛下。”
天子朗笑，道：“吾家麒麟儿初长成，朕心甚慰！”
武士举着猎物，立于场下，朗声道：“小殿下有言，愿天子一尝炙獐。”
“好！好！!好！！！”，天子一连三声好，内待极有眼力见的吩咐下人去炙烤獐肉。
“今日也算是有幸，借负雪的光尝一尝这肉了。”，太子笑意盈盈道。
“小殿下武艺超群，乃国朝栋梁之！”
说这话的是礼部尚书，太子与天子当然知道，此言有夸大的嫌疑，却还是忍不住高兴。
太子骄傲的像是此言是夸赞自己本人一般，胸膛都好像更挺拔了三分，天子更是面有喜色。
一瞬间夸奖之言不绝于耳，君臣相得，和乐融融。
炙肉送上来之后，天子更是亲手执刀分肉，诸臣品尝，皆是赞不绝口。
送来的猎物传播越来越多，天子金口玉言，“今年少年郎当真是悍勇！”
当即有大臣作诗相和，赞咏少年，高歌天子盛德。
“如今头名是谁？”
天子垂问，近待恭敬作答：“如今头名当属丞相家燕二公子，如今在羽林军中任职，乃正九品校尉。小殿下亦在十名内。”
十名内呀，那琢磨着就是第十了。
太子笑道：“负雪初次参加围猎，就有如此佳名，回头父皇可得好好赏赏他。”
“那是自然。”，天子面上笑意未散，“燕二头名倒是第一次听，当真是悍勇少年啊，正九品倒是低了些。”
燕丞相行礼，口称不敢。
“犬子不过有一二分武力，哪敢得陛下高赞。”
……
日头西沉，号声长鸣，禁军罢围。
周负雪换了一身衣物，陪侍天子左右。
天子今日显然很开心，手中握着自家幼儿的手，连连夸赞。
周负雪被夸着有几分不好意思，小脸绷紧，耳垂泛红。
“父皇莫要再夸奖儿臣了，不过恰恰好第十。”
“第十也很棒了呀，小满不要妄自菲薄。这次是前十，下次就是前五，下下次就是前三，然后我们就是头名了！”，太子语带憧憬，越说越觉得美好愿景就在前方。
周负雪：哥，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哈。
小满不语，小满抠脚。
内待进献猎物，今日围猎各方大显身手，猎到了不少难得的猎物，此等功绩，自是要摆上御前。
台上的天子传唤头名。
燕明烛沉稳的向前来传话的内待点点头，走到御前，刚想要行礼，便被天子制止。
“不必多礼，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燕明烛从善如流的抬头。
天子语气欣慰，“是小满的陪读吧。有此番英勇豪气当真是真少年，正九品校尉实在是委屈了。”
天子自然认得此人，毕竟此人与自家幼子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只不过此事难言，男子合契，难免世人非议。
只是文臣家的公子一意从武，先前还觉得此人轻狂，不尊家中长辈，如今看来倒是有些真本事。又与小满命数相合，这么多年也算是有些功劳，解除婚契之后，倒可以多加栽培。
燕明烛还未来得及回话，耳边传来箭矢破空声，下意识的上前两步拎起桌案挡住箭矢。
桌上酒器餐盘摔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音，箭矢入木三分。
“敌袭！”
“救驾——”
众臣慌乱，内待尖叫。
“有刺客！护驾——”
御前不可配剑，众臣慌乱片刻之后，有武将下席，拿了禁军的剑，便向刺客搏斗。另有臣子围住天子，拱卫天子。禁军分为两拨，一波迎敌，一波护卫天子。
众人中心，周负雪眼神略微茫然，却死死站在天子身后扶住天子。
怎么会……
明明前世未曾听闻围猎刺杀一事！
周负雪有些惶恐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天子，天子站得笔直，眼神坚毅，仿佛这只是小小骚乱。只有周负雪知道，天子已经撑不住了，半身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
刺客来的蹊跷，退的也诡异。
似乎只为放出那一箭，事不成便撤，撤不走，死也无妨。
没有活口留下，他们有意寻死。
天子脸色阴沉，周负雪扶着天子。
“给朕彻查！”，似乎天子是从牙关硬挤出来的词句。
周负雪深吸一口气，朗声重复道。
太子行礼领命，周负雪扶着天子退下。
“烦请诸位今日在猎场委屈一夜了。”，太子拱手，朗声道。
……
扶着天子入了营帐，周负雪方才略微回神，这才惊觉自己后背早已汗湿。
天子早已晕厥，大太监领着随行太医入了营帐，整个营帐一片肃杀的气氛，天子若崩，无人能有个好下场。
周负雪只感觉心脏怦怦直跳，越跳越快，仿佛快要跳出胸腔，人却一动不动跪在榻前望着天子的面容，心下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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