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周负雪紧握着的双手早已汗津津,方才发生的事情仿若流星一般在脑中消散,细想下来,被内侍劝出帐营的记忆消散的只剩下一点儿风,仿若一片空白。
不知不觉,周负雪走入一片小林,向前眺望,猎场烛火通明;往后,营帐内肃穆的气息仿若还围绕在身侧。
周负雪面色发白,紧闭着眼,咬紧牙关,过往陈腐的记忆在脑中盘旋。
兄长去世时,女人凄厉的哭声……苍白冰凉的面庞在脑海中重复闪现,沙哑粗喘的叮嘱……
不能再想了。
“碰!”
周负雪一头撞上树,鲜红的血从乌发中缓缓流淌,像吐着信子的蛇蜿蜒而下,少年神色苍白,目光清明。
同上一世不同了,是我的原因吗?
少年人迷茫的盯着玉白的双手,血滑落眼中,左眼一片赤色。周负雪攥紧拳,闭上双眼,眼中刺痛,神思却更为清明。
父皇是因我才出席如此之久,如若往常,主持围猎者应是兄长。
那么,幕后之人意在兄长?
倘若我不来,此刻那箭应当射向兄长。
不像是奔着取人性命去的,倒像是试探。
倘若我同前世一般,此刻窝居在宫殿中,兄长会将此事告知于我?不,不会。
辅政太子被刺杀,无一活口,线索难寻,哪怕是为稳定人心,也不一定会放出风声。
自己前世在父亲兄长中是什么模样,周负雪心知肚明,是身虚体弱的病秧子、是天真稚嫩的娇儿幼弟……兄长绝不会将此事告知。
自己登基后内忧外患,突逢变故,更是手足无措。能力不佳,局势稳定下来许多旧事,早已销声匿迹。
前世想来自己未曾知晓的事情还有很多。
周负雪在这一刻,又痛恨起了自己的弱小无力,无法替父兄分忧。
片刻之后,周负雪长吐一口气,心中暗自下定决心——重来一次,便该早已做好变局的准备,既要入局,便绝不能畏!
重活一世,是机缘,也当是挑战。
“殿下。”
低沉的声音响起,周负雪回头,有些诧异,是燕明烛。
男人身长玉立,沾了血污的猎装还未换下,皮革束缚着隆起的肌肉,手中提着一盏灯,烛火随着夜风跳动。
“明烛。”,周负雪一瞬间有些倾诉欲,却知有些话不应说出,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是轻声又唤了一声,“明烛。”
“太子殿下叫人来唤您,我毛遂自荐。”,简短的解释了一下原因,燕明烛上前几步,“殿下,我们先回营帐。”
燕明烛上前几步伸出手握住面前少年的手,语气中带着几分颤抖,“莫怕,陛下吉人天相定当无事。”
周负雪只感觉握住自己的手,轻颤着,恍然想起自己这番模样,或许有些骇人。血已经有些干涸了,糊住眼睛,一只眼看不分明对面人的神情,却总觉得对方眸光湿漉漉的。
“失礼了。”
男人宽大的手掌覆盖着周负雪的手掌,手心贴着手背,暖烘烘的,提灯的手把被塞进了周负雪的手中,男人的手包裹着,麦色的手指带着玉色的手指收拢,握紧了提灯。燕明烛单臂使力,将人提起,同时另一只手放在少年人的膝窝,自然而然的将人抱起。
“我们先回去看御医。”
周负雪将头靠在男人宽厚的胸膛前,自觉的蹭了蹭,很熟悉、很舒服。也许是今日白日消耗精力过剩,又或者是晚上,这突如其来的一出过于费神,伴随着急促的心跳声,周负雪不自觉的阂上双眼,睡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只闻到一股药味,头上已经包扎好了,周负雪摸了摸额头,有一点轻微的刺痛感。
守在床边的小李子一见他睁开眼,便急忙吩咐下人将消息传给太子殿下,自己凑到床边,放缓了声音,“殿下身体还有哪里不适吗?太子殿下特意吩咐了一名医官在外候侍。”
“还好。”,周负雪嗓音有些干涩,话音还未落下,小李子就端上清茶伺候。
稍微润了润嗓之后,方觉舒适多了,周负雪手中拈着茶盏,轻声问道:“明烛在那?”
“燕校尉送殿下回来之后便去了围场向太子殿下复命。诸位大人还未归帐,想来今夜怕是难回。”,小李子垂着头,声音恭敬。
“兄长如今应在父皇帐前吧。传我的口令,让人给明烛送些被褥吃食,夜深寒冷勿要着凉了。”
小李中口中的“是”还含在嗓子眼,没说出口,就听得一阵清越的男声响起。
“小满当真偏心,这时候知道夜深寒冷了。刚发生了这等事端还不许人跟随侍候,头上的伤还痛吗?”
是太子。
太子俊朗的面庞上难掩倦色,但在幼弟看过来的瞬间面上还是不自觉放轻,神色柔和。
“不痛了,阿兄。只是不小心撞到,擦破了些皮,我好歹也是三尺男儿岂会在意这点小伤。”,周负雪把手中的茶放下,语气淡淡的。
“不痛?是谁小时候躺着看书被砸了鼻子,哭着要阿兄吹吹?”,太子不满意自家弟弟的态度,话说出口就觉得有些不妥,今日之事想来也是吓到了,语气又变得温和,“父皇无事,刚才还在嘱咐我,只是今夜知识过于劳神,如今已经睡下,太医守着呢。小满莫要忧心过甚,父皇若是醒了,定当第一个见你。”
“嗯,父皇吉人自有天相。”
见自家弟弟神色怏怏,太子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坐在床边只是伸出手轻轻的拂了拂幼弟头顶,“小孩子不要想太多,天塌了也有父兄顶着呢。”
“只有父兄的话,父兄也会累的。”,周负雪眼眸微抬,神色认真的看着自家兄长,“兄长,回京之后我想上朝议政。”
太子心下微暖,心中更是欣慰,不愧是自家弟弟,当真贴心。
“那是自然,小满本也该到了入朝的年龄了。”
自家弟弟怎么看怎么顺眼,太子看了又看,心中是满意更甚满意。
我弟弟就是天下最好的。
又看见自家弟弟眼睛盯着内侍,太子心下叹气。
“还杵在这干嘛,小满的吩咐没听到吗?那燕二也算救驾有功,自不可亏待功臣。”,太子沉吟片刻,吩咐左右,“朝中重臣未必受得夜深寒重,也带些用具,叫火烧的旺一些。在吩咐厨下准备一些姜茶、面食。”
“阿兄……”
太子头也没回,眼睛都不带抬一下,冷酷的驳回,“不行,你不能去。”
毫无意外的结果,周负雪“哦”了一声。
……
夜深露重,围猎场依旧灯火通明。
凌乱的宴席之上,诸君三三两两的坐着。篝火跳动,饮了些姜茶,食了些晚食,身体总算舒坦些。
礼部尚书年纪大了,霜寒露重的总觉得身子有些不适,捧着姜茶,心中叹气,早知道今日围猎有如此事端,当初就该告老在家。一把老骨头还要在这熬着,这群乱臣贼子也真是相当该死,唉。
太子人未在此停留,看着侍从放下东西,简单言语几句安抚,便又匆匆走了。
好在是送了东西来,这冬狩晚上的夜当真是寒,在座诸君也都不年轻了,真要是什么都没有,一晚上过去,回京又不知多少老东西该上折子乞骸骨告老还乡了。稳坐三省六部的各位大佬可没几个是年轻的,这一晚上寒风下来,不知道吹灭多少老骨头。
诸臣之中,唯有一人与诸君不同。独坐一席,身上披着的是织金的貂裘,就连桌案上的食物也比旁人多了不少。
啧啧啧,后生可畏。
又是小殿下的伴读,今日又有了救驾之功,今日之事不一定得以外传,可这功劳却是实打实的。
就算天子和东宫不表,这小殿下也决计不会让人吃亏的。
这燕相孩子当真是养的好啊,大儿入了东宫伴读,是太子心腹。送入宫中当小殿下伴读的二子,多年以来名声不显,甚至只混了个九品校尉。
哪能想得到如今,啧啧啧。
旁人羡艳的目光时不时的投来,燕相只觉得坐立难安,他哪里能不知道这些同僚在想些什么,只是此事实在是非自己所愿啊——
燕相心中苦,燕相口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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