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点，莫挤，人人都有！”，清朗的少年声音响起。
人群中有些骚动，今日施粥已到末时，队伍依旧是长长的。前排的人方才瞥见粥桶已经略微见底，这才引发骚乱。
周负雪穿着小吏的衣服，整个人身上出了一身汗，鬓角的长发湿哒哒的粘在脸颊上，引起一阵瘙痒。
“排好队伍，严禁拥挤踩踏！”旁边的小吏高声长喝。
最终还是小李子又搬了一桶粥来，人群才静下来安心等待。
把粥发完，周负雪身上的汗早已打湿里衣，向周围小吏微微行礼，以示告辞。
旁人也习以为常，这新来的也不知道家里是什么来头，每日就紧跟着施粥，这周派完了也不干些杂活，便匆匆走了。有和主事相熟的小吏去打探此人身份，也没问出来个一二。
说来也是奇怪，若说这人家世颇好，可他又偏偏跟着一起施粥，尽干一些苦累活。可家里若没点门道，又怎么能把人中途塞进衙门，甚至放完粥人就走了。更别提这小少爷看起来穿的和大家一模一样，可瞧瞧那手细嫩的都如女子一般，哪是他们这些粗人！可这样一个人来衙门做放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苦事，当真是奇也怪哉！
不过这京城里面随便掉下来个碗，砸到个路人都说不定是王公贵候，旁人心里头嘀咕，也不敢多为难。
小李子也跟着改名换姓同周负雪在外头做小吏，千磨万磨好不容易才获得一个出宫机会，周负雪倒是干得开心，可苦了小李子天天提心吊胆。
哎哟，我勒个亲娘哎！咱家金尊玉贵的小殿下何时受过这等苦！
那粥滚烫，百姓们见到这粥可真是如同饿了三天的狼一般，即使有衙役维持秩序也难保不推挤拥搡。好几次看到那粥水落到小殿下的手上，烫出一大片红，小李子心下吓得一跳又一跳。
可惜正主本人不以为苦，周负雪还蛮享受这种生活的。他前世身体不健，十八岁都拘在宫里头，十八岁之后登基亲政，便更没有时机借口能够出宫了。如今即便是和兄长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也只不过是在天子脚底下松快一二，连京都的大门都未曾出呢。
人潮拥挤，周负雪在人潮之中买了一串糖葫芦，小李子跟在他身后端的是提心吊胆，生怕把人跟丢。两人左拐右拐进了一间宅子，小李子伺候着周负雪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一身天蓝长袍衬的人精神爽俊，周负雪挑了一枚玉佩配在身上，带着小李子去赴宴了。
天香楼——
“许游，我来迟了，你不会已经吃上了吧？”
人未到声先至，清朗的少年音在包间里响起。
室内的白衣少年轻轻一笑，道：“还没呢，殿下不落座，游哪敢先行用膳。”
皇子伴读向来是不止一个的，周负雪身边有两个伴读，文官之子燕明烛和武官之子许游，偏偏出生文官清流之家的燕明烛喜欢练武，而武将出身的许游偏偏手不释卷。
周负雪自来熟的落座，毫不客气的拿起茶，轻饮一口。
“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些日子发生了一连串的事儿。哎，话说回来，你今年是不是要下场啊？”，周负雪懒洋洋的喝着茶，窝在太师椅上。
“是啊，刚好赶上了就去考呗。”，许游弹了弹白衣上的灰，慢悠悠坐下。
周负雪有些嫌弃的瞥了他一眼，道：“我说你呀，既然有洁癖还穿什么白衣服啊！白衣服脏起来最显眼了，你又看不惯，这下看到岂不是更闹心？还不如穿黑的。”
“那没办法，谁让我喜欢穿白色呢。”，许游面带微笑，摊了摊手。
“就喜欢要脏不脏无可奈何的抓狂感？那你没救了。”，周负雪笑着翻了一个白眼。
“殿下少翻白眼，小心哪天眼睛翻过去了，翻不回了。那我可得好好嘲笑一番殿下 ，行啦殿下，我真的饿了一路赶回来都快被马颠死了。不说那么多了，我先吃了。”，许游慢条斯理的吃着。
周负雪没说话，实话说他也饿了。再次见到故友，纵有千言万语也无法诉说，无人能懂一介游魂重返阳间的感觉。虽然说实话，许游死的也挺早，是三个人里面死的最早最早做鬼的。一时之间席上安静，两个人就默默的吃着。两个人看着文雅翩翩，吃饭的速度倒一点也不慢。
酒饱饭足，许游抿了一口茶水，轻声道：“殿下，你怎么想到当小吏了。”
“你看见了？”，周负雪挑眉。
“来的路上刚好经过，实话说，三年了我都有些认不出你了，样子比以前健朗多了。不过李公公相貌不变，一打眼就认出来了。”，许游坦诚道，“话说君父竟然舍得把你放出来？”
“其实我爹还不知道……”，周负雪摸摸下巴，嘿然一笑。
“……有点想告辞了。”
“我哥知道。”
原本站起来的许游拍拍衣摆又坦然的坐回去，端起茶水轻抿一口，道：“殿下还真是吃得苦中苦啊。”
“你在乡下守你娘三年清贫乐道的日子也不是一样。许夫人如今如何了？我哥给了不少药材，回头你同我挑挑，哪些对症你尽管拿去便是。反正我也看不懂，不行的话，人参拿去补应该也可以吧？”，长街的风穿过窗微微吹起周负雪额前的散发，看不清他的眼神。
“人参就算了，给了也是虚不受补。唉……我去的时候我娘都说不出话了，成天就是躺在床上，清醒的时候也少。听婢子们说原先还好，娘也没想着叫我回去，怕耽搁了我，等我回来就是如今的光景了。”，许游长吐一口气，目光中也有些许忧思。
“殿下，实不相瞒，我也是想着这次考个好功名，喜气冲冲，让我娘高兴一些。”，许游苦笑，“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啊。”
“都是鲫鱼的话，那你一定也是最肥的一尾。”，周负雪笑道。
反正前世许游拿了个状元，风光的。后面遭逢大变，自己上位，一时之间忙得团团转。许游也是个人才，当时可用的人少，能用的都给逮着使劲薅了。后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许夫人去世之后许游悲痛，也跟着走了。
周负雪难免有些心虚，想着回头还是应当同兄长说一声，赐个太医过去。
许游对周负雪的心里活动毫不知情，此刻也只觉得小殿下对科考的难度一无所知，并且对自己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罢了。
两人又攀谈了一阵，时间看着不早了，小李子想催又不敢催的。周负雪这才起身回头，他们也该回宫了，要是一会儿宫门落锁了，可就麻烦了。
刚进宫门，东宫的待人就守在那儿，一见到周负雪，便笑意盈盈的迎了上来，“小殿下，太子请您过去。”
周负雪温和的回了两句，自然也跟着过去了。积雪还是那么深，周负雪看着旁边扫雪的小宫人，心中有几分忧解难，今年的天太冷了些吧。
东宫——
太子坐着看着文书，整个人眉间几乎是要拧起来一般，伺候在旁边的宫人都小心翼翼的，轻手轻脚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兄长？”，周负雪大大方方的走到案前，轻声唤道，“在看什么呀？嘶，又是文书，兄长、兄长？”
太子揉了揉额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别叫唤了，跟叫魂似的。”
“但是是兄长你先叫我来的呀。”，周负雪笑道。
“你这个冤家。”，太子抬眼半笑半怒，“这差事做的如何呀？苦不苦？累不累？受不了了和兄长说一声。”
周负雪顺势坐下，湖蓝色的衣袍显得他整个人温润如玉，少年像是心情颇好一般，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唇角也不由自主的流泄出一缕笑意，“挺好的呀，兄长。话说我觉得也蛮有新奇感的。”
“你是真没吃过苦。”，太子感慨一声，不知道从何说起自家幼弟。可能为人兄长就是这样吧，明明知道放手让孩子成长对孩子好，可又怕有谁伤到自家孩子。
“你同他们不一样的，小满，你是金枝玉叶。如果真受不住的话，不必勉强自己，朝臣那边自有为兄去说。”，太子声音温和，语气真挚，苦口婆心的劝着自家弟弟。
周负雪轻轻叹了口气，反手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很是沉稳的说道：“兄长，我又不是小孩了。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也不是那种没苦硬吃的人，真受不住，我自然会和父兄说的。”
太子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周负雪打断，“对了，兄长，许游回京了。我想宫里面，从我这边抽一位太医去看一看许夫人。”
“你倒是个慈悲心肠，行吧，这件事我会管的。明天去看看父皇，差事那边我会给你告假。”，太子拎起笔，又开始批阅起文书，嘴里也不曾停歇，“行了行了，你这死孩子回去歇息吧。兄长这里还忙着呢，你早点休息可别累着了身子。”
“那我就告退了，兄长也早些歇息，身体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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