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像被雨水浸泡褪色的卷轴,缓缓展开,带着旧时光特有的尘埃气息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冰冷的刺痛感。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训练场,将最后一抹挣扎的残阳挤压成浑浊的暗金色,吝啬地涂抹在场地边缘虬结如鬼爪的古树枝桠上。空气沉重而闷热,混合着被反复践踏的泥土腥气、汗水蒸腾的咸涩,还有一种属于少年人特有的、不服输的、近乎燃烧的锐意。
训练场中央,几个身影高速交错、碰撞,拳头与□□接触的闷响、粗重的喘息、偶尔夹杂着吃痛的闷哼,构成一幅激烈而原始的图景。但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钉在场地中央那个核心的身影上。
宇智波斑。
即使混杂在几个比他更高更壮的族兄之间,他依旧是绝对的中心。深蓝色的族服紧贴着他初具少年挺拔轮廓的身躯,勾勒出紧绷而充满爆发力的线条。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后背,在布料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他的动作简洁、高效,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每一次闪避都恰到好处,每一次反击都如同毒蛇吐信,刁钻而致命。对手的围攻非但没有压制他,反而像是在为他这块顽铁淬火。
“砰!”一记干净利落的反手肘击,精准地撞在最后一个扑上来的族兄肋下。那人闷哼一声,踉跄着退开,捂着肋部,脸上写满了痛楚和不甘。
战斗戛然而止。
场中只剩下斑一个人。他微微弓着背,胸膛快速起伏,额发被汗水濡湿,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他缓缓直起身,抬手随意地抹了一把下颌即将滴落的汗珠。夕阳那浑浊的光线,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落在他脸上,勾勒出鼻梁高挺的线条和紧抿的薄唇。但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
沉静。
深不见底。
像两潭吸收了所有光线的古井。漆黑的瞳孔深处,两枚小小的、漆黑的勾玉正缓缓旋转着,冰冷,锐利,不带一丝少年人该有的温度,只有一种俯视猎物般的漠然和审视。那是写轮眼的力量,是宇智波一族血脉的象征,也是此刻横亘在我与他之间,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我站在训练场的边缘,离他只有十几步的距离,却感觉隔着一个世界。胸腔里的心脏擂鼓般狂跳,不是因为刚刚结束的、让我精疲力竭的基础体术练习(此刻我的训练服沾满尘土,脸上汗水混着泥痕,狼狈不堪),而是因为一种几乎要将我点燃的、滚烫的憧憬。
他就是光。是宇智波年轻一代无可争议的顶点,是力量本身行走的图腾。那强大的、孤高的、仿佛能将整个世界都踩在脚下的背影,像烙印一样烫在我的眼底。追随他!靠近那光芒!这个念头如同疯长的藤蔓,紧紧缠绕着我的心脏,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清晰的月牙白痕,带来尖锐的刺痛感,才勉强压制住身体因激动而起的细微颤抖。
必须开口!就是现在!
“斑大人!”
声音冲出喉咙,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和突兀,在空旷下来、只剩下粗重喘息声的训练场上,显得格外响亮。
他闻声,侧过头。
那双旋转着漆黑勾玉的眼睛,清晰地扫了过来。目光落在我身上,像冰锥瞬间刺穿了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那目光里没有任何好奇,没有询问,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或者……一件碍眼的垃圾。
我所有的勇气在那目光下摇摇欲坠,但心底那簇名为“追随”的火焰却烧得更旺,灼烧着喉咙,逼迫我再次发出声音,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尾音彻底破碎:
“请……请允许我追随您!”
吼出来了!仿佛用掉了全身的力气。脸颊因为激动和羞赧而滚烫,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酸涩的模糊。但我依旧死死盯着他,不敢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斑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地、彻底地转过身,面向我。
黄昏的阴影落在他半边脸上,另一半则被那浑浊的暗金光线映照着,形成一种诡异的割裂感。他脸上的汗珠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那双旋转着勾玉的眼睛,在光影的交界处显得更加幽深莫测,仿佛连接着某个未知的、冰冷的深渊。他沉默着,目光在我狼狈不堪的身上缓慢地移动:沾满泥灰的训练服,被汗水打湿贴在额角的碎发,因为剧烈运动而泛红的脸颊,还有那双努力睁大、竭力想表达出坚定和渴望,却难掩青涩与稚嫩的眼睛。
那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空气凝固了,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训练场粗糙的沙砾硌着我的脚底,晚风吹过汗湿的脊背,带来一阵透骨的凉意。
然后,他薄薄的嘴唇终于动了动。
声音不高,带着少年变声期特有的、一丝金属摩擦般的清冷锐利,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扎进我滚烫的心脏:
“你?”
一个单音节的疑问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毫不掩饰的、近乎荒谬的轻慢。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可笑、极其不自量力的提议。
他的目光再次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这一次,更像是在确认一件物品的残次程度。那眼神里的漠然和轻蔑,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穿了我所有的伪装和希冀。
“太弱了。”
三个字。轻飘飘的,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像三块裹着万年寒冰的重锤,狠狠砸在我刚刚还滚烫燃烧的心上。所有的热血、所有的憧憬、所有的勇气,瞬间被冻结、被碾碎!巨大的羞耻感混合着冰冷的绝望,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脚下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等你……”他微微偏过头,目光似乎越过了我,投向训练场外更远、更黑暗的地方,投向某个只有他自己才能看见的目标。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平静得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真正变强了,再来找我。”
说完,他不再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路边一粒不值得在意的尘埃。深蓝色的衣角在昏暗中划出一道冷硬而决绝的弧线,他迈开脚步,径直走向训练场的出口,走向那片将最后一点光线也彻底吞噬的、更深的阴影里。
挺拔。孤绝。仿佛一道行走的、拒绝一切靠近的冰墙。
训练场上,只剩下我一个人。
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暮色四合,冰冷的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脸颊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未干的汗水,还是别的什么。晚风吹过,湿透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比寒冬的溪水更冷。
我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在沙地里的石像。
指甲再次深深陷进掌心,这一次,带着一种近乎自残的、决绝的痛楚。温热的液体从被掐破的皮肤里渗出,混合着掌心的泥灰,带来一种黏腻的触感。
“太弱了……”
那三个冰冷的字眼,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消失的阴影里,在呼啸的晚风中,一遍又一遍地、清晰地回响。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灵魂最深处。
训练场的沙砾,冰冷而粗糙,无情地硌着脚底,也硌进了那颗刚刚被碾碎的心房。
那天傍晚,我几乎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回家的。推开那扇熟悉的、带着木质纹理的门扉,玄关昏暗的光线包裹过来,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
“花颜?回来啦?”母亲温柔的声音从里间传来,伴随着锅铲碰撞的轻微声响。她系着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惯常的、温暖的笑意。但当她看清我沾满尘土、汗迹斑斑的训练服,以及我脸上那无法掩饰的灰败神色时,笑容瞬间凝固了,变成了担忧。
“哎呀,这是怎么了?训练太辛苦了吗?快进来洗洗……”她快步走过来,温暖的手带着面粉的香气,习惯性地想替我拂去脸颊上的脏污。
父亲坐在靠近玄关的矮桌旁,手里拿着一卷族内任务卷轴,闻声也抬起头。他沉默寡言,眼神却像鹰隼般锐利,瞬间捕捉到我低垂眼睫下极力压抑的狼狈和……某种破碎的东西。他没有立刻询问,只是放下了卷轴,目光沉静地落在我身上。
母亲的手快要碰到我的脸时,我下意识地、几乎是抗拒地微微偏开了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又干又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三个冰冷的字——“太弱了”——如同烧红的烙铁,还在脑海里反复灼烧,每一次回响都带来尖锐的羞耻和刺痛。解释?诉说被拒绝的难堪?我做不到。
我只是死死地、更紧地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点自残般的刺痛感,反而成了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能暂时压制住心底翻涌的、几乎要将我吞噬的酸楚和无力感。
母亲的手停在半空,眼中的担忧更浓了。她看了看我紧握的拳头,又看了看父亲。父亲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暂时不要追问。
空气里弥漫着晚饭的香气和一种无声的沉重。最终,母亲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更柔:“先去洗个热水澡吧,换身衣服,饭马上就好了。”
我低着头,含糊地“嗯”了一声,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上的尘土和疲惫,却冲不掉心口那块沉重的、名为“弱小”的巨石。镜子里映出的那张清冷却稚嫩的脸,此刻写满了沮丧和自我怀疑。
第二天清晨,族学开学日的气氛冲淡了些许昨日的阴霾。崭新的深蓝色族服穿在身上,带着浆洗过的挺括感。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脊背,踏进了那座承载着宇智波未来的学堂。
学堂里已经坐了不少同龄的孩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兴奋地低声交谈着。空气里充满了新学期的躁动和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气息。就在我刚找到靠后的一个空位准备坐下时,门口的光线微微一暗。
两道身影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正是宇智波斑。他依旧穿着那身深蓝色的族服,脊背挺得笔直,步伐沉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冷峻气场。他目不斜视,仿佛周遭的喧闹都与他无关。那双眼睛平静无波,扫过学堂内部时,没有丝毫停留,自然也没有在我身上停留哪怕一秒。仿佛昨天傍晚训练场边那个狼狈的身影,从未存在过。他径直走向前排,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像一座孤峰。
跟在他身后半步的,是他的弟弟,宇智波泉奈。泉奈看起来比斑小一两岁,脸上还带着少年人未褪尽的柔和轮廓。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新同学。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我时,微微一愣,随即认出了我,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毫无芥蒂的、友善的笑容,还抬起手,朝我轻轻挥了挥。
那一瞬间,我紧绷的心弦莫名地松了一点点。泉奈的笑容像一缕微弱的暖风,吹散了斑带来的那点无形的、冰冷的压迫感。我也下意识地对他点了点头,嘴角勉强牵动了一下。
老师很快走了进来,是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宇智波上忍。他扫视了一圈,开始分配座位。随着名字一个个被念出,我的心也微微提了起来。
“宇智波花颜。”
“到。”
“你,坐第三排中间。”
我依言走过去坐下。
“宇智波泉奈。”
“到!”
“你,坐花颜旁边。”
泉奈抱着自己的小背包,快步走过来,在我旁边的位置坐下,又对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好呀,花颜姐姐,以后请多关照!”他的声音清亮,带着少年人的活力。
我点点头,低声回应:“嗯,请多关照。” 心里那点因斑无视而产生的冰冷感,在泉奈纯粹的友善面前,似乎又融化了一点。
老师示意大家安静,开始让每位同学站起来做简单的自我介绍。气氛有些拘谨,也有些新奇。轮到我时,我站起来,报出自己的名字和年龄,声音还算平稳,目光却下意识地避开了前排那个冷硬的背影。
轮到泉奈时,他站起来,落落大方,声音清晰:“我叫宇智波泉奈,今年五岁,以后请大家多多指教!” 说完还微微鞠了一躬,引得几个同学善意地轻笑。
斑的介绍则极其简短,只有名字和年龄,声音冷淡,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介绍完毕,老师开始讲解这一年的课程安排:查克拉提炼与控制的基础深化、宇智波流手里剑投掷术入门、火遁·豪火球之术的初步讲解与实践、体术对战训练、族史与文化……课程排得满满当当,充满了实战气息。
听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名词,我的心跳微微加速。变强……这就是通往“变强”的道路吗?
枯燥的基础理论讲解开始了。老师在前面讲解查克拉经络的精细控制要点,大部分同学都听得聚精会神。我努力集中精神,但思绪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回昨天傍晚,飘回那句“太弱了”,飘向前排那个一动不动的、冷硬的背影。
就在这时,旁边的泉奈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我。我疑惑地转头看他。
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大眼睛里闪烁着好奇和关切:“花颜姐姐,你昨天……是不是在训练场遇到我哥哥了?我看你昨天回来时好像不太开心?”
泉奈的敏锐让我心头一紧。看着他那双清澈的、毫无杂质的眼睛,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否认?还是说出实情?说他的哥哥是如何冷漠地拒绝了我?
“我……”我刚想含糊过去。
“宇智波花颜!宇智波泉奈!” 讲台上,老师严厉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响起,瞬间打断了学堂里所有的声音。他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我们这边。
“站起来!”老师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开学第一天,课堂之上,竟敢切切私语!看来精力很旺盛?出去!到走廊站着反省!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来!”
学堂里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泉奈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像熟透的番茄,羞愧地低下了头。我脸上也一阵发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当众惩罚的难堪。我咬着下唇,默默站起身。
前排,那个冷硬的背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斑没有回头,但我能感觉到,他一定听到了,也一定……毫不在意。
我和泉奈低着头,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默默地走出了学堂,站在了空旷安静的走廊上。初秋的风带着凉意,吹拂着我们滚烫的脸颊。
泉奈靠墙站着,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小声嘟囔:“对不起,花颜姐姐,是我连累你了……”
我看着窗外庭院里飘落的黄叶,心中的羞恼和难堪渐渐沉淀下去,反而升起一股倔强。我摇摇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有些陌生的冷静:“不关你的事。是我……走神了。”
站着的时间格外漫长。学堂里老师讲课的声音隐隐传来,更显得走廊的寂静。泉奈一直很不安,时不时偷瞄学堂的门。而我,只是挺直了背脊站着,目光落在远处训练场的方向,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老师刚才讲的课程内容,还有那句冰冷的“太弱了”。
不知过了多久,下课的铃声终于响起。老师走出来,严厉地训斥了我们几句,强调课堂纪律的重要性,才放我们进去收拾东西。
放学了。孩子们如同出笼的小鸟,欢快地涌出学堂。泉奈收拾好东西,有些不好意思地跟我道别:“花颜姐姐,明天见。” 然后飞快地跑向早已等在门口、面无表情的斑。斑的目光淡淡扫过泉奈,又似乎不经意地掠过站在原地的我,依旧没有任何波澜,转身带着弟弟离开了。
我慢吞吞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刻意磨蹭着,直到学堂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人。我不想在回家的路上,再和他们兄弟俩“偶遇”。
夕阳的金辉再次洒满了宇智波的族地。我背着小小的忍具包,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长。路过那个熟悉的训练场时,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场地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沙地的声音。
昨天傍晚那冰冷的话语和漠然的眼神,再次清晰地浮现。脸颊似乎又感受到了那晚风的刺骨寒意。
但这一次,除了残留的刺痛,心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那是一种更加坚硬、更加清晰的东西。
我捏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目光却不再闪躲,而是牢牢地、倔强地钉在那片空旷的训练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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