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部部长办公室。
“部长，您找我？”陆烬在办公桌前站定。
赵部长闻声抬头，放下笔，朝一旁的沙发指了指：“来了？坐。伤怎么样了？”她说着，也起身走到对面沙发坐下，“医疗科的报告我看了，这次辛苦你们了。”
“谢谢部长关心，已经差不多了，不影响行动。”陆烬依言坐下，回答得一板一眼。
“那就好。”赵部长微微点头，“说起来，这次你和姜临一第一次正式搭档，感觉如何？”
陆烬明白，这才是正题。他略一停顿，谨慎地措辞：“她的观察力和直觉，非常敏锐。”
“哦？”赵部长对这个过于笼统的回答显然不满意，“仅仅是这些吗？”
见陆烬神色微凝，她拿起茶杯轻啜一口，语气放缓，但问题依旧尖锐：“你相信穿越吗？”
陆烬怔了一下：“很难评价。”
他这种折中的态度，并不出乎赵部长意料，她放下茶杯，目光更加深邃：“我们可以相信宇宙中有外星人，但一个自称外星人的人空降在我们后院时，我相信大家第一反应都是拿起武器和探测仪，而不是张开怀抱。”
陆烬默然，他明白，对于这种来历不明、能力逆天的个体，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若是真的还好，若是别有用心，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不是不能容人，但是要纯粹的人。”赵部长注视着他，“作为目前与她接触最多的人，你应该有更具体的判断。”
几句话就把陆烬架到必须表态的境地。
他沉吟片刻，避开来历成谜的问题，转而用事实说话：“在怪谈事件中，无论是能力、勇气、还是责任感，都很优秀。而且她的临场决策和‘先知’能力，也被多次被证明有效，且倾向于我方。再加上对‘终焉会’的反应和极限情况下的选择。我认为，目前大家立场是一致的。”
“难得听你这么评价一个人。”赵部长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意，身体向后靠去，“那你对‘先知’本身有什么看法吗？与她相关的几份报告我都看过了，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陆烬只能从普遍共性去解释：“每次使用能力后，她的San值波动都比较剧烈，这与所有异能者的表现一致。至于精准度，可能是她的独特之处吧。”
赵部长静静地看着他，未置可否，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语气耐人寻味：“看来，你和新队友相处得不错，对她也很有信心。”
她不再继续追问，转而拿起一份新的文件夹递到陆烬面前，“这次好好休息整顿一下，预计下周，你们需要去处理‘古田中学’的异常事件。相关资料都在这里，你先熟悉一下。”
古田中学？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个名字时，陆烬仍顿了一下。
细微的迟疑也未能逃过赵部长的眼睛，她淡淡问道：“怎么，有压力？”
陆烬瞬间收敛情绪，恢复一贯的冷峻，接过文件夹，语气坚定：“没有，保证完成任务。”
石荧这边，气氛截然不同。她的办公室与本人气质很像，温暖又整洁，窗台上还放着几盆生机勃勃的绿植。
见到姜临一进来，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茶叶罐，笑着招手：“来得正好，朋友送的新茶，一起尝尝。”
没有上下级的距离，单纯是朋友的邀约。
“那我可有口福了。”姜临一直接坐沙发上。
石荧将清澈透亮的茶汤推到姜临一面前，才在对面坐下，目光柔和地落在她身上：“身体感觉怎么样？陈医生说恢复得不错，但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
“没事了，真的。”姜临一拍拍胸脯，“最多再睡睡觉就好了。”
虽不知道其他异能者是什么情况，但她在怪谈中度过一天，San值就会恢复20点；出来后，只要休息一天，San值就会直接回满。
石荧笑了笑，接下来的话却让姜临一刚放松的神经立刻绷紧：“有件事，关于你救出来的那个小女孩，小禾的后续安排，想跟你说一下。”
姜临一坐直了些：“怎么样了？找到她家人了吗？”
石荧叹了口气，摇摇头：“找是找到了，但是……”她顿了一下，看着姜临一的眼睛，将声音放缓，“她的父母，都是终焉会的底层信徒，已确认死亡。目前，暂时联系不到其他直系亲属。”
“什么？”姜临一猛地攥紧手指，她想过很多可能，唯独没料到这一种，“所，所以，有可能是父母直接把孩子丢到怪谈里的？”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
“不排除，或者说，很大可能。”石荧语气沉静，“不幸中的万幸是，你把她带出来了。”
姜临一陷入一股深深的无力之中，她拼命救出来的孩子，竟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终焉会，他们害死信徒，更连累得孩子无家可归。
石荧伸手，轻轻覆在她紧握的拳头上：“别让愤怒压垮自己。”
温热的触感将姜临一从情绪漩涡中拉回，她抬起头，急切地问道：“那后续，她？”
“我们调查局性质特殊，没办法直接抚养孩子。”石荧语气令人安心，“不过放心，我联系了市里最好的儿童福利机构，负责人是我朋友，她人很好，环境也不错，小禾在那里会得到妥善照顾，我们也可以随时探望。”
听到这里，姜临一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尽管结局令人唏嘘，但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她反手握住石荧的手，低声感谢：“石荧姐，谢谢你。”
“是我们该谢谢你。”石荧拍了拍她的手背，“在那种情况下，你选择救人，就已经是很多人做不到的了。”
石荧岔开话题：“好了，不说这些。这次任务你们辛苦了，之后七天好好休整。”
“七天？”姜临一眼前一亮。
石荧目光却凝重起来：“好好享受，假期结束后，你们下一个任务是古田中学。”说着，她将资料递过来。
姜临一接过资料，有些奇怪：“这是什么？”
“是一块难啃的骨头。”石荧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
“我知道了！”姜临一将杯中剩余的茶一饮而尽，“我会准备好的。”
赵部长办公室的门缓缓合拢，谈话中的那股压力才被隔开。
陆烬走在走廊上，心事重重。
他向来很清楚领导的意图，这次指派前往古田中学，不过是对姜临一的高压测验。
毕竟，放在保险柜里的宝剑是毫无意义的，必须用最坚硬的试金石才能检验其真假和极限，但没人在乎宝剑本身会怎么想。
一股不合时宜的涩意在他心里悄悄蔓延，陆烬自己并不怕死，他早就做好准备，在必要的时刻为集体牺牲。死在某个不知名的怪谈里，是他想过的归宿之一。
烂泥本该在阴暗角落里凋亡，能在这场关乎人类存亡的赌局中，作为筹码使用，倒也算得偿所愿。但姜临一不一样，她带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鲜活与韧性，有着蓬勃生命的人，不该和自己一样，被看成工具。
古田中学，那个吞噬了两支精英小队的泥潭。真要把这样一株刚刚破土的幼苗，直接扔到暴风雪里吗？但又能怎么办？如今怪谈频发，终焉会的活动日益猖獗，人类战线各处吃紧。陆烬理解功利主义的残酷性和必要性，但“理解”并不能完全抵消他心里的那一点点，心疼？
这种奇怪又陌生的感觉让他烦躁却挥之不去。
最终，他只能将其归咎于对战友的惋惜。
“陆烬！”
一声清亮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让陆烬本能地抬起头。
姜临一站在几步开外，语气轻松，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领导说什么了？看你想得那么认真。”
“没什么，就说了任务而已。”陆烬说完就准备侧身走过。
擦肩的瞬间，姜临一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他。
陆烬脚步一滞，垂眼就看见她将一支祛疤膏递到自己面前。
“喏，多的，给你了。”姜临一说得很随意。
陆烬有些生硬地下意识拒绝：“不用了。”
听到这话，姜临一非但没松手，反而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直接将药膏塞到他手里，“拿着吧，不用浪费了。”
或许因为药膏一直被塞到贴身的口袋里，冰凉的铝管也沾染了些许体温，短暂的温热让陆烬瑟缩了一下。
他最终还是屈从了，指节收拢，将药膏握紧，然后默不作声地放进口袋。他垂下眼帘，睫毛轻颤了两下，低声吐出两字：“谢谢。”
见他收了，姜临一才笑了出来，满意地拍拍手：“不谢不谢，要谢就谢陈医生吧。”
她转身要走，陆烬却罕见地主动开口：“你要去哪？”
“档案室。”姜临一顺口答道，“不是说一周后去古田中学吗？我去查查资料。”
陆烬“嗯”了一声，又补充道，“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可以叫我。”
“知道啦，不用麻烦！”姜临一挥挥手，轻快地消失在走廊拐角。
看着她彻底离开，陆烬才重新掏出那支祛疤膏，他低头看了眼，又用食指摩挲了几下光滑的管身，最终将它紧紧攥在手心，小心放了回去，才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档案室里，灯管发出嗡嗡的声音，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见四下无人，姜临一干脆装都不装了，放下古田中学相关的报告文件，径直走向理论研究区。
《维度褶皱假说》《怪谈与时空稳定性研究》……
她将相关文献逐一抽出，飞快地翻阅着目录，希望能找到诸如“平行世界”“穿越”一类的关键词。
每打开一本新书，都是揭开一个可能藏有答案的盒子，但里面只有晦涩的公式和未经证实的猜想，让她又一次次落空。
是权限不够？还是调查局根本没有这方面的资料？姜临一颓然地将手中文件一一归位，却不慎碰落旁边一个手册。
她俯身蹲下，捡起手册拂去灰尘后，发现是一套星图。
鬼使神差地，她翻开了它。
里面是各种线条简洁的星座连线图。
没有北斗七星，没有猎户座，更没有她小时候看过的牛郎织女。
什么都没有。
这片星空，对她而言，彻头彻尾的陌生。
难以言喻的孤独感骤然袭来，却比面对任何怪谈时都更加真切。
日常的欢笑与融洽，此刻不堪一击，被这片截然不同的星空轻易撕个粉碎。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横亘在两个世界之间的，是连星辰都无法共通的鸿沟。
她所想念的那个“家”，或许不止远在空间的彼端，更是在于一个连星辰图谱都迥异的宇宙里。
“呵……”
一声极轻的自嘲从唇边逸出，她合上星图，将其放回原位。
“原来，连星星都不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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