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升高,槐树下的早点摊前,人流从最初的好奇尝鲜,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回头客和口口相传引来的新客。
苏婉音准备的第一批食材,以比她预想更快的速度消耗着。
“丫头,再给我留两个菜包子!我下工回来拿!”一个急着去公社砖瓦厂上工的中年汉子,嘴里还嚼着油条,含糊地喊着,手里已经把钱塞给了小宝。
“婉音姐,我娘说你家豆浆好喝,让我打两碗回去!”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捧着个铝制饭盒,眼巴巴地望着锅里翻滚的豆浆。
苏婉音忙得脚不沾地,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明亮,动作有条不紊。
蒸笼一开,白色的蒸汽裹挟着面食和肉馅混合的浓香扑面而来,引得等待的人群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
“大家别急,都有,按顺序来!”她声音清脆,带着笑意,手上麻利地用厚布垫着,将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搬到案板上。
那包子白白胖胖,褶子细密均匀,看着就喜人。
小宝俨然成了最佳帮手,收钱、找零、递油纸,小嗓子脆生生地报着数:“肉包五分,豆浆两分,收您一毛,找您三分!谢谢婶子!”
小家伙脑子灵光,算账飞快,竟一次也没出错。
偶尔有相熟的村民逗他:“小宝,变成小掌柜啦!”
他便挺起小胸脯,一脸与有荣焉的骄傲。
这忙碌又充满生机的景象,自然也落入了不同人的眼中。
大多数村民是朴实的,觉得好吃、实惠,便愿意掏钱。
尤其是那些家里男人要出大力气的妇人,眼见着这包子馅足顶饱,比自家做的窝窝头实在,便也舍得花几分钱给自家男人添点力气。
孩子们则是对那金黄油条和香甜豆浆毫无抵抗力,缠着大人非要买上一份。
但也有几道目光,含义复杂。
住在村东头的王秀芬,远远地站在自家门口朝这边张望,撇着嘴,跟旁边的人嘀咕:“瞧把她能的!摆个摊子,弄得乌烟瘴气!投机倒把,能有什么好下场?”
话是这么说,眼睛却忍不住往那油锅和蒸笼上瞟,喉头不自觉地动了动。
那香味,实在太勾人了。
更有几个半大的小子,围在摊子附近,既不买,也不走,眼馋地盯着油锅里的油条和案板上的肉包,时不时吸溜一下鼻子。
他们是村里有名的“闲汉”,父母管不住,整天游手好闲。
苏婉音注意到了这些目光,心里明镜似的。
她深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这在哪个时代都一样。
她不动声色地夹起两根刚刚炸好、有些细碎的油条边角料,又拿了两个稍微裂了点口的素包子,用油纸包好,笑着招呼那几个半大小子:
“柱子,根生,过来!帮姐姐个忙,把这些尝尝味道,看咸淡合适不?”
那几个小子一愣,互相看了看,有些迟疑地凑过来。
为首的柱子接过油纸包,闻到那香味,立刻忍不住咬了一口油条,眼睛顿时亮了。
“婉音姐,好吃!真香!”他含糊地喊着,其他几个也立刻瓜分起来,吃得狼吞虎咽。
“好吃就行。”苏婉音笑容不变,“以后姐姐这摊子摆在这儿,还得劳烦你们几个大小伙子多帮衬看着点,别让野狗啥的过来捣乱。”
这话说得漂亮,既给了他们甜头,又给了他们一个看似重要的任务,看似是她有求于人,给这群青春年少爱面子的大小伙留足了面子。
柱子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放心吧婉音姐!有我们在,保证没谁敢来捣乱!”
瞅瞅,这才多会儿就叫姐了?
以前可都是一口一个傻子的。
这点小插曲,苏婉音处理得滴水不漏,用一点点成本,化解了潜在的麻烦。
快到上午九点,准备的食材终于见了底。
最后几个包子卖完,豆浆桶也舀空了。
还有晚来的村民没买到,不免遗憾。
“对不住啊,李叔,今天第一天,没敢准备太多,明天我多备点料!”苏婉音歉意地笑着解释。
“没事没事,明天我早点来!”没买到的村民也表示理解,毕竟这摊子看起来确实红火。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喧闹的槐树下终于安静下来。
只剩下灶膛里未燃尽的柴火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以及空气中久久不散的食物香气。
苏婉音和小宝开始收拾摊子。
看着空空如也的蒸笼、豆浆桶和油锅,再看看小宝怀里那个沉甸甸、装满了零散毛票和硬币的木匣子,姐弟俩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与满足。
“姐,我们赚了这么多钱!”小宝压低声音,小脸激动得通红,抱着钱盒子不肯撒手。
苏婉音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胳膊,心里盘算着。
成本是提前算好的,扣除掉面粉、肉、油、豆子等本钱,这第一天净赚的利润,恐怕比一个壮劳力在公社干好几天挣的工分还多。
突然,小宝扯了扯苏婉音的衣角,脸色煞白:“姐,他、他们……”
苏婉音抬头,看见赵四和他那两个跟班正晃悠悠地走过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喜悦的氛围顿时安静下来,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宋潮生下意识地想挡在苏婉音前面。
苏婉音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宋潮生的手背示意她别怕。
她将那张许可证拿出来,平整地放在木牌旁边,红色公章朝外。
赵四走到摊前,斜眼看着:“哟,真摆上摊了?胆子不小啊。”
苏婉音面色平静:“赵四同志,我们是合法经营,有公社批准的。”
她指了指那张许可证。
赵四显然没料到这一出,凑近看了看那张盖着红章的纸,脸色变了变。
他识字不多,但那个红色的公章是认得的。
“哼,有许可证了不起啊?”他嘴上还硬,但气势已经弱了三分,“谁知道你这东西真的假的...”
“真的假的,去公社问问李主任不就知道了?”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众人回头,看见小张干部推着自行车站在不远处,显然是去公社上班路过。
赵四顿时怂了,支吾了两句“我就是看看”,带着两个跟班灰溜溜地走了。
小张走到摊前,对苏婉音点点头:“生意怎么样?”
“托您的福,挺好的。”苏婉音感激地说,“张干部,来根油条尝尝?刚出锅的。”
小张摆摆手:“不了不了,我吃过早饭了。”
但他看了看金黄的油条,肚里的馋虫被钩了起来,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多少钱一个?”
“您帮了我们这么大忙,哪能要您的钱。”苏婉音麻利地包好两根油条,塞到他手里,“尝尝味道,给我们提提意见。”
小张推辞不过,接过来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嗯!好吃!比公社食堂做的强多了!”
他掏出四分钱硬塞给苏婉音,“该付的钱得付,支持你们个体经济发展嘛!”
几人相视一笑,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苏婉音抬头,望向远方。
蓝天白云下,田野广阔无垠。
她的创业之路,终于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
摊子收拾停当,炉火已熄,只剩下些许余温。
苏婉音和宋潮生把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都搬回小院,关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仿佛将外面的喧嚣与各种目光也一并隔绝了。
院子里,阳光正好,晒得人暖洋洋的。
但三人此刻最关心的,是那个沉甸甸的木匣子。
“姐!快看看我们赚了多少!”小宝迫不及待地将钱盒子放在院里的小石桌上,眼睛亮得惊人。
苏婉音心里也揣着一团火,但她比弟弟沉得住气。
她先打来一盆清水,让小宝把沾了油渍的手洗干净,自己也仔细擦了把脸和手,这才在石桌前坐下。
打开木匣,里面是杂乱无章的一堆钱币:一分、二分、五分的硬币居多,偶尔夹杂着一角、两角的纸票,甚至还有几张五角的大额纸票,这多半是那些要去公社或县里办事、手头相对宽裕的客人付的。
“我们来数数。”苏婉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将钱币按面值分开,小宝也学着她的样子,小手笨拙却认真地帮忙归类。
一时间,小院里只剩下叮叮当当的钱币碰撞声和姐弟俩轻轻的数数声。
“一分,两分……五分……一角……”
“这边有五个五分,就是两角五分!”
“姐,这个纸票是一角的吗?”
阳光透过枣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在那些新旧不一的钱币上跳跃。
每数清一堆,苏婉音就用一块小石子压好,并在心里默算。
这个过程,缓慢而充满了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
这不只是在数钱,更是在清点他们姐弟俩新生活的第一份希望。
终于,全部清点完毕。
苏婉音深吸一口气,看着石桌上分门别类、小山似的钱堆,报出了总数:“毛收入一共是……三块八角七分。”
“三块八!”小宝惊呼出声,小脸因为兴奋而涨红。
这对于一个过去几年里,几乎没见过整块钱的孩子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他掰着手指头算:“能买好多好多糖!还能扯布做新衣裳!”
苏婉音看着弟弟高兴的样子,心里也软成一片,但她很快冷静下来,拿过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短铅笔,“小宝,赚钱了高兴,但我们不能只看进了多少,还得算算我们花了多少成本。”她耐心引导小宝,培养他的生意经。
“成本?”小宝眨巴着眼睛,有些不解。
“就是咱们做包子、油条、豆浆,用的面粉、肉、豆子、油盐,还有柴火,这些都是要花钱或者用东西换的。”苏婉音一边说,一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面粉是用了五斤,按集市价算……肉馅买了一斤半……豆子……油是耗得最多的……”
她一项项估算着成本。
有些是之前就用粮食或鸡蛋换来的,她也折合成钱价计算。
最终,她得出了一个数字:“大概的成本是一块九角左右。”
她用总收入减去成本,得出一个数字,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而真切的笑容:“净赚差不多一块九角七分钱。”
一天,将近两块钱的纯利润!
要知道现在一个壮劳力在公社挣满工分,一天也不过几毛钱。
“这么多!”小宝虽然对成本没完全搞懂,但知道赚了将近两块,更是高兴得直蹦。
喜悦过后,苏婉音看着本子上的数字,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今天准备的材料还是保守了,导致后来不少客人没买到。
明天必须增加至少一半的量。而且,光是包子和油条豆浆,种类还是单一了些……
“婉音,我、我有个事想和你商量一下。”宋潮生有些踌躇,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婉音看出他的犹豫,笑道:“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和我们说的?”
想了一会儿,宋潮生还是艰难开口道:“你知道的,我跟他们私底下做些小生意,小打小闹的,现在也放开了,所以我们几个一合计想去南方看看,到时候倒腾点儿东西回来,你觉得咋样?”
说完,宋潮生有些期待地看着苏婉音,既希望她支持自己又希望她会开口留住自己。
果然,苏婉音惊喜道:“这是好事呀!好男儿志在四方,有这个想法就大胆去干!不过你们那几个人靠谱吗?出远门自己可要多留个心眼儿。”
听到这话,宋潮生心里松了口气,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他也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但他直到,他总不能一辈子困在这里,以后婉音还会有更广阔的天地,而他,不能把自己限在这一舒适圈。
他想快速成长起来,走在婉音前面,为她探路。
而这些想法苏婉音毫无所察,又隐晦地说了些产业发展方向,“现在最赚钱的肯定是电子产品,但是,你们去南方买这个需要的成本大不说,咱们这儿能买得起的就那几家,所以我建议你们可以多进些样式新颖颜色好的衣服,成本低利润大资金回笼快。”
宋潮生沉吟片刻,一开始他们的确是打算进些电子产品的,毕竟这玩意儿有多难买都知道,但听苏婉音这么一说也有些道理,他本钱是有的,但是还要考虑货物积压还有资金回笼的问题。
他点了点头,沉声道:“我和他们讨论讨论。”
“最迟后天,我就得走了。”
“这么快!”苏婉音整理钱票的手顿了一下,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走,不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做这种倒卖生意主打就是一个快字,她也理解,点点头,“那明天我给你做些方便带的吃食,权当给你们在路上添个菜了。”
听到吃的,小宝就有些忍不住了,“姐,我们晚上吃什么?庆祝一下!”扯着姐姐的衣角,满怀期待地问。
小家伙今天跟着忙前忙后,也饿坏了。
小宝的话打断了两人中离别的氛围,苏婉音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看着弟弟渴望的眼神,莞尔一笑:“庆祝!当然要庆祝,姐给你做好吃的。”
她起身走进厨房,目光扫过角落里的瓦罐,心里有了主意。
她舀出一些红豆,仔细淘洗干净,加上水,放在小灶上慢慢熬煮。
“今天咱们吃红豆饭,再做个葱炒鸡蛋。”苏婉音一边忙活一边说。
红豆饭在那个朝代也算是一道寓意吉祥的饭食,正好应景。
小火慢炖,红豆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不同于早点的浓烈,这是一种更加温润、绵长的甜香,混合着米饭的蒸汽,充满了整个小屋。
院子里,小宝宝贝似的把收好的钱,按照姐姐的吩咐,整整齐齐地码放好,放进一个更隐蔽的小瓦罐里,盖上盖子,还小心翼翼地用手按了按。
晚饭时,三人就着金黄的炒鸡蛋,吃着软糯香甜的红豆饭,虽然简单,却觉得比任何山珍海味都可口。
夜幕降临,小院恢复了宁静。
月色如水,洒满小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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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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