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爽美好的早晨,是被凤姑那个大嗓门给破坏的。
华东霆住进安祥里的第一夜,原本过的不错,昨晚他是在对门吃的晚饭,对李秀珠的热情,情不可却,他从善如流,全程他都宛若一个新上门的姑爷,面前的碗里就没空过。
除了晚上一直留意楼里的动静,睡的不够沉以外。不过,这样的生活,他已经很习惯了,时刻保持必要的警觉,毕竟他也不是真的来过日子的。
早上起来洗漱,刚打开门,就看到凤姑抱着胳膊,靠墙在门口,盯着他,笑得奇怪。
“你在这干什么?”
华东霆多年军旅生涯,在任何环境下都能极快适应,凡事亲力亲为,屋子里收拾的井然有序,他自己也十分整洁。
凤姑朝他伸出一只手,手板朝上。“拿来。”
华东霆皱了皱眉,“什么?”
“给钱!”
“租房子的钱,不是早就给你了。”
凤姑横他一眼:“保护费。你想白用我和我的人啊!你可真行啊华东霆,你金屋藏娇,藏我这儿,我还得巴巴的给你看住人,我是你的爱情保镖啊。别的咱先不说,就说这几天,要不是我安排了人一路盯着,早被宋小六的人钻了空子,别说你不知道啊。”
华东霆不否认,凤姑说的是实情。他跟着阮安的那三天里,在他周边还撒了不少人,有他的人,沈伦的人,还有凤姑的人。宋鹤卿安排了人偷拍他和阮安,他当然不会让他得逞。
每一次相机刚拿起来,就会莫名被人撞掉,或者挡住镜头。更甚至,最后连相机都没了。
华东霆暂时还不打算动宋鹤卿,只是用这样的方式警告他,让他不敢轻易动阮安。
“少废话,给钱,保护费!”
凤姑嗓门儿大,对面两扇房门都开了,阮安和要去上班的何星洲同时出来,两人手里都拎着东西。阮安像什么也不知道,首先向凤姑问好,对他则只是点了一下头。
她手里提了一个袋子,袋子里是那件带斗篷的旗袍,华东霆见了,抬眼问她:“这么早,你这是要去哪?”
阮安坦诚相告。“我找姚师傅有点事情。”
凤姑立刻插进来:“哪个姚师傅?锦盛的姚师傅?”
阮安说:“是。”
凤姑来了兴致,“那老头做衣裳是把好手,我早就想找他做几身了,我跟你一块吧。”
说着就要过去挽阮安胳膊。
华东霆不着痕迹的将凤姑挤到一边,对阮安道:“出去吃早点?”
阮安看一眼身后:“丁婶上了年纪,这里吃早点也方便,就不让她一大早就煮饭了。”
“一起吃吧。”华东霆把手里的毛巾往屋里一扔,房门一带,跟着阮安就要下楼。
凤姑手里盘着一串佛珠,好气又好笑:“躲什么躲,你能躲到哪去,加钱,必须给我加钱!”
华东霆置若罔闻,他人高腿长,几步就走到了阮安前头。楼下的住户已经在生炉子了,楼道里冒着烟火气,有些呛人,他挥手扇了扇。
他这样一个人,住在这样一个地方,让人觉得别扭,有些格格不入。就像他重新布置后的那间屋子,看上去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可就是感觉不到生活的气息。所有的家具摆设,都像一个精心搭建的背景,从他的房间里,看不出居住者的任何喜好,习惯,甚至性情。
如他这样的男人,心思不是随便就能被人看穿的。那天在电车上,他主动提到赵爽的身份,说她是跟陈先生一样的人,手里应该有什么东西,这让阮安生出怀疑。
她不得不怀疑,华东霆突然搬进安祥里的原因。
他知道赵爽和陈先生是什么人,但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多嘴的人。
赵爽住的屋子,房门一直锁着,备用钥匙在凤姑手里,等她家人来了,让她的家人进去收拾她的遗物。但还有另外的一把,就是赵爽随身的那一把钥匙,阮安在报社帮忙收拾她东西的时候没有见到,她随身的物品都不见了,那就说明,是被抓她的人一道带走了。
假如赵爽手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是对方想要得到的,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进来找。不过目前为止,还没有生人来过,除了华东霆是突然搬过来的。
再假设,华东霆推测赵爽手里有东西,是巡风小六和他背后的人,想要弄到手的,他会不会想拿到自己手里?
答案是:会。
陈先生在杭州被打死前,曾与自己和华东霆有过接触,他被人故意赶到华家附近,最后见到的人是自己,对此,华东霆会不会知晓?
以他的能力,手段,会不会发现陈先生随身的怀表不见了,他又会不会因此推测出,怀表里藏了秘密?
丝厂出事那天,他是怎么得到信,赶过去的?
答案很简单,在杭州的时候,自己就被他盯牢了。那他很有可能,一早就知道,自己曾在半夜,去过最后见到陈先生的地方。
陈先生的怀表不见了,他一定首先想到自己。
他会不会对陈先生怀表里的东西感兴趣?
阮安觉得,会。
她花了两天时间,把这些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这也是她从一开始,没有一口答应华东霆提出合作的原因。她不能确定华东霆的用意,陈先生的东西,应该不应该被他知道。
想要搞清楚,她就得弄明白,华东霆做这些的真实目的。
“你拿着这件衣裳去找姚师傅,有什么事吗?”华东霆冷不丁的问。
阮安快速收拾一下思绪,神色自若的说:“我想请他收我做学徒。”
在他面前不能露出破绽,也不能刻意的隐藏。
华东霆认真看她,有些意外:“就我所知,裁缝这个行当,历来只收男学徒,还没有收女学徒的先例。”
阮安垂眸说:“我想去试试。”
华东霆沉吟着:“只是这个老头儿性格古怪,脾气不大好,难说话……要不,还是我先去找他一趟……”
“如果要你去替我说项,显示不出我的决心,就算他勉为其难,看在你的情面上收下我,也不会真教我什么东西。”阮安略略弯了下唇角,婉拒了。“收学徒是为了传手艺,老师傅们都有自己的独门绝技,过去裁缝不收女学徒,也是为了防止吃饭的本事外流,更何况是东家塞的关系户,你让姚师傅怎么想呢。”
华东霆面上一愕,摇头浅笑。
阮安看穿了他的想法,接着说:“这也没什么难猜的,你们华家曾是江南三织造之首,规模比苏州织造署大得多,手底下各种匠人数以万计。你常年在外,就连杭州也多年没回过,怎么一来上海,就跟这里最好的裁缝那么熟悉。”
华东霆接着她的话道:“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并不是他的东家,姚师傅是从小看我长大的家里长辈。我并不是想瞒着你,是怕你当时不肯接受,你心里对我抵触,连带着也会抵触他们。”
阮安点点头,只说:“那我先去试试运气,要是实在不行,再请你出面。”
“好。”
两个人平淡的说着话,从烟火气里走出来,可刚出楼门洞,一阵急风卷过来。
老油头和大明白,大呼小叫的从弄堂那头奔过来,险些撞翻了别人家的煤炉。炉子上坐着煮粥的锅,锅里正冒泡,华东霆手疾眼快一把抄住阮安,将她往旁边拉开。
“不好啦,出事啦!凤姑——”
他俩呼天抢地,嗓子破锣样的,凤姑担心惊着其他房客,一边登登登的下楼梯,一边吼:“嚎什么嚎,天又没塌!出什么事啦?”
老油头似乎吓得不轻,一只手指着弄堂外头,没敢再嚷嚷,结结巴巴的道:“死、死人……”
不等他说完,凤姑将人拨开,大步朝弄堂外走。
……
安祥里三个大字的底下,一根麻绳,吊着一个男人。
他穿一身酒楼伙计的粗布短打衣衫,眼睛没有闭,眼底全是凝结的血斑,瞧着双目通红,实在吓人。
他牙齿咬的紧紧地,两边腮帮子鼓起来,硬邦邦的,像怒瞪着底下的人。
街坊里早起的人,远远站在一边,没人敢靠近,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事情,出现在凤姑地盘。先头暴动的时候,外面打的那样凶,这里都平安无事。
凤姑一到,大家自行让出一条道,华东霆和阮安跟在凤姑后头,一眼看到悬挂的尸体时,华东霆抢先一步挡在阮安前面。
阮安带着疑问看他。
他像一堵墙,遮挡住她的视线,本想让她先回去,可看到阮安那双静定的眸子,还有昨日对她的承诺,华东霆改了主意。
“样子有些吓人,要不要留下来,你做主。”
阮安的视线,只能看到一根麻绳悬在半空,周围街坊的表情满是害怕,但她还是说:“也不是第一次见死人了,我留下来吧,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你确定?”
阮安确定,华东霆慢慢侧开身子,给她一个视觉缓冲。
即便不是第一次见死人,哪怕曾见过陈先生脸骨被打碎的样子,赵爽被砍头的场景,这种事情也很难习惯到麻木。
那个人悬吊在铁皮灯上,怒瞪的赤红双目,述说着不甘。就这样直面他的时候,阮安还是觉得胸口堵得难受,像被压了块石头。
“别总逞强,勉强自己,这里这么多人,用你一个女孩帮什么忙。”华东霆在旁留意着阮安的反应,见她脸色有些难看,又不动声色为她挡住视线。
阮安瞪着他后背,缓了一下,说:“我没事。”
老丁和大壮也赶了过来,华东霆再无废话,只交代阮安不要太靠近,自己过去查看情况。
正值当打之年的一名青壮,就这样被吊在这里。安祥里的街坊们无人认得此人,各自奇怪,为何他偏偏被人吊在此处。
凤姑双手叉腰,仰面站在尸体底下,一双眼睛里酝酿着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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