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不知道该要怎么办，有人建议先把人放下来，有人嚷嚷应该先报警，华东霆一言不发，一个纵跃，扒着墙壁，双臂一撑就攀上高处，去将尸体放下来。放尸体的时候，动作很慢，那双手牢牢握着麻绳，一点一点往下放。
“等一下。”
就在他即将把尸体放下来时，阮安忽然出声，从人群后头走过来，手里多了两块麻布。
不让逝者直接躺在地上，是生者对他最后的尊重。如同老马一样，寒冬陋巷，死于非命，阮安给了他最后的体面。
华东霆握紧手里的绳子，冲她一颔首。
阮安一动，旁边的街坊就有人拿来一块板子，垫在地上。阮安道声谢，将麻布铺在板子上，老丁和大壮也过去帮忙，让死者平躺在上面。
人早硬了，面部青紫，从他两只拳头紧攥，眼底充血，眼球凸起的样子判断，他不是自缢，而是被人勒死。脖颈间的勒痕也说明了这一点，动手的人在他身后。
动手的人力气很大，将他的颈骨都勒断了。可以想见，当时的激烈，他曾奋力反抗，最后带着不甘，合不上眼。
“从僵硬程度看，人是昨天夜里死的。”何星洲先做出判断。“衣服上有露水，他大概是凌晨时分，才被人运到这里，被挂在上头。具体情况，可以喊照仁过来详细看看。”
华东霆从上头一跃而下，点头认可，凤姑安排了人去叫文医生。
何星洲便向早起的街坊们询问发现尸体经过，每天起来最早的是个清扫工，负责打扫这一带的马路，凌晨时分，他起来发现弄堂口的铁皮灯没亮，还以为坏了，也没太在意。他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倒是没察觉这上头吊没吊人。等他收工回来，天光已经大亮，这才发现吊着一个人，吓得连滚带爬去叫人。
老油头和大明白也是一大早就起来干活，清扫工叫了他俩，从弄堂里奔出来，一见此景，立刻去找凤姑。
凌晨时分，这里没有人走动，不管是华东霆的人，还是沈伦的人，或者凤姑的人，都不在。显然，他是被故意挂在这的。
这是一种示威，或者挑衅。
“妈了个巴子的宋小六，这是欺到老娘脸上来了！”
凤姑狠狠掐着手里的佛珠，满脸煞气。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还是先把人抬进去吧。”
华东霆保持着理性，他蹲下身，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尸体，看到了尸体左腕内侧一个刺青，面容愈发冷峻，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煞气。
凤姑沉着脸，指挥着大家将尸体先搬到她屋里。为了防止抬动间，惊吓到街坊们，毕竟这里还住着不少姐妹和幼童，阮安又用手帕把死者的脸给盖上。
“不叫警察来看看吗？”大明白怯懦的抄着手，“出了这种事情，不会是被人栽赃吧？万一到时候我们说不清……”
老油头觑着凤姑脸色，用力撞他一下，“有什么好担心的，整个闸北警察厅，巡警总局都是高爷的人，跟高爷打声招呼就行。”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华东霆和凤姑，闸北境内华界地区自辟商埠之后，城市化速度大大加快，一些政府官员、世族绅商纷纷在此投资建厂开店，其中高爷治下的帮派仅丝厂便开设了27家，还有其它数十家工厂，在闸北，高爷拥有绝对话语权，更是闸北华界的话事人。
能把一个人勒死后，当众悬挂在他的地盘上，还是与他有交情的凤姑这里，干这事的人，难道不担心凤姑一怒之下找上高爷吗？
更何况，警察厅跟巡警总局都是高爷的人，真要追查，难道会查不出来？除非……
“凤姑，我需要打个电话。”
凤姑领着华东霆往自己屋去，走到门口，华东霆停住，寻找阮安的身影。见她还跟着，便对她说：“你也一起来吧。”
凤姑诧异的看了一眼华东霆，等人进了屋，她将大门一关，闲杂人等一律不允许进来。
她屋子里罕见的装有一部德律风，阮安与何星洲等在外屋，她带着华东霆进里屋去打电话。
“为什么让阮安一起进来？这事跟她没什么关系。”一进里屋，凤姑便拽住华东霆，悄声道。
华东霆朝外头看一眼，放低声：“有没有关系，她现在都脱不了干系了。况且，她是我看上的人，有些事情，早晚要知道。男人生来应该保护女人，可总有保护不到的时候。眼下这个局面，宋鹤卿已经盯上她了，她在杭州干的事，日本人不会不报复，我不可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守着她。”
“你是说，日本人会有所动作。”
“他们找上来是早晚的事。”华东霆冷笑，“毕竟还有那批德**火，找不到那批军火，日本方面不会善罢甘休。但我炸了小林商社，给他们也制造了不少麻烦，趁着他们现在腾不出手，航运、铁路，你的人要加紧动作。”
凤姑郑重道：“明白，我会叮嘱他们。”
“我们如今占了车站，但上海的大小码头，还在英法和帮派手里。日本人一直也想涉足港口和码头，他们一定会就此与高庆松打关系，千方百计的拉拢和收买。”
“就看高老大能不能扛得住了。”
华东霆这两天也一直在想，小王爷玉璋现身上海，主动跟高庆松攀上关系，是不是也打的这个主意。他是不是来给日本人做掮客的。
上一次他离开杭州前说的话，华东霆可不会忘记。
这个末代王公究竟想干什么，他是纯粹看华家，或者单纯看他不顺眼，心怀私仇，故而处处针对，还是背地里真的做了卖国贼呢。
真相如何，自有揭晓时刻。只是，他对阮安没有死心，还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而自己不可能长久留在此处。
“这次他们敢明目张胆把人挂在这里，这就是在给我们下战书。”华东霆重重吐出一口气，“死的是华家手底下的暗桩，前几天，我刚弄死一个帮派的桩子，那人在跟阮安，是巡风小六的人。”
“我就说么，妈了个巴子的宋小六，越来越不把高老大放在眼里，还敢动到我头上，谁给他的胆？”凤姑气得一拍床板子。
她这句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华东霆接着道：“高庆松再退隐江湖，老虎永远都是老虎，他还是华界之王。宋小六背后要是没有更硬的后台，凭他还不敢这样全无忌惮，公然打你的脸。但怕就怕，他做的这些事情，也得到了高庆松的默许。”
“会吗？”凤姑疑惑着，“我跟高老大之间的地下走私生意还在进行，我才刚又给他弄了一批军火，还有一批关外的药材。”
华东霆想了想，还是决定对凤姑透露些信息。“这次工人暴动，工人纠察队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弄到了大批的军火，军方为此很是恼火。前两次他们就败在枪械弹药上，而这一次，来路不明的枪支和弹药，增强了他们的战斗力。我查了一下，不仅有步枪手枪，还有军用的捷克式轻机枪和榴弹，这东西黑市上可买不来，偏偏我们有。”
凤姑不以为然道：“在上海干走私军火生意的，又不只有你我。”
“这次工人暴动，打的最狠，武器最多的地方，就是闸北。以往上海商团，明里暗里购□□械弹药，用于地方自卫，军方睁只眼闭只眼，但这次不一样，这次军方要严查这批军火的出处。我们还有一批货，最重要的一批货，要分批运往山海关，绝不能出差错。”华东霆语气里的凝重，让凤姑警醒。
“赵爽那姑娘的死，会不会跟这个有关？”凤姑也望向外间，把声音放小。
华东霆点了点头。“有这方面的原因。”
“她是**，但这跟我没关系，她在我这住了两年，一直都挺好的。”凤姑说，“你只是把人放在我这，我总不能管阮安跟谁来往。”
“她应该还有同伴，不止被捕那些个，也许就藏在这里，就在我们身边。现在军方和巡风小六的人都在找，目前可以清楚的是，**的这批军火，很可能就是我们的货，他们是怎么搞到手的，我还没查清楚。”华东霆望着凤姑道，“没想到这次，会给你惹这么大麻烦。”
凤姑两眼一翻，嘴一撇：“你知道就好，老娘不管别的，什么军方不军方，什么党，老娘干的是掉脑袋的生意，图的只是钱，你必须给我加钱，听到没有？”
凤姑说罢，起身往外走，让华东霆打电话。
走到门边，又想到什么，转过身。
“阮安跟赵爽走得那么近，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所以你才要死皮赖脸的住进来？”
华东霆霎时眼风如刀光，高大的身躯，顿时给人一种压迫感。
凤姑见状，赶紧急急摆手，打着哈哈：“我就是随口乱讲，关我屁事，我也不关心，你打你的电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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