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数学课进行到一半时，林霜的铅笔突然断了。
“咔嚓”一声脆响，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小洞。苏暖转头看去，发现林霜的手指在发抖，指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她的呼吸变得很重，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你没事吧？”苏暖小声问。
林霜没有回答。
她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皮肤上留下几个月牙形的凹痕。课本从她膝盖上滑落，“砰”地砸在地上，全班同学都回过头来。
“林霜？”数学老师放下粉笔，“身体不舒服吗？”
林霜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她跌跌撞撞地冲出教室，撞翻了讲台边的三角板。苏暖犹豫了一秒，抓起两人的书包追了出去。
走廊尽头的女厕所里传来剧烈的干呕声。苏暖推开门，看见林霜蜷缩在洗手台下方，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动物。她的校服领口被冷汗浸透，黑发黏在惨白的脸颊上。
“药……”林霜的牙齿在打颤，“包……里……”
苏暖手忙脚乱地翻找林霜的书包。内侧口袋里有个小药盒，里面是几片白色药片。她拧开水龙头接了杯水，跪下来把药递过去。
林霜的手抖得太厉害，药片掉在地上。苏暖捡起来，犹豫了一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张嘴。”
药片沾到舌头的瞬间，林霜剧烈地呛咳起来。苏暖赶紧把水杯凑到她嘴边，看着她喉结滚动，艰难地把药咽下去。水流顺着下巴滴落，在瓷砖上汇成一小滩。
“呼吸。”苏暖不自觉地放轻声音，“慢一点……对，就这样。”
她数着林霜的呼吸频率，像哄小孩一样轻声念着数字：“一、二、三……”
林霜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她的掌心湿冷，但力道大得惊人：“……别停。”
于是苏暖继续数下去。十分钟后，林霜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她靠在墙上，闭着眼睛，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
“这是什么？”苏暖指着药盒。
“镇定剂。”林霜的声音沙哑，“初中就开始吃了。”
她伸手去拿书包，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的疤痕——新旧交叠，有些已经泛白，有些还是粉红色的嫩肉。苏暖突然意识到，那些伤痕的排列很有规律，像是某种计数方式。
“为什么是我？”苏暖问，“你可以找老师……”
林霜冷笑一声：“上次我发作的时候，班主任把我锁在医务室，说我‘吓到其他同学’。”她转动药盒，上面用马克笔写着服用剂量，“除了你，没人会管我。”
苏暖不知该说什么。
阳光从气窗斜射进来，照在林霜的锁骨上——那里有一道很深的牙印，已经结痂了。
“你咬的。”林霜注意到她的目光，“上周四，第二节课间。”
苏暖瞪大眼睛：“我怎么可能——”
“梦里。”林霜的嘴角微微上扬，“我梦见你咬我，醒来就真的有了。”
她站起身，拧开水龙头洗脸。冰冷的水流冲走了最后一丝颤抖，当她抬起头时，镜子里的人又变回了那个面无表情的林霜。
“走吧。”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下节是化学实验，我帮你调试剂。”
回教室的路上，林霜突然停下脚步。她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塞给苏暖——是个小小的录音笔，只有拇指大小。
“给你。”她说，“里面有我录的呼吸频率。”
苏暖按下播放键，听到林霜平静的声音：“吸气……呼气……吸气……”背景里有轻微的电流声，像是录音时她的手在发抖。
“下次我发作的时候，”林霜说，“你就放这个。”
她转身走向教室，背影瘦削却挺直，仿佛刚才的崩溃从未发生过。苏暖把录音笔放进口袋，金属外壳贴着大腿，冰凉得像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冰。
放学时，李雯在走廊拦住苏暖：“你今天干嘛管她？全班都看见你追出去了。”
苏暖抱紧怀里的课本：“她需要帮助。”
“你疯了吧？”李雯压低声音，“张瑶说她亲眼看见林霜在生物实验室解剖活青蛙，还对着青蛙笑！”
苏暖没有回答。她的视线越过李雯的肩膀，看见林霜站在楼梯拐角，手里把玩着那支美工刀。刀片反射的冷光在天花板上划出一道银线，像某种无声的警告。
当晚，苏暖做了一个梦。梦里林霜站在她床边，手里拿着染血的创可贴，一片一片贴在她的手臂上。
“这样我们就一样了。”林霜轻声说。
苏暖惊醒时，发现枕边放着那个录音笔。屏幕亮着，显示一条新录音——是林霜的呼吸声，平稳而绵长，像潮汐一样规律。
她鬼使神差地把录音笔贴在耳边，闭上眼睛。黑暗中，那个声音仿佛就贴着她的耳廓呢喃：
“……一、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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