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色照耀的大海上,白宣明将回流雪吊坠摘下来,拿给顾惟看。
“用的是热能驱动,”他解释道,“平时我戴在胸口,体温的热量会通过热电转换器,转化成电能储存起来,维持这里面雪片的飘动。只要我戴在身上,就一直可以充电……”
他犹豫了一下,才说下去:“……8年来,一直都在稳定地运转。”
顾惟闻言,看了他一眼。白宣明默默地放下了手,轻轻握住那个小小的圆球。
“我小时候,有一个朋友。”他轻声说道,“我14岁时和他相遇,而后和他一起长大。经历过很多很多事……直到我18岁的时候,他才……出了点事,离开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顾惟听来,不知怎的,很想伸手摸摸他被月色照亮了一缕的柔软头发。
他没动,只是听着白宣明说了下去。
“我的技术是跟他学的。”白宣明说,“他是一个……哎,一个很会钻研的家伙。最开始他就只找到了一个废弃的老旧护理机器人终端,把那东西完全拆机,组装了几遍,后来竟然就这么完全理解了机器人内部构造,自己能造简单的款式,还能拿去卖呢。写程序也是他自己从资料里学的,实践了几次就融会贯通,后来带着我一起,接外面的单子。从最简单的小事做起,一步步接到大的……总之,我要是有什么出神入化的技术,什么密码锁啊什么监听盗窃啊,都是他教的。”
顾惟:“你技术这么好,足够说明他很厉害了。”
白宣明笑笑:“谢谢,总之我们最开始起步,没身份没资历,就只能从□□接起,接的工作都是的灰色地带的项目。后来,我们来到……”
中产区,这个词他掂量了一下,还是没说出口,临时换了个说法。
“……如月港,”他说,“那时候他说,灰色地带的事不可能一辈子做下去,我们需要干净的身份。从那之后,我们就只接白单,是这样慢慢才做成你现在看到的独立程序员的。”
那时顾雪临还帮他在如月港弄了个学生身份。白宣明一个头两个大,坚持不愿去上学,每天出门之前都要和他鸡飞狗跳地闹一阵。
不过最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到底还是把这个学上下来了。顾雪临之前甚至在按部就班地计划,让他再考个大学,白宣明是抵死不从……但这件事还没实施,那人就离开了。
他拿到了高中学位证,也不再有人等在家里,不顾他的抵触叫骂,把学士帽扣在他头上,用机械臂把他固定起来拍照了。
白宣明垂下眼睛,在顾惟看不到的地方,飞速调整了表情。
“……总之,也就是说,”他轻声说,“我本来就不是你想象中的独立程序员。□□白道都干才是我一直以来习惯的生活方式,我做这份工作,除了因为报酬丰厚,自己也喜欢这种不做正道的感觉。”
他缓了口气,继续说下去。
“你说我……那些,”他说,“主要还是因为你不够了解我。我本质就是一个很歪门邪道的人,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所以你觉得我神秘有趣。顾老师,我也很想和你和平相处这段时间,所以,我们最好还是保持距离。合作,当同事,或者室友,都是可以的,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当太亲近的朋友。我和你……”
顾惟安静地看着他,向他伸出手。
白宣明一怔。
“可以让我看看吗?”对方说。
白宣明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于是将回流雪吊坠拿起来,默默递给了顾惟。
顾惟接过去,把那个小圆球放在手心里,认真地看了一会儿。
“是很精巧的设计。”过了一会儿,那人说,“不是一个普通的热点转换器,是有生物识别的,只有你的体温可以给它供能。”
白宣明:“……”
原来如此。
这件事,他一点都不知道。顾雪临没给他讲过,而他也从来没有把回流雪吊坠给任何人看过。
“只要你健康地活着,有正常的体温,”顾惟说,“它就能一直运转,恒久供能,直到你不再佩戴,或你本人的死亡为止。它的制作者,恐怕在制作的时候,有很多事想要对你表达。”
说完,他将回流雪吊坠递还了过来。白宣明伸手接过,不敢抬眼,怔怔地盯着两人交叠的指尖。
指尖一触即分。
“我明白你的意思。”顾惟低声说,“不过,再多问一句……你之前说,我让你想起一个以前认识的人,那就是他?”
白宣明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他叫顾雪临。”他低声说。
“这样。”顾惟说,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两人一时都安静了。船侧的月亮,此时终于转过来,从侧面将两人所坐的地方照得明亮清澈。但或许是心境不同,一时之间,白宣明只觉得月光明亮得吓人,自己坐在其中,就好像心事无所遁形一般,坦然地呈现在对方面前。
静了一会儿,白宣明试着再次开口说话:“我……”
顾惟却突然伸出一根手指,虚虚地放在他嘴唇前方。
白宣明闭嘴了。在一片静谧中,他也听到了从船舱另一侧走来的脚步声。
他和顾惟对望一眼,顾惟指了下小桌上的餐盒。白宣明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飞速把差不多吃完的东西一股脑扫进袋子里,左右看了看,把袋子藏进不透光的角落。这时顾惟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腕,把他再度拉回秋千椅上。
而后那人伸手,在椅子的扶手上调出一个小光屏,快速地在屏幕上点按了几下。
机械悄无声息地运转起来。白宣明猛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塌陷,顾惟拉着他的手,让他不要紧张,塌陷下去的垫子很快从四方合拢过来,只消几秒钟,秋千椅就变化成了一个豆荚一般的设置,将他们两人裹在“豆荚”中心。
白宣明:“……”
这是什么操作!
顾惟拉过他的手,在他手背上悄悄地写字。
写了一遍,白宣明就认出来了。不过他实在脸烫得要命,心跳太快,没法承认。顾惟以为他没认出来,又要命地写了第二遍。
白宣明实在受不了,抓住了他的手。
……顾惟再继续在他手背上写“情趣玩具”四个字,他就要疯掉了。
两人竖着耳朵,听到脚步声和交谈声从外面走过,听对话,应该是夜间的船上服务人员。
脚步声远去之后,顾惟保险起见,还是停留了一会儿。等“豆荚”终于恢复成秋千椅的时候,白宣明猛地跳起来,后退一步,远离了顾惟体温的范围。
他在顾惟开口道歉之前,就先行开了口,打断了对方的话。
“没事,我知道是迫不得己,”他说,“顾老师……麻烦你晚一点再回来,我先……收拾。”
说完话,他实在没敢再看顾惟的脸色,转身就从扶手梯下楼去了。
·
刚关上房间的门,白宣明就背靠着墙坐下来,急促地喘息。
抑制剂的维持时间原本应该有三到五天,他打了三支……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最多只是能让他在和顾惟短暂触碰,对面说话时不影响。可刚刚在“豆荚”里,那人为了防止他不小心跌下去,单手环绕过来,虚虚地搂着他的腰。
后来为了和他交流,还把他搂近了些,靠着对方的胸口,在他手上写字……
他就是把全身血管都换成抑制剂,这也顶不住啊。
白宣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颊发热,不用说也知道自己面色潮红,接近发情期边缘,狼狈得要命。
再加一针的话……
想到自己一边发情,一边在和顾惟共用的房间里因抑制剂过量濒死的惨状,白宣明就全身一个激灵。
那还能怎么办?
如果这样下去,等发情真的起来了,信息素的味道会外泄。到时候顾惟就算晚点回来,也会发现不对劲,严重的话,甚至说不定会被诱导发情。
如果顾惟在他面前发情,白宣明恐怕是真的没办法再遮掩过去了。
他按着胸口,茫然地在房间里环视了一圈。
目光突然锁定在某样东西上面。
此时也来不及再多做犹豫,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白宣明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了门口的挂衣架边。
两人上船之后,只是在房间里放了行李,并没有多待。顾惟又是个对自己的信息素压抑得死死的人,因此房间里的东西都还没有沾上那人的味道。
不过还是有东西,沾着那人的味道……
他衡量利弊,暗下决心,从挂衣架上取下了顾惟的围巾。
围巾是黑白灰三色的格子,很低调的款式,但材质似乎很好,摸起来又软又滑,十分舒适,肯定价格不菲。白宣明顾不上这么多,将顾惟的围巾卷在手里,而后一点点扶着床和椅背,走到了阳台边上。
他们的房间是带有露天阳台的双人间,由玻璃门隔开,此时成了白宣明最佳的庇护所。阳台上摆放着一张茶桌,两张仿植物藤椅,他们还没用过,白宣明也没敢用,只是找个了角落,靠着墙坐下来缩成一团。
他将毛巾围在口鼻之间,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顾惟虽然把信息素压制得很厉害,但毕竟围巾一路戴过来,还是有信息素的味道。冬天雪夜那种沁凉的感觉直入白宣明的鼻腔,像含着雪的冰块一样,在他此时全身发热的状况下,吸进去非常舒服。
白宣明抱着围巾怔了一会儿,再低下头的时候,才发觉,在他埋进去的地方,围巾有一部分湿润的痕迹。
他这嗅到顾雪临信息素就掉泪的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明明现在情况危急,没有分心想他的功夫。可是生理反应丝毫不讲道理,顾雪临的信息素刚靠近他的脸颊,鼻子就一酸,眼泪先着意识掉落下来。
这会儿可没工夫哭。
但也没工夫控制自己别哭。
最后,白宣明狼狈地坐在阳台的角落里。一边埋在顾惟的围巾中,靠一点熟悉的信息素味道缓解发情,一边时不时地抬起头,用手背擦掉眼泪,然后再低头埋进去……一边哭,一边发情,一边缓解,一边小心泪水不要沾在顾惟的围巾上,忙得要命。
过了好一会儿,全身的热度总算是下来了。他能感觉到起反应的地方慢慢平静下来,身上还有点不舒服,但按他的经验来说,已经是可以撑过去的程度了。
白宣明这时才叹了口气,将顾惟的围巾拿远了一些。
碰到一点就让他发情,而埋在其中却可以缓解发情。如此敏感,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拿顾惟的信息素怎么办。
等那人回来,一定要问问他发情期的时间……到时候提前找个借口,远离他两三天,哪怕看起来再不自然也顾不上了。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
门“嗒”的一声响,惊得白宣明猛地跳起身。他之前模模糊糊想过要怎么处理围巾,因为实在有点为难,还没下定决心,此时被门响吓了一跳,完全顾不得了,眼睛一闭,伸手就把围巾隔着阳台护栏扔了出去。
围巾脱了手,他才猛地“啊”了一声,转过身,愣愣地看着那个方向。
黑白格子被船上的灯光照亮,在半空中一闪,就此被黑暗吞没了。
消失在一片浓黑渺茫的大海中央。
白宣明:“……”
眼见已成定局,他也毫无办法。白宣明走到围栏旁,对着围巾消失的方向虔诚地拜了拜,默默感谢围巾菩萨救苦救难危机时刻但见真章,而后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拉开了阳台的玻璃门。
房间里没人。
他本以为是顾惟回来了,但不是。房间里此时仍然十分安静,和他刚刚过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白宣明在阳台边站了一会儿,走到床前打开房间灯,环顾了房间一圈。
确实没什么变化,也没有人。
是有人敲错门了?
不过顾惟没回来,倒是好事。白宣明趁着这点时间,飞速跑到卫生间里去,洗澡换衣服,用凉水冲着,把最后一点信息素的反应也压下去了。
这之后,他才终于走出来,再次确定了房间里已经没有什么自己信息素的味道,才爬上床,钻进被子。没关灯,等待顾惟回来。
·
「黑丽鸥:我现在可以进来吗?睡了的话,我等十分钟再进去。」
「竺相问:可以」
这一次才是他了。白宣明又等了好一会儿,终端上才接收到信息。他这次没顾上下床,只是秒回了信息,果然随后就听到门响,顾惟走进了房间。
白宣明愣了一下。
白天,顾惟身上的信息素还很浅淡,离远点就完全闻不到。可是现在,他刚一走进门,自己就在空气中隐隐地嗅到了对方身上那种熟悉的信息素的味道。
一时之间有如冬日的夜晚开窗,冷雪气息扑入温暖的房间里。白宣明一怔,抬起头来看他。
是因为自己刚刚发情的时候,一直在嗅着顾惟信息素的味道……所以对这个味道反而过分敏感了吗?
简直乱成一团……
顾惟站在门口,脱掉外套,往衣帽架上挂。白宣明做贼心虚,眼见他要伸手拨开衣帽架上的衣服,忙喊了一句:“顾惟。”
对方一顿,回过头来看他。
好歹确实有事找他。白宣明支起自己的改装电脑,坐在床沿,招呼他过来坐。
“来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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